倪又庆和尚书知不同，十六岁就去部队当兵的他深知人性的复杂和社会的险恶。他没有尚书知那种随时泛滥的圣母心，有的只是就事论事的理智。
眼看着和对方坐下来协商却被胡搅蛮缠，倪又庆干脆利落的将事故交给警察和法院，提议对方去起诉。
深知事情原委的对方目的只是为了要钱，显然不会采纳倪又庆这种费时又不会拿到太多补偿的建议，他们选择了利用舆论。
没过几天，凤城当地的报纸上出现了一篇名为“十佳教师草菅人命，权利究竟是服务人民还是剥削人民？”的文章。
人一旦给自己贴上弱者的标签，那几乎能收买百分之七十普罗大众的心。
如果在这之上，再为对方添油加醋夸大背景，塑造成仗势欺人的形象。
那几乎就是正中混的一事无成，却嫉富如仇这个群体的靶心。他们甚至会自己脑补那些莫须有的身份和内幕。
节奏已经带了起来，这个时候的倪家除了呼吸之外，做什么错什么。
看着学校师生因为自己每天被骚扰无法上课，老校长被闹到教育局谈话，职业生涯关键时刻的倪又庆接到部队的询问电话。
尚书知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自己不站出来承担这一切，对方不会善罢甘休，所有人都不会好过。
抚摸着墙上摆着的各种证书和奖杯，尚书知心里有了答案。
“不行，我不同意”刚从教育局回到办公室的老校长听到尚书知辞职的请求义正言辞“你以为这件事只关系到你自己，牺牲你一个人就算结束了？往小了说，这件事处理不妥是对教师这个行业的舆论压榨，以后出什么事都按闹分配这还了得？；往大了说，这是对整个社会的舆论绑架，你以为清者自清你就可以安心了？那些无脑跟风的人他们要的是正义和真相吗？你如果过得很苦，不如他们，他们的说辞和想法立马就变你信不信。他们要的是借着这件事对自己平庸的情绪发泄。这个世界哪有什么对错，有的只是自己想去相信，想站的立场而已。”
“可是这件事不结束，所有人都没办法正常生活。学校已经因为这件事停课好几天了，我老公...”说到倪又庆的时候，尚书知不免有些哽咽，深呼吸强行压下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恢复了几秒钟后，接着说道“我老公正在准备考军校，他们单位昨天给他打了电话，我听的出来，部队已经知道了。而且，那篇报道对他的描述基本全是造谣，我真的不能任由他们胡来了，这件事必须有个了断。”
“唉”老校长摘下老花镜，捏了捏眉头“我是不想你去做这些无谓的牺牲。要不然赔钱吧，多赔一些，说白了他们不就是想要钱吗”
“如果真的是赔钱就能解决，我今天就不来找您了”尚书知摇摇头“我是班主任，最了解他们家情况，他们是真的从认知里觉得这次的事全是由我造成的。小龙是他们家唯一的男孩儿，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老校长沉默了几分钟，点头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处理。但是有一点，不管怎么了结，这件事在舆论上，我一定要保住你的名声。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尚书知对着老校长深深鞠了一躬，走出办公室。
这个冬天，倪家上下为了尚书知的事到处奔波。罗佩兰也没闲着，她带着倪松萝找到尚书知班里一些平日里品学兼优的学生家里，希望她们站出来发声，为尚书知讨回一些真实的评价。
令两人没想到的是，除了因为父母全部南下打工，被老校长打小养在身边的孙子周政言，愿意为尚书知说句公道话的寥寥无几。即便有两三个平日里和尚书知比较亲近的女孩儿想要站出来，也被父母含糊其辞的强行压下。
无论平时关系有多好，人在面对涉及自己的利弊选择时，永远都是自私的。
这是倪松萝在被迫长大的这一年，喝到的第一口人生鸡汤。
她甚至开始有些怨恨尚书知的懦弱和识人不清。
周政言不仅是尚书知班里的副班长，还是罗佩兰最新的“暗恋”对象。
罗佩兰自记事起，便有一个喜欢看帅哥的毛病。如果只是喜欢看那也算不上毛病。罗佩兰的问题在于从小被倪小姑爱看琼瑶剧和韩剧的迫害，喜欢自己脑补和各种场合见到的漂亮男孩的狗血剧情。
从幼儿园那个鹤立鸡群的“胆小鬼”到如今的周政言。每换一个地方，罗佩兰总能一眼识别人群中最闪亮的那个仔，暗恋的时长基本上看对方什么时候不小心扣了下鼻屎，或者夸张的吃相打破她的滤镜。一般来说不会超过一个月，罗佩兰就会带着一堆对方鸡毛蒜皮的毛病和倪松萝宣布结束自己的“暗恋”。
相对来说，周政言还算是个例外，从小受老校长言传身教的他虽然年纪不大，举手投足之间却是一副一板一眼的老干部风格。用罗佩兰的话形容就是缩小版秦汉。
这句话倪松萝并不认可，在她看来周政言可比秦汉阳刚多了，也不及秦汉的儒雅。
唯一的相似点可能就是身上的那种稳重和淡定。
三人裹得跟五颜六色的粽子一样，踩着厚厚的雪，找到报社要求发声。
“你家长呢？”主编垂着眼透过眼镜扫了周政言一眼。
“说出来吓死你，他爷爷可是校...”
