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苦涩中的奶香
亚男2025-08-12 21:264,271

倪松萝记事以来,和父亲倪又庆待过最长的一段时间,是母亲尚书知出事那一年。

那一年的冬天,凤城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尚书知和往常一样,坐在烧的暖烘烘的火炕边给远在边疆军区服役的倪又庆织毛衣,时不时抬头犀利的扫一眼随时神游状态的倪松萝作业进展。

这种日子从倪松萝出生以来周而复始的重复了十五年,比母女相依为命更惨一点的是,尚书知身边还有个永远以儿子为荣的婆婆,也就是倪松萝那虚荣又事妈的奶奶要伺候。

如果不是小学老师这份光荣的职业赋予尚书知的耐心,这种常年独自带娃,还要和婆婆单独相处的日子真不是一般人能过得。

“妈,我爸下次什么时候回家?”倪松萝实在对着面前的数学题头疼,索性扔下手中的笔,手肘托着腮问道。

“怎么,想你爸了?”尚书知头也不抬,棒针飞快的在手指尖穿梭“上次你爸来电话让你接,你死活不肯,差点把奶奶拽倒。”

“谁让奶奶老跟他告你的状,他答应我的奶皮子也没给我寄。”倪松萝平生最讨厌两件事,一是倪奶奶日常冤枉尚书知;二是倪又庆说话不算数。倪又庆来电话的时候恰巧两人精准踩雷。

“你这孩子”尚书知停下手里的动作,眼神无奈“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大人的事小孩别跟着掺和,你就是记不住。”

“我这不也是替你出头哦,没有我谁晓得奶奶怎么挤兑你天天的”倪松萝义正言辞。

“我跟你说哦,你爸最近正在准备考军校,你没事不要给他打电话打扰他,听到没。”尚书知不再理会倪松萝的话,嘱咐道“你只要好好听妈妈的话,期末考试比上次成绩有进步,让你爸安安心心的读上军校,就算帮妈妈大忙了。”

倪松萝无奈的摇摇头,重新拿起手里的笔。

她实在理解不了尚书知那常年见不到人却永远知足常乐的样子从何说起。

第二天的凤城冷风呼啸,下了第二节课的倪松萝整个人缩在厚厚的羽绒服中,趴在堆满乱七八糟练习册的书桌上昏昏欲睡。

堂姐罗佩兰气喘吁吁的冲到倪松萝面前,一边摇晃着她仅露出的半个脑袋,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出事了,快醒醒。”

倪松萝被罗佩兰从外面带进的冷气冻的一哆嗦,勉强抬起睁开一半的眼皮,懒洋洋的问道“又出什么八卦了”

罗佩兰喘着气摇摇头“是舅妈,舅妈出事了。”

倪松萝整个人清醒了过来,还没等她问清楚,楼下响起了急救车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向楼下跑去。

走廊里挤满了正在看热闹的同学,倪松萝拉着罗佩兰眼疾手快的在人群中穿梭,好不容易挤到尚书知的办公室门口。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男男女女抬着一副担架往外走,其中一个女大夫麻利的给担架上的男孩儿戴上呼吸机。

拥挤在办公室门口的老师和学生给几人让出了一条道。

倪松萝的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还好躺在担架上的那个人不是尚书知。

那个男孩儿倪松萝认识,是尚书知班里有名的“混世魔王”

倪松萝虽然不喜欢读书,却也只是自己打瞌睡或者神游,从不打扰别的同学上课;这位“混世魔王”就不同了,成绩垫底不说,在家里霸道惯了的他很喜欢在班里各种通过找茬找存在感。

请家长和家常便饭一样,可惜每次等来的只有不走心的道歉,和假模假式的暴力管教。

虽然男孩儿很聪明,成绩算不上太差,一直保持在班里中游名次。

但几乎所有的任课老师还是本着明哲保身的心态放养这种屡教不改的学生,除了尚书知。

在尚书知的眼里,教书育人仿佛是上天赐予她的神圣使命,她很享受点化众生的过程。

倪松萝听罗佩兰不止一次提起过这个男孩儿家是凤城有名的拆迁钉子户,出了名的难搞。

有一段时间,因为男孩儿父母的哭求,尚书知还曾经将男孩儿带回家住了差不多一个月。

也就是这一个月,男孩的成绩有史以来第一次闯入班里前十,男孩儿的父母却觉得这是尚书知应该做的。

为此,倪松萝还和尚书知赌了好长时间的气。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尚书知显然还在刚才突发的事故中没回过神,六神无主的呆坐在椅子上。

