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皇嗣。
一旦朝堂稳定,这些便成了朝臣们密切关注的大事,礼部尚书张毅刚更是整天耳提面命,恨不得今日便找个姑娘送上龙床,最好明日便能得个皇子。
只可惜陈景明自己不着急,每次都找话题敷衍过去。
受了委屈的张毅刚没办法,只得亲自去皇陵面见孝慈皇太后,涕泪横流地为皇室将来忧心。
江太后嘴上不说,心里却明白自己那个儿子不是不想纳妃,只是江笑闻服丧未满,不得婚嫁。
可张毅刚说的也没错,皇嗣乃皇室根基,是国之大事,笑闻三年丧期才刚开始,就这么耽搁着的确不大行,于是亲自从皇陵回了福泽宫,张罗起选秀之事。
秀女们进宫让清净了许久的后宫重新热闹了起来,直至深夜才重归安静。
不过沈如意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在沈如意眼里,这储秀阁的一草一木都甚是可爱,就连这高耸的宫墙都让她觉得安稳欢喜。
更让她高兴的是,前几日的女工诗画她的分数都不低,明日便可同其他九个姐妹入福泽宫给太后请安。
若得太后赏识,往后她就是有名分的人了,自己那个做刺史的爹爹脸上也有光。
可此时她身上却像烈火烧灼一般难受,肺子里呼出的气烫的鼻孔生疼,她只能一声不吭地忍着。
前几日有个秀女只是受不了花香咳嗽了几声便被送出了宫,若是叫管事嬷嬷知道自己病了,自己和全家这么久的努力就白费了。
第二天她起得比谁都早,逼着自己在刺骨的冷水里闷了几次才将脸上的红褪去,又多涂了些朱红在嘴上盖住苍白的唇色。
等其他人起来时,她便又是一个生动活泼的少女。
进了福泽宫,沈如意忽然觉得自己这番忍耐折腾都值得。
慈眉善目的孝慈皇太后温声细语地问着她们姓甚名谁,读过什么书,有过什么趣事,竟比自家母亲还好亲近。
一旁的皇上虽不做声,但男子嘛,即便是心生欢喜也不好表露,况且他又是这般相貌不凡温文有礼。
“你这名字甚好,可是你父亲取的?”
沈如意正盯着自己的脚尖胡思乱想,忽听太后问,连忙欠身道:
“回娘娘,是,爹爹讲终其一生,如意便是福气。”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朝景明道:
“沈大人虽在边关,但从不懈怠,养出的女儿也知礼懂事。”
“母后的眼光定然是准的。”
陈景明匆匆瞟了眼沈如意低声答着,却不断摩挲着手腕上的金镯。
沈如意闻言一阵眩晕,所谓高兴得找不着北便是如此吧。
江太后满意地点点头,“你上前几步,抬起头让本宫瞧瞧。”
沈如意乖巧地上前跪在地上,江太后笑道:
“我说瞧着怎么有些面熟,刘嬷嬷,你说呢。”
“经娘娘一提,还真是,这姑娘的眉眼同老相府那位贵人倒有几分相像。”
陈景明这才认真端详起地上的人,忍不住一惊。
这杏眼红唇的确是像,可惜唯独少了笑闻那份娇憨英气,显得更为温柔乖巧。
沈如意眼神在与陈景明碰上的那一刻连忙满脸通红地挪开了。
她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若是能与这样的人共度一生,哪怕只是一道活在这皇城内,也够了。
只是这心跳似乎有些过快了,她竟渐渐喘不上气来,周围的一切声音都被心跳声掩盖。
她顾不上礼仪扒着自己的领口想多吸进些新鲜空气,可眼前却变得一片血红,模糊地映出许多惊慌失措的身影。
她想告诉他,她只是偶感风寒不要害怕,只可惜来不及了,迎接她的只有冰冷的地面。
刘嬷嬷上前试了试沈如意的鼻息,连忙散去其他秀女,跪倒在地磕头道:
“禀娘娘,已经断气了。恕奴婢管教不周,惊扰了娘娘和陛下,奴婢该死!”
“罢了,你办事我是信得过的,只能怪这丫头藏得太好了。赶紧找太医来瞧瞧是何病症。”
太后说罢由皇上搀着回内室了。
刘嬷嬷跌坐在地上手脚冰凉。
出了这等事太后娘娘好性情不追究,她自己却不能不当回事,连忙让人将沈如意抬去太医馆,又命人将这里里里外外清洗一番,自己才急急朝太医院赶去。
看似与往常无异的皇城,内里却已人心惶惶。
皇城外,一辆雕花马车飞奔出凤鸣城直朝郊外而去,最终在一片废墟前停了下来。
一抹雪白的身影从车上窜下来,气喘吁吁地推门而入,将屋里人吓了一跳。
“美人,这门可不结实,坏了要赔的哦。”
床上的甄珠打趣道。
江笑闻却依旧眉头紧锁,冲过来覆上她的额头,
“怎么还这么烫?我带了李太医来给你瞧瞧。”
提着药箱的李太医也不拘泥礼数,进门直奔病床,检查了一番送了口气,
“姑娘只是寻常伤寒,不碍事。”
宋凡星有些担忧地道:
“可治伤寒的药我们已经吃了近一个月,怎么还是不见好转?”