罗佩兰的话还没说完，被周政言从背后捂住了嘴巴“我爸妈都在外地打工，这件事和他们没关系，是我自己看不下去要替尚老师澄清事实。”
主编放下手里的笔，重新架上快滑落的眼镜框，身体靠近仔细端详了周政言几秒钟。
周政言心虚的侧过头，躲避着他的眼神。
“你是周校长的孙子吧。” 就在周政言强装淡定马上失败时，主编笃定的开口。
三个人面面相觑，没有接腔。
主编观察了下三人的反应，心内有数。淡定的收回身体，喝了口茶“孩子，我理解你想为你们尚老师站出来说话的心情。可是你们班上少说得有四五十人吧，如果说有可能为你们尚老师翻案的话，至少得三十个人站出来发声这才叫伸张正义。你一个人来这儿改变不了任何结果。最后再被人家扒出来是周校长的孙子，你觉得谁会信你的仗义直言，别再给你们尚老师扣上一个趋炎附势的帽子那都是好的。”
倪松萝长久以来积压的情绪，终于因为主编的这句话彻底被击中，不可思议的颤抖开口“凭什么？造谣的时候随口一说，就会有人跟风；现在有人可以站出来为我妈说话，还要顾虑身份？造谣的时候怎么没有人想到那一家子上访专业户的身份？”
因为情绪的触动，简单的一句话几乎是被倪松萝憋不住的眼泪和大口喘气打断了两三次才说完。
周政言和罗佩兰手忙脚乱的帮她胡乱擦着眼泪，脸蛋子上还没消下去的两朵“高原红”此刻更是鲜艳的可怕。
罗佩兰一边安抚倪松萝，一边悄悄抬眼看了一眼主编的反应。
那张干枯到褶皱的脸上别说同情、怜悯，甚至是对小孩子的一丝垂爱都没有看到。
“好了”就在罗佩兰纠结倪松萝的眼泪哭尽之后自己要不要接力发挥的时候，主编出声打断了三人“你们在我这儿哭到明天也没用，趁着天儿还没完全黑，赶紧回家吧。回去好好读书，大人的事别再跟着掺和了。”
周政言看了一眼窗外，果然整个院子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夜色中，远处的居民楼逐渐亮起了一盏盏橘黄色的灯光。
就在所有人陷在这场闹剧中一筹莫展之时，老校长因为坚决反对开除尚书知，被通知提前退休。
与此同时，倪家需要面对的是更严重的经济问题。
虽然平时倪又庆和尚书知的工资加上倪奶奶的补贴，维持一个家庭的开销绰绰有余。可面对对方用一条人命索取的补偿，倪家是远远负担不起的。
尚书知的教师生涯极有可能就此结束，他没办法扔下一大家子，不管不顾心安理得的去读军校。
想到这里，倪又庆的心里有了决定，尽管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可能意味着一生梦想的破灭，但是他不能辜负一个为了他这个家独自承担了十年的女人。
“退役？”倪奶奶的声音划破了倪家长久以来的宁静。
“我不同意”还没等倪奶奶发声，尚书知第一个站了出来，声音坚定的无从反驳。
倪奶奶看到尚书知的态度，暂时咽下临到嘴边的一堆含妈量极高的输出，安静的等待接下来倪又庆改变主意。
“我想好了，这些年在部队也累了，回家正好好好休息一下，工作的事会有安排。”倪又庆无视尚书知的反驳。
“我说了，我不同意”尚书知坚持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你这么做能保住我的工作？ 老校长已经因为这件事提前被安排退休了，你觉得这么一口锅在我头上，以后会有家长放心把孩子交给我？考军校你准备了这么久，有多难你自己最清楚，这个时候因为这件破事放弃，我死都不会答应。”
“那补偿金怎么办？十年了，你总得让我为这个家做点什么吧”倪又庆耐心的劝到。
“最坏的结果无非一命抵一命，我认了。”尚书知心一横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