围在一旁的几个老师面面相觑,谁也无法说出安慰的话。

“妈”倪松萝跑进办公室蹲在尚书知的双膝前,小心翼翼的出声“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怎么来了?快回去上课”尚书知回过神,拉起眼前的倪松萝。

“舅妈,你没事吧?”罗佩兰站在倪松萝身后担心道。

罗佩兰是倪松萝小姑家的独生女。在农村生活一辈子的倪奶奶生养了三个女儿。除了倪又庆这个部队服役的独生子,最有出息的莫过于这个凭借倪又庆的资助和自己打工对抗倪奶奶的重男轻女,研究生毕业在县文化局工作的小女儿了。

要说兄弟姐妹之间,有一人完成阶级跨越,应该是整个家族的支点和荣耀。

倪松萝的另外两个姑姑却并没有这种家族长远发展的觉悟,选择了彼此抱团。

这种抱团行为形成于倪小姑读书那几年,发展于倪小姑进了县文化局之后,紧密于倪小姑高嫁罗家,结束于罗佩兰的出生。

罗佩兰的出生让已经各自孕育出两个儿子的两人长期不平衡的心态得到调整,找到了在心理上可以扬眉吐气压倪小姑一头的关键点。哪怕倪小姑完全不在意,但她们是满足的。

尚书知能嫁入倪家,得益于倪奶奶的挑三拣四成功劝退了无数姑娘之后,把倪又庆成功耽误成了大龄青年。

眼看着适龄姑娘越来越少,尚书知出现了。

嫁入倪家后的尚书知和刚刚怀孕在娘家孤立无援的倪小姑越走越近,罗佩兰作为被父母散养长大的独生女,更是和倪松萝从小吃住一起,对舅舅一家的感情比自己爹妈都亲。

尚书知被老校长叫去了办公室了解情况。

一天下来,倪松萝满脑子全是担架上戴着氧气罩的男孩儿,和尚书知那张苍白的脸。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快速收拾完书包走出教室后,罗佩兰已经背着挂满各种动物挂件的书包在楼梯口等着她。

两人偷偷的溜到医院,一路打听着找到了男孩儿所在的急救室。

事情比所有人想象中严重的多。

“死者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两人趴在急诊室的窗台下,倪松萝清清楚楚的听到大夫口中的这句话。

没等继续听下去,屋里传来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和男人的怒吼。

两人对视一眼后,撒腿往医院门口跑去。

“这下怎么办”倪松萝的声音带着哭腔,寒风中的鼻子冻得通红“我妈不会被牵连吧”。

“怕什么”罗佩兰强忍着恐惧,帮她往上拉了拉围巾,揽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大夫都说了,他有先天性心脏病,和舅妈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把你送回家之后就去单位找我妈,我妈认识人多,有事也能商量”

两个瘦弱的身影依偎在一起,慢慢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后,尚书知已经和往常一样,做好饭菜从厨房往外端。

“妈,我帮你”倪松萝连忙放下书包,接过尚书知手里的盘子。

“慢点端,仔细烫手”尚书知小心的将手里的盘子递给倪松萝。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倪松萝默默的帮尚书知准备碗筷。

片刻的宁静被打完麻将进门的奶奶打破“我怎么听说你们学校出事了。”

还没等尚书知接话,一阵清雅栀子香水味扑鼻而来,身着灰色羊绒大衣的倪小姑带着罗佩兰火急火燎的推门而入“嫂子,你没事吧”

“妈,你是不是又没把钥匙落门上了”尚书知放下手里的电饭煲,朝罗佩兰使了个眼色,对着奶奶转移话题道。

“到底出什么事了?”精明了一辈子的倪奶奶并没有被尚书知的话骗过,坐在离餐桌几米远的沙发上,摆出一副审讯的架势。

知道瞒不过去的尚书知只能把白天发生的一切说了出来。

倪松萝这才明白整件事情的原委,混世魔王在班里日常到处挑衅同学过嘴瘾,和忍无可忍的男同学打了起来,班里平时早就看他不顺眼的几个男生借机一起下了手。

倒霉就倒霉在,男孩儿早不发病晚不发病,偏偏被尚书知叫到办公室谈话的时候,毫无征兆的应声倒地。

“给我哥打电话吧,已经出人命了,这不是小事。”倪小姑果断的开口。

“不行”“不行”奶奶和尚书知难得的异口同声。

“家里的事你们自己能解决的,绝不能给我儿子添乱,他是有大事要做的人。”

倪小姑早就习惯了奶奶对倪又庆的护崽儿行为,懒得搭理。却对尚书知的态度很是费解“都这种时候了,你不跟我哥说,咱们孤儿寡母怎么解决?”

