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游湖被宋凡星碾压了风头,朱文整个人愈加亢奋,这日又托林鹤儿送来个精巧的匣子,从侧面的小孔望进去,里面山川河流、珍奇异兽分外逼真。
“姑娘,这匣子满丹州城怕是再找不着第二个,就是京城也只皇亲国戚有幸能看上两眼,朱公子怕是下了不少功夫,杏雨若是有姑娘半分福气就好啦!”
林鹤儿笑得亲切,甄珠背后却冒起了凉风,连忙将匣子推回去。
“掌柜的说笑了,朱公子不晓得我女儿身,只是拿我当兄弟待。这东西啊,他定是想要眼馋我,我才不上当呢,劳烦掌柜的给送回去吧。”
“那怎么行!朱公子可是我的财神爷,他没吩咐我拿回去,我怎么敢啊!”
林鹤儿顿了顿,收起笑容低声道,“不过姑娘,这里没旁人,我同你讲句不该讲的,这朱公子虽仪表堂堂,似有家财万贯,可便是我也摸不清他的底细。杏雨伺候了他近两个月,如今竟叫他打发出了屋子。姑娘凡事可要想仔细。”
甄珠本以为林鹤儿想为杏雨打抱不平,没想到这番话却分外真诚,于是轻轻拍了拍匣子道:
“朱公子宅心仁厚,能收留我们已是恩情。杏雨姑娘冰雪聪明清丽无双,这段时间闭门不出,不知有多少丹州男人茶不思饭不想,如今重出江湖更是瑞鹤仙的福气,定能落得个好归宿。”
话音方落,门外突然传来熙熙攘攘的脚步声,一个打手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
“掌柜的,官家说什么要搜查朝廷要犯,我们拦也拦不住。”
他话还没说完,庄戎已经进了屋。楼下楼上一片摔打尖叫声,看来这群当兵的已经在各个屋翻找了。
林鹤儿笑意盈盈地起身施礼。
“庄长史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这不巧了,我本还琢磨哪天得空了去府上看看嫂子,将这昨儿从关外运到的长山人参送过去,没想到您竟亲自来了。”
庄戎拿人手短,满脸堆笑着道:“公务在身,公务在身,上头要搜查要犯,下官不得不来呀。”
林鹤儿一听明白了,庄戎深知夜里贵客多,惊扰了哪个大人物怕是会惹麻烦,特意挑白天带着人来耀武扬威,实际上就是冲着甄珠几人来的。
她虽不知道这为了什么,但朱文既然交待要护她们周全,她自然是要听命的。
“公务急个什么,这瑞鹤仙要犯没有,酒饭倒是不缺,不如让弟兄们歇歇脚?”
林鹤儿见庄戎没做声,麻利地招呼手下带着衙役们去吃喝,自己则立在一边给庄戎斟茶倒水。
宋凡星记挂着甄珠,一进屋便将她前前后后检查了个遍,确保无虞才放心,向庄戎施了个礼。
“庄长史,好久不见。”
“嚯,宋公子,真是好久不见啊!看来这段时间过得蛮快活嘛。”
庄戎尖细的声音故意将“好久”两个字拖得很长,原来,蔡不琢心急了。
“托您的福,还算过得去。有些事我们几近查明了,用不了多少日子,蔡刺史便能听见好消息。”宋凡星规规矩矩地道。
“用不了多少日子是多少日子啊?我们蔡刺史上次便是吃了你的亏,白白等了这么久,今天宋公子可得给我个准话,我也好交差啊。”
“一个月。”
“成,宋公子即能在瑞鹤仙安身,想必不是背信弃义之人。那就劳驾林掌柜给做个证,一个月便一个月,若再没消息,下官只能公事公办了。”
宋凡星立在原地拱手作揖目送庄戎出,庄戎却在门口忽停住了脚步。
“这一个月之期可得从你们出府衙监狱那天算起,宋公子,可要抓紧了。”
宋凡星一惊,想要出口反驳,林鹤儿却轻轻摇了摇头,她是最熟悉这帮官场老油条的,宋凡星只好不做声,任由林鹤儿招呼着庄戎离去。
“这个孙子,”甄珠气得直跳脚,“这是挖了坑等着咱们跳呢,要饭还要热乎的,这吃相也太难看了!”
宋凡星苦笑着给甄珠顺了顺毛,柔声道:“我和尉来再去找关键,看看他那有没有什么线索。夜里风凉,那边又远,你乖乖待在房里休息,我带炸鱼回来,好不好?”
甄珠乖巧地蹭着他的掌心,没办法,谁叫她偏偏喜欢他温温柔柔的样子呢。
“哦,对了,朱文刚刚又送来个匣子,我没收。”甄珠懒洋洋地挂在宋凡星身上道,“这人也是,竟然真的男女通吃。不过你放心,脚踏两只船这种事我是做不出来的。”
“真做出来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再追你一次,一次不行就两次,直到你被我宠得无法无天,天下男人都不放在眼里。”
甄珠闻言笑嘻嘻地抬起头,“怎么办?让你说的我有点期待了,要不我踏两条船试试?”
宋凡星低头轻轻咬住她的唇。
“你敢!”
入夜,楼下渐渐热闹起来,甄珠倚窗而立,目光越过小园飘向远处的路。
“对不住,刚敲门没人应,以为您不在呢。”
小杂役的声音将甄珠的心神从窗外拉回来。
“哦,无妨。”
甄珠冲小杂役安慰地笑笑,又转头望向远方。宋凡星和尉来就是从那里离开的,站在这,只要他们回来,她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今儿这饭菜不合您胃口?要不请后厨重做一份?”
