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纸包不住火,不用我说什么景明就已经知道了外面的情况,碍着张沅是老臣的面子只是说了几句不该,罚他半年俸禄。”
宋凡星摩挲着她细嫩的皮肤,将头埋进她的肩窝,心满意足地汇报成果,
“我回来前户部已经调拨了银两加速采购药材,明天起太医重新到医馆坐诊,但所有人都要戴口罩,确诊是春瘟的立刻送到郊县的安置区统一治疗。”
“口罩?统一治疗?这是你的主意吧?”
甄珠笑道,忽想起什么,连忙又问,
“天心教呢?”
“不得继续传教作法。”
宋凡星顿了顿,懒洋洋地补充道,
“虽然他们的灵丹不能治愈春瘟,但还有一些保健的功效,又很得民心,所以说是不得继续传教作法,也只是暗地里要他们配合下,不会强制阻止。
哦,对了,明天我不能在家陪你了,你要乖乖吃药。”
甄珠正琢磨着天心教的事,闻言愣了一下,板起了脸,
“你还有伤,不是说好不乱跑的吗?”
“明天的祈福仪式照常进行,我得去撑个门面。”
甄珠心下了然,点点头,
“也对,陈景明死了的消息在民间已经传开了,还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他再不露面估计又有人觉得自己能当皇帝了。那你明天小心哈。”
“就是站在队伍里走一圈而已,没什么危险。”
宋凡星抱着她滑进被窝,他真舍不得放她走。
甄珠笑着挣开跳下床,
“我是说,你小心被哪家姑娘看上了抢回去做夫婿。”
“那我只能从了,强扭的瓜说不准也很甜呢!”
宋凡星偷笑着道。
“嗯,有道理。”
甄珠点点头,目光却满是危险,
“我那斧子磨得老快了,你想不想试试?”
次日,刮了几天的大风终于停了,碧空万里蓝的醉人。
甄珠既没工夫赏景,也没去街上凑热闹,而是带着江离从后门偷偷溜了出来,上了一辆破败的马车急急往郊外奔去,最终在一处荒郊停了下来。
“江离,口罩带好,还有手套。”
下车前甄珠嘱咐道。
江离点点头,他虽不明白甄珠为什么要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但他早已经答应过甄珠,自己只照做,什么都不问。
虽然对这里的惨状有所耳闻,可当亲眼看见密密麻麻的新坟和那些来不及掩埋的尸体,甄珠心里还是咯噔一下,胸口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都是她欠下的血债。
甄珠跪下来,对着荒郊叩了三个头,方起身低低地吩咐:
“按凌灵期的身高年纪找一个跟他最像的。”
江离点点头,朝甄珠挥挥手示意她留在原地。
甄珠却摇摇头,小心地向荒郊深处走去,她心里甚至有丝期待,如果自己真染了春瘟,以命抵命也算是种解脱。
凌灵期中等身材,长相一般,在尸横遍野中找一个和他相像的并不难。
甄珠却左挑右捡,最终指了指一具身上带伤的新鲜尸首。
“就他吧。”
甄珠说罢将手里的黑色布袋扔给江离。
江离将尸首装起来扛在肩上往马车走去。
这人一看就是死于肉搏,如今这荒郊成了乱坟岗,没人愿意来这儿,自然也成了杀人灭迹的好地方,有这样的尸首也不意外。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既然是找替身,找一个皮肉完好的岂不更好?
走在前面的江离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甄珠中途忽然停在了原地。
甄珠感觉到有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脚腕,刹那间起了一身的冷汗,半晌才敢看向脚下。
“救救我,救救我吧。”
一个微弱的声音道。
这是一个年龄不大的女人,她脸已经因为生病浮肿得看不出模样,一双血红的眼睛里盛满绝望。
苍白皲裂的嘴唇颤抖着拼尽全力呼救,声音却依旧细若游丝,而她的另一只手则抚在肚子上,高高隆起的腹部是她呼救的唯一理由。
她想救她的孩子。
甄珠的心忽然一颤,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她俯身蹲到女人身边,无限怜悯地拍了拍她的肚子,女人眼中渐渐燃起希望。
可下一瞬,甄珠却遮住了她的眼睛。
这个母亲麻木了许久的身体忽然感觉到一阵久违的猛烈的疼痛,下一秒,喉咙里便满是腥甜的血气。
“对不起。”
甄珠看着手中滴血的匕首,重新召回恶魔般冷漠的人格,将脚腕上的那只枯骨般的手掰开。
可五脏六腑却翻江倒海般闹腾起来,她连忙快走几步弯腰呕吐。
真恶心啊。
江离转身正好见到这一幕,他想过来帮她顺顺气,却被甄珠制止了。
甄珠缓了缓擦干唇边的污秽,低声道,
“车上有衣裳,去那边干净的地方换上。”
江离有一瞬失神。
她此刻疏离冷漠的动作语气让他觉得分外陌生,仿佛甄珠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一个让他有些不放心的人。
“去啊。”
甄珠不耐烦地吼道。
江离这才听话地转身离开,再回来时,甄珠也已经换好了衣裳,手里拿着两支熊熊燃烧的火把,
“你会不会往生咒?”