“你哥现在正是备考军校的关键时刻,我自己能解决,不能打扰他。”尚书知坚持道。

“怎么解决?对方是有前科的,这种人命官司怎么可能轻易不会善罢甘休,哪怕发病和我们无关,你信不信他们最低也要闹到赔钱的。”

尚书知坚持过几天看下事情的进展再说,奶奶更是放狠话倪小姑敢这个时候打扰倪又庆,就将她彻底赶出倪家。

倪小姑纵使有几张嘴,也无能为力,只留下一句“不听我的那就走着瞧吧。看你们能坚持到哪天”

如果不是一向风风火火的倪小姑走的快,倪奶奶手里的拐杖已经招呼到她身上了。

学校门口的墙上被挂上白底黑字“杀人偿命”的横幅,男孩的棺材横在大门口的正中间,冰白色的雪花铺满油亮的深棕色板面,水滴从棺材的四角处不断的落下。

几个男男女女围住大门,眼睛时不时的扫射着周围的动静,有学生家长经过之时,便化身马戏团的动物,自动开启哭丧戏码。

倪松萝看着眼前的一切,那双被奶奶常年嫌弃的玻璃球般干净灵动的眼睛里写满了倔强。

她握紧了羽绒服口袋中的纸条。纸条上一串数字,是昨天晚上罗佩兰从倪小姑口中打听到的倪又庆的电话号码。

医院出具的死亡证明被甩在桌子上,老校长的声音浑厚中夹着一丝颤抖“孩子有先天性心脏病你们为什么没有提前告知学校告知老师?这是人命关天的病,你们是拿孩子的生命开玩笑!”

离老校长最近的妇女首先反应过来,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腿尖叫哭喊“老天爷,我儿子是在你们学校被你们老师刺激病发的,你作为校长为了包庇老师,居然如此颠倒黑白推卸责任,天哪,这天底下还有我们普通老板姓的活路吗?”

紧跟着,站在她后面的几位壮汉上前一步围住老校长,叫嚣道“我们早就知道那个姓尚的老公在部队当官,你是不是不敢惹人家就来欺压我们老百姓?告诉你不好使。今天你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对,别以为有点权利了不起,我们孩子不能白死”

“你们想要什么交代?”站在几位学校保安身后,一直没出声的尚书知开口道。

几个人的视线立马从老校长转移到尚书知身上,领头的男人率先开口,声音也愈发洪亮“很简单,要么偿命,要么赔钱...”

躲在校长办公室门口的倪松萝听到偿命两个字之后,头皮一阵阵发麻,顾不上身后罗佩兰的呼喊,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回楼下教室。

从挂在椅背的羽绒服口袋中掏出那张已经被自己捏出无数褶皱的小纸条,接着朝校外的公用电话亭跑去。

具体和倪又庆说了些什么,倪松萝已经记不清了。

唯一记得的是听到倪又庆声音后,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声。

罗佩兰接过电话将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倪又庆,等到倪松萝再次接过电话时,听到了那句“你乖乖回去上课,爸爸现在就回家,妈妈不会有事的”

“可是...奶奶...你不是要考试”倪松萝这才开始担心起自己偷偷打电话给倪又庆的后果。倪奶奶发起疯来倪松萝是见识过的。

“爸爸考试是为了让你和妈妈过得更好,你和妈妈出了问题,爸爸考什么都没意义。对了,这次的奶皮子爸爸不会忘记了”

倪又庆的这句话,倪松萝记了很多年。那时的她,在缺失多年的父爱之后,因为倪又庆的一句话,替自己和妈妈原谅了过往的所有委屈。

记忆里的这场灾难中,永远混杂着奶皮子的一丝香甜。

继续阅读:第2章 舆论是把双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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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生女的幸福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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