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珠一听事情不对,连忙问:
“江离怎么了?”
江笑闻一挥手,
“不过是来了些不着边际的亲戚而已,没什么。”
甄珠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轻笑道:
“他母亲是我接来的,那宅子是我租的,在我地盘上闹事我可不能不管。”
她说着拉过江笑闻,
“你来,我有法子治他们。”
江笑闻毫无防备地将耳朵凑过来,却只觉眼前一黑,迷迷糊糊地听见甄珠道:
“美人,对不住对不住,我也是没有办法。你替我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甄珠将江笑闻拖上床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自己则换上她的衣裳快步朝马车走去。
马车夫正打着盹,瞥见一个素衣身影上了车便以为是自己主子,不待发话便驾了车。
甄珠这才松了口气,还好没遇到宋凡星,否则他怕是一眼就能认出自己来。
乔文礼教得这招手刀也真是有用,可惜手骨酸得厉害,是个一次性的招式。
马车刚进凤鸣城不久便停了下来,这里正是甄珠租来安置江离母亲的小院。
一贯的僻静却被一群不速之客打破,甄珠跳下马车便瞥见院子里或坐或卧着一堆男男女女,仿佛这里是他们家一样。
马车夫这时才瞧见车上下来的并非自己家主子,正发慌,却听甄珠低声道:
“笑闻还在我庄子上,解决了他们咱们就回去。”
马车夫自然认得甄珠,自从那日她冲进相府救出江叔涯兄妹,已故老爷便说她是相府的救命恩人,不得怠慢。
加之自家小姐同她走得一向亲近,马车夫才放下心来,抱拳道:
“姑娘若有用得着小的的尽管吩咐。”
甄珠礼貌地笑笑,
“倒是真有一桩,劳烦你到最近的凡珍阁叫几个壮实的小厮过来,就说甄珠有事,要他们过来搭把手。”
“得嘞,那姑娘您小心。”
车夫说罢快马加鞭地去了。
甄珠深吸口气,举步进门,却被一个老太太拦住了,
“你谁啊?”
甄珠冷冷地剜了她一眼,冲院里喊道:
”江离,院子里什么时候多了看门狗?不开眼的东西,连主子都敢拦,怎不赶出去?”
她这一嗓子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几个彪形大汉齐齐围了过来,目光不善地打量着甄珠。
“娘的!你骂谁看门狗呢?”
那小脚老太太不依不饶地叫道,手里的棍子开始往甄珠身上招呼。
甄珠向来觉得尊老爱幼也得分人,伸手便夺了棍子指着老太太的鼻子道:
“谁看门我骂谁。你们睁开眼瞧瞧,这是我家,我租的房子,擅闯民宅在凤鸣城可是要挨板子的,你这么大岁数了,身子骨承得住三十大板?不想没命还不赶紧滚开!”
老太太遇见这么横的主当下哑火。
前头一个男人仔细看着甄珠手里的契约,挑着眉毛道:
“进去可以,出去可就看我们心情了。你既租了院子给江离娘俩用,她自然爱叫谁来叫谁来,你们凤鸣城不会走亲戚也算擅闯民宅吧?”
众人得意地让出条小路来,甄珠这才瞧见人群后的江离母子俩。
江离母亲一见是她立马跪下,眼泪一对一双地落下来,
“姑娘对我们大恩大德,我们却只能给你惹麻烦。姑娘,都怪我,这院子我们不住了,您还是收回去吧!”
甄珠扶起江母安慰了一通,转头朝江离道:
“我好歹是你主子,出来这么久不回去也不通报一声,越发没规矩了。庄子里那么多事,还不赶紧带着你母亲回去?”
江离倔强地点点头,要不是母亲拦着,他早就将人都打跑了。
那群人却不依不饶地围上来,道:
“不能走!钱还没还,想跑,没那么容易!”
“胡说,欠你们那钱我早还完了!你们就是狼,见不得我们孤儿寡母身上有一丝油水!”江母红着脸怒吼道。
“放屁!当初我们可是看在是亲戚的份上才借钱给你们,如今还了一半便不还了,自己跑到京城来吃香的喝辣的,哪有这般道理?”
“他二伯,做人可要有良心,当初是你们见江离爹做买卖赚了钱哭着喊着要入伙,船翻了,却反咬一口说江离爹骗了你们。
我将家产都当了还你们,难道还不够?每年秋收卖粮的钱都被你们夺去了,难道还不够?如今又要跑来主家让我们丢人吗?”
“他娘,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有字据,白纸黑字写着的,算下来你们还欠我们二百两白银,只要还了,从此咱们便两清了。”一人举着张泛黄的字据不依不饶地道。
甄珠冷笑,
“二百两?我怎么瞧着这白纸黑字明明写的是三十两啊?”