小杂役忧心忡忡地看着桌上纹丝未动的饭菜,这可是破天荒头一回,以往这个房里的饭菜都是吃的最干净的。
“不用……”
“不用了,你下去吧。”
甄珠话说到一半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小杂役退出房去,留朱文和甄珠一个在窗前一个在门口静静相对。
甄珠当着宋凡星表面上洒脱,实际庄戎的施压让她很着急,此刻也没什么心情和朱文周旋,见他片刻后自顾自地坐到桌旁斟了酒,淡淡地道:“土豪兄,这菜都冷了,不宜下酒。”
“是么?许是这屋的主人比这菜更冷,反倒不觉得菜冷了。”
朱文将酒一饮而尽,自顾自地又倒了一杯,“你不用赶我,我只想问一句,我可得罪你了?”
甄珠听不懂似地轻笑,“土豪兄这是哪里话,我谢你还来不及呢。”心里却觉得他今日有些不同,周身像是笼着一层悲凉的雾气。
“你啊,欢喜悲愁都写在脸上了。我明白,即使我把金山银山搬过来,你还是会躲我。”
朱文抬手便又是一杯,这么豪饮怕是会出事的,甄珠连忙坐到桌旁,将他的酒杯夺下来柔声劝道:
“不是我躲你,是你来得太勤了点,早中晚三次点卯似得,中间还变着花样送这送那。瑞鹤仙人多眼杂,我是怕有什么对您不利的流言蜚语。”
朱文盯了甄珠半晌,才扯出个苦笑来,“往后你便无需费心躲我了,今晚就陪我喝一杯吧。”
“你要去哪儿?瑞鹤仙怎么办?”
“去京城,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放心,瑞鹤仙依旧是我的产业,林鹤儿不会赶你们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甄珠忽然对朱文满怀愧疚,他从一开始便仗义相助,自己却和他越走越远,如今听闻他要离开,心里更不是滋味,也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无声地和朱文碰了个杯。
“甄珠,一直想问你,令堂可还健在?”朱文将解辣的花生推到甄珠面前道。
甄珠一愣,顿了顿,道:“早已经去了。”
朱文眼圈倐地红了,端起酒杯自言自语。
“果然,果然。”
“你,认识她?”甄珠满腹狐疑。
她十八岁时父母离异后妈妈就像凭空消失一样,再无音讯。几年前葬礼上的照片,那是自己见她的最后一面。
可朱文怎么会突然问到她?难道妈妈她也曾穿越到这里?
朱文小心翼翼地打开随身带来的盒子,里面是一幅画。当甄珠看清画上人,她突然像是被雷劈中一样,大脑一片空白。
画上的女子长着和甄珠一样的脸,一双眼睛灵动清澈,嘴角噙着似有似无狡黠的笑,而她身上穿的,竟然是现代装!
“这……你怎么会……”她指着画结结巴巴地问。
朱文深情地望着画中人,半晌才将它重新卷好。
“如果我没猜错,这应是令堂吧?她当年救了家母,也救了我。”
“所以你才对我这么好?”甄珠不知是喜是忧,握着酒杯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十五年了,我一直在寻她,可她就像仙女一样,突然而至,又骤然消失。直到我看见了你,才确信原来一切真的不是黄粱一梦。”
“突然而至?在哪儿?怎么来的?怎么走的?”
甄珠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急切,因为她知道,那画上的人绝不是妈妈!
而那个人身上,可能就藏着穿越的秘密。
朱文举着酒杯苦笑着摇头,半晌,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望着甄珠一字一句地道:“许是我太心急了,总想补偿她,才让你感到不适。不过,甄珠,我不后悔,你若愿意,随我一同去京城可好?”
甄珠在他深潭似的眸子里看见自己影子,怪不得第一次见他眼中便有异样闪过,原来于他而言,一切来的太不容易。
甄珠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杯子斟满,“朱兄,上天仁德,让那些徒增伤悲的缘分戛然而止未必是坏事。十五年,该放下了。”
“是因为你不甘替代她?还是因为……宋凡星?”
朱文的目光刀子似的闯进甄珠的眸子里,执拗地要一个答案。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便时空扭曲相遇,也如同雨后彩虹,稍纵即逝。前路漫漫,不如各自珍重。”
甄珠将杯中酒饮尽。这番话即使是对尉来她也没说过,朱文可能并不明白其中的意义,但说出来,自己心里好受些。
“前路漫漫,各自珍重。”
朱文哽咽着重复着她的话,将酒灌进喉咙,任由辛辣滚烫的液体将五脏六腑灼得发痛。
屋里一片沉寂,仿佛枯墓,令人遍生凉意。
朱文诀别似地猛然起身离开,迈出去的脚却忽又收了回来,转过身换上平日里纨绔子弟惯有的笑容。
“甄珠,替她向我道个别可好?”
甄珠没来由地一阵心疼,头脑发热似地抱住了他。
朱文脊背一僵,随即收紧臂弯,将脸埋进甄珠的肩头,久久不肯放手。
甄珠被这已经熟悉的檀香气包围,满腔柔情地拍拍他的后背。
“珍重。”
朱文起身,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甄珠这才发觉,已被拉开的门另一边正站着宋凡星和尉来。尉来的嘴巴长得塞得下拳头,宋凡星则眉头紧蹙脸色阴沉。
这叫什么?捉奸捉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