李太医一愣,
“近一个月?姑娘底子不错,按理说不应该啊。此前可受过什么大伤没有?”
“受过,虽没有伤筋动骨,但也受了番苦。”
宋凡星把甄珠每一次受伤,伤了哪里都记得清清楚楚,说话时眼里满是怜惜。
“那也可能是旧伤积郁,致使此次伤寒难愈。从脉象看,姑娘肝经瘀滞,凡事还是放宽心的好。”
宋凡星谢过李太医,朝钟青道:
“请李太医去看看方子可用调整,药材选的合不合适。今晚我亲自下厨,李太医留下来吃个便饭吧。”
李太医连忙施礼,
“多谢大人好意,只是宫中事务繁杂,下官还需尽快回去。还请这位爷带路,看罢方子再借下官匹快马。”
钟青点点头,领着李太医走了。
甄珠拉着江笑闻的手笑道:“这老先生怎么像屁股着了火一样?急急忙忙的?”
江笑闻左右看看,亲自关了门窗小声道:
“宫里出事了。一个边关来的秀女染了春瘟,死在了福泽宫。同她一道进宫的也有几个发了征兆,就连刘嬷嬷也开始发烧了。”
甄珠皱皱眉,
“刘嬷嬷不是太后的贴身嬷嬷?怎么会……”
“是了。宰相担心宫中已有蔓延,将太后与圣上偷偷送去了行宫,只说圣上要斋戒,以求风调雨顺。早朝暂休,一应朝事由云中王代理。”
怪不得中午时宫里来车神秘兮兮地将景殊拉走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个秀女是从哪儿来的?”
宋凡星轻声问,从甄珠生病,他就告了假,庄子外头的事一概不知。
“少安。”
江笑闻给甄珠掖了掖被角,道,
“还好你这不是春瘟,否则我可要吓死了。那秀女在当地也是大户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竟也染了病,寻常百姓不知有多少没了命呢。
朝廷却连丝风声也没听到,说不准那病已经传到了凤鸣城。你们在庄子里也算安全,可千万小心,外人莫要放进来。”
“放心吧。可惜我只剩这两间屋子,不然将你也留在这儿了。”
江笑闻笑笑道:
“老相府好歹有姑母护着,不碍事的。出门前姨娘说南面有个天心教特别灵,已经托人寻了他们的灵丹,说是散瘟气,能护体。
我寻思多半是强身健体的药丸,吃了求个安慰也不打紧。咦?你怎的了?弄疼我啦。”
甄珠闻声连忙放手,只见江笑闻手背上已经被自己握出了几道白白的手印。
“对不住,方才失神了。那灵丹真能有那么神就好了。宋凡星,我想喝甜汤,你帮我煮一点好不好?”
宋凡星会意,甄珠这是想同江笑闻说点姐妹间的悄悄话,嘱咐了她一通才去了厨房。
甄珠笑盈盈地道:“福祸相依,你这通红的眼睛也能缓缓了。”
江笑闻娇羞地低下头,咬着嘴唇道:
“选秀前姑母将我宣进宫,我又岂是那种不懂事的人?不过,景明哥哥偷偷溜出宫见我我却是没想到。”
“深更半夜,男女私会,来,让我检查检查。
甄珠笑着将魔抓伸向江笑闻,江笑闻连连躲闪,娇笑道:
“谁同你一样胆大妄为?景明哥哥看重我,才不会有轻薄之举呢!他只是叫我信他,待我服丧期满便八抬大轿迎我入宫,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嫡长子只能是我们的孩子。”
江笑闻脸色绯红,看着比甄珠这个病人烧得还严重。
甄珠看着她一身素衣也遮不住的幸福心里一阵怅然。
毁掉美好的东西真是罪过,只得敛下眸子轻声道:
“好,真好。笑闻啊,真好。”
“你也很好呀,瞧他对你这般小心谨慎的样子,比景殊那个不靠谱的强多啦,景明哥哥先前几次问他何时回朝,都被他推了呢。”
江笑闻神秘兮兮地道,
“你们究竟何时办酒?我可等不及要抱小外甥啦。”
“不急,不急。”
甄珠敷衍道,等大事成了再安安稳稳共度一生才好。
江笑闻嗔怪地瞧了她一眼,款款起身,
“你好生养着,我得回去啦。江离那边有我呢,保证把人平平安安地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