“你懂什么?这钱不是白用的,每年还有利息呢。她这些年还的只是当年的利息而已,本金一直没还,所以利滚利滚到今日,便多了。”
“那若这么说,这落款上写的是江远,你们这钱该朝江远去要啊。”甄珠悠悠地道。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一个妇人举着拳头叫嚣道,
“你若是有情有义,倒是替他们把钱还了啊。”
甄珠双手抱在胸前,挑一张干净的椅子坐下,笑道:
“我?你们当我什么?好欺负的冤大头?我与他们只是主仆而已,没有还钱的义务。不过作为主子,我倒是乐意帮忙报个官。”
“报官?你凭什么!”
“凭你们手里的字据啊。大靖可是有规矩的,凡借贷者,需于字据上注明利息几何,何时结算,且利息不得高于一厘,否则,字据废。
你那字据上怕是都没写吧?拿个废字据来要账,官府不捉你们捉谁啊?”
“这……”
当年的确是他们求着江远要入伙的,是江远不忍直接拿他们的钱,象征性地立了这么个字据,所以上面自然不会有利息那等东西。
方才那老太太才不管那么多,往地上一躺,抱住江母的腿一通鬼哭狼嚎,
“那就让官家把我捉走吧,便是捉走我我也要带走这欠钱不还的贱妇!若不是她克夫,我那侄儿也不至翻船死了!”
江离气得双眼通红,抬脚便要朝老太太踢去。
旁边几个壮汉看得高兴,只要他的脚碰到了老太太,有没有这字据都无妨,钱他是赔定了。
好在江母懂事,将江离推到身后,
“你莫要在这胡搅蛮缠,一会官家来了,看你们怎么办!识相的还不赶紧滚!”
几个男人已经有些动摇,他们只觉得这娘俩好欺负,若是真因如此惹上了官司,着实不值当。
可女人们还是有些不甘心,叫道:
“不行!我们大老远的来了,一路上的吃喝你总得掏些银子吧?”
“可以啊。你想要多少?”
甄珠道。
“十两。”
“不,三十两。”
甄珠笑笑,到底是小门小户,用尽力气才叫到三十两。
“这银子我替他们给了,不过不是三十两。”
江母急忙冲上来,
“姑娘,不可,这是我们的债,可使不得您来还。”
“我与老宰相一家走得亲近,你们是他的远亲,帮你们就是帮自家人。”
甄珠揉着太阳穴道,
“我给你们一百两,不过你们要将方才那字据撕了,重写一张字据,就说借江离母子七十两,利息一厘,一年为限。
若双方交好,此字据作废,否则,需按时还钱。”
“这……这怎么成?这钱是你要给的,怎么成欠的了?”
一个壮汉不服气地冲上来朝甄珠挥着拳头。
江离不示弱地挡在甄珠前面,母亲不让他动武,可若对方动了手,自己自然不能闲着。
“不愿意?那便请回吧。”
甄珠叹着气道,语气有些沙哑。
“钱我们要拿,字据也不能写。”
甄珠笑笑,
“来硬的?我好害怕啊!”
就在此时,马车回来了。
十余个精壮的青年跳下来推开壮汉围到甄珠身边。为首那人朝甄珠施了个礼,
“姑娘,您吩咐。”
“唔,来的正好。”
甄珠懒洋洋地指了指方才叫嚣的那汉子,
“这几位兄弟听闻凡珍阁的伙计各个身手不凡想见识见识,来,大伙打套拳给他们开开眼。”
“是!”
伙计们声如洪钟齐齐应着,光这气势就将那些乡野村夫吓了一跳,更别说那虎虎生威的拳头。一套拳下来,那几个壮汉也怂了,乖乖地写了字据。
随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甄珠手上的交子上,甄珠一一看过他们,方低声问:
“这里面谁辈分最小?”
一妇人连忙推出个十几岁的懵懂少年,
“姑娘,他,他最小。”
“哦。方才说父债子还,看来这是你们家族的传统,既然债是如此,别的好处自然也都紧着小的了。来,拿去吧。”
那妇人笑开了花,忙不迭地领着少年来拿交子。
旁边的人有的怒气冲冲,有的不可思议,那老太太更是上来了撒泼劲儿,哭喊着不公。
甄珠冷笑,
“钱我是给了,至于公不公,你们自家人掂量吧。”
妇人连声道是,忙不迭地拽着孩子走了。其他人连忙跟上,生怕到手的肥肉分不到自己口里。
江母看着乌鸦般打骂着的人群走了,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石头终于卸下了,拉着江离给甄珠叩头谢恩。
却只听一声闷响,一抬头,前一刻还歪坐着的恩人,此时已倒在地上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