见江离点头,甄珠缓缓道:
“这一世辛苦了,送他们一程吧。”
江离闻言双手合十,闭上眼虔诚地默念着那段并不熟悉的经文。
虽然不能净身漱口,也没办法焚香,但他依然倔强地认为,只要至诚一心,这些人都能登上极净乐土。
待江离睁开眼,甄珠将一支火把递给他,两人借着枯草将荒郊点燃,直至大火熊熊燃起,甄珠才转身离去。
“走吧,去山下客栈。”
因无人打理,山下客栈已经显得有些破败,而它后面的山洞则依旧黝黑曲折。
两人从后山一处隐秘的位置进去,甄珠掏出火折子小心地探着路,眼看前面便是宽阔处,忽然一阵粉末从天而降,两人被呛得头昏目眩。
听见动静的凌灵期赶过来时,甄珠两人已经躺在地上僵尸一般望着漆黑的头顶。
他连忙喂他们服下解药,两人才恢复灵活。
“拜托,你这破玩意能不能智能点?你再晚来一会儿我小命都交待在这儿了。”
甄珠咳嗽着抱怨。
凌灵期却只是耸耸肩,
“特殊情况,不得不防。小江离又给我送什么好东西来了?”
江离将肩上的黑布袋扔到地上,凌灵期自己上前解开,不解地看着甄珠,
“这是什么意思?”
“江离,出去把风。”
待江离走远,甄珠才道:
“陈景明出行宫了,不日怕是要彻查各地治春瘟的情况,伪造奏折书信的事估计藏不久了。”
凌灵期表情严肃起来,甄珠亲自过来,看来心里已经有了打算,低声问:
“你想让我‘死’?”
“对。”
甄珠点点头,
“上次你装成绑架我的样子我一直没想好怎么解释,昨天想起你住在这儿,忽然有了主意。如果你和胡清有关联,这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为财?”
“没错。连朝廷都怀疑过胡清别处还有私产,同他亲近的人便更加怀疑,所以你绑架我,想要到庄子里找宝藏。”
“这倒是说得通。不过即便我死了,假奏折的事还是会暴露。”
“暴露不要紧,只要不留下证据就可以死无对证。”
甄珠的脸隐藏在黑暗里看不出表情,
“陈景明这个时辰已经启程去天坛祈福,员外郎以上的官员都要随行,正是你下手的好时机。刑部主事汤文显对人脸过目不忘,你要小心些。”
“好。”
凌灵期沉声应着。
再过几个时辰,凌灵期就从这世上消失了,那些谜题也会随着他一同沉入深渊。
甄珠沉默了片刻,终于轻声道:
“张溶溶牵扯到一桩篡位案,怕是活不久了,你念旧情的话,可以去看看她。”
凌灵期一阵恍惚。
自己进山洞这几天仿佛与世隔绝一般,没想到还能再听见张溶溶这个名字。
他忽然想起那年暮春,柳叶翠,山风清,笑颜落秋千,雨后遍地红。
凌灵期嘴角漾出一丝苦涩的笑,
“早就该断的,称不上旧情。”
甄珠点点头,那些陈年的伤疤,不揭也罢,不过她来还为了另一件事。
“张溶溶养在外面的死士你还能动吗?”
凌灵期一愣,
“你要做什么?”
“调用死士还能干什么?行刺啊。”
甄珠轻笑道,
“没有些阻挠,怎么显得祈福更有诚意呢?”
凌灵期看着她刺眼的笑握紧了拳头,
“你想谋反?”
甄珠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轻松,我对皇位没兴趣,只不过想换个人上去方便咱们行事。行刺只是个样子,我要在陈景明心里插上一根刺。”
“出去便安排。”
甄珠转身离去,忽停下脚步叮嘱道:
“只动陈景明,别人不要碰。”
“放心吧,伤不了你那宋先生半分。”
凌灵期轻笑两声悠悠地道,
“你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他吧?”
甄珠轻抚了下头上的发簪,只留给凌灵期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凌灵期对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咽下一声叹息。
世间诸般苦,皆从情起,皆从情灭。
她,则选择了最苦的那条路。
为情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