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片刻,伴着一声巨响,景殊面无表情地闯了进来直奔甄珠。
甄珠连忙躲到桌子后,
“有话好好说,你要还像昨晚似得,咱们没得聊!”
“你竟敢擅自离府!我的话都喂狗了吗?”
景殊一掌将桌子拍的巨响。
看来是谈不成了,甄珠白了他一眼,朝门口的碧水道:
“碧水,带你主子回家,往后摘梦楼给你折上折呦~”
“还想赶我走?信不信本王将这摘梦楼都砸了!”
景殊眯着眼威胁,手已经朝博古架伸去。
“我说了,有话好好说,不然,送客。”
甄珠手拄在桌上,有样学样地眯着眼还击。
景殊扬起手,喷火的眼睛死死盯着甄珠,最终拳头还是只落到了桌子上。
不可一世的云中王终于咽下火气,哑着嗓子柔声道:
“别闹了,跟我回家。”
恩,孺子可教。
甄珠见状收起了剑拔弩张的姿态,安静地朝碧水道:
“碧水,你先出去吧,我们聊一会儿。”
有些问题,总是要解决的。
“可是……”
碧水有些犹疑,万一景殊真控制不住自己动起手来,甄珠可不是他的对手。
“出去!”
碧水正捉摸着这房顶哪里合适潜伏,就听景殊一声怒吼,吓得立马蹿出了屋子,门神一样地守在门口。
甄珠坐下,静静地看着景殊,声音冷静而柔和。
“景殊,你爱我吗?”
景殊一愣。
他没想到甄珠开口既不是求饶,也不是责备,而是这样直白的发问。
第一次听人这样坦荡荡地讲那个字,倒让他忘了怒气,局促不安起来。
甄珠见他愣在原地,也不追问,而是淡淡开口,
“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画上那人不是我母亲。只是后来发现,其实画上这人与我什么关系对你而言并不重要,因为你真正爱的是她。”
甄珠顿了顿,深吸口气方接着道,
“更准确的说,你爱的,是画中人在你想象中的样子。你之所以对我好,只是因为我同她长得一样而已。”
“住口!你胡说!不是那样的!”
景殊瞳孔地震般颤抖,忽压抑着咆哮道。
“不是?”
甄珠温柔地笑笑,如清泉般洗刷着他的恼怒,双手托着下巴问,
“那你爱我什么呢?”
“我爱……”
景殊憋红了脸,像个困窘又倔强的小孩子。
“你爱我给你端茶倒水,爱我陪你插科打诨,爱我老老实实地听你调遣,安分守己地在府里养膘,对么?”
甄珠真诚地看着景殊的眼睛,顿了顿道,
“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一直觉得自己会嫁入豪门过上那种日子,可现在我发现我注定做不了金丝雀。”
景殊咬着下嘴唇,不知为什么,心里竟然有些轻松。
“你爱的那些其实根本就不是我。我好吃,懒做,脾气暴躁,有仇必报,贪生怕死,但为了一些事又能舍生忘死。”
甄珠起身将景殊按到椅子上坐下,一字一顿地道,
“我算不上聪明,但绝称不上善良,不那么喜欢冒险,但想做的事总会做完。
“这些真正的我,你喜欢吗?”
景殊握紧了手中的扇子。
这白扇他刚拿到的时候满心欢喜,现在看来,似乎并没什么特别的。
“难道本王错了?”
景殊忽觉手上冰凉,原来滚烫的眼泪落下来也会变冷。
那心呢?
“你这么聪明,其实心里早就明白,只是不愿意接受罢了。”
甄珠似乎对他的反应丝毫不意外,反而一派轻松地分析起来,
说给景殊,也是说给自己。
“你让碧水一直跟着我,让我做你的女婢,想把我牢牢拴在你身边。但我一直让你很失望,直到我私自出府,你便忍无可忍。”
“其实惹火你的不是我做的事,而是我脱离了你的控制,对么?”
景殊仔细砸摸着她的话,抬头望进她那澄澈的眼睛,忽然笑了起来。
一贯妖媚的眉眼里竟噙着泪水,像是阳光下的露珠,可爱得让人心疼。
“原来我竟是这样的人。这么久,辛苦你了。”
甄珠摇摇头,前所未有地坦诚,
“被人这样宠着哪里会辛苦?只是我不爱你,不愿意为你改变而已,对不起。”
屋里一阵亘长的沉默。
夕阳已经落尽,街上亮起了点点灯火,如同星光妆点着墨蓝色夜,宁静而温柔。
景殊默默地看着窗外,此刻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心里的感觉。
像是堵了很久的石头被突然挪走,有些轻松,又有些空落。
咕——
景殊忽然被一声响亮的肚子叫唤回了神,甄珠毫不难为情地道:
“听说摘梦楼天天吃白菜炖鱼骨,我可受不了。土豪兄,看在我这张脸的份上,请我吃顿饭吧!”
景殊见她有恢复了这般厚脸皮的模样,倍感亲切。
有些心事,说破了反而更好。
有些人,放手反而更亲近。
如此,也不赖。
景殊想着,收起了伤感,起身掸了掸衣裳,笑意盈盈,
“好啊。整天忌荤腥,本王嘴里都淡出鸟来了,走,今晚不醉不归!”
甄珠欣慰地看着恢复了平日富家公子神态的景殊,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幸好他真的不爱自己。
不过……
她这沉鱼落雁之姿,冰雪聪明之心都没让他真正心动,
难不成失去怀旧滤镜自己这么没魅力?
不对啊,明明宋凡星那么喜欢自己的。
难道,他眼瞎?
摘梦楼已经停业整整七天,关于它为何停业的传言也流传了五六个版本。
其中有一说,是摘梦楼邪气汇聚,致使裘二铁心性大乱夜闯云中王府。
一位神人不忍人间再生祸端,将摘梦楼盘了下来,在其中做法事,调风水,涤清辉。
待摘梦楼重启,将是云州灵气汇聚之地,让人心旷神怡。
如今摘梦楼在云州人心里就是个迷,都盼着开业时来探个究竟,这样的营销效果可是甄珠在现实生活中梦寐以求的。
“这是舞台,周围是水池,过几天就会蓄水移睡莲,远处看过来人就像在水中起舞一样,怕是整个大靖再找不到第二个这么有仙气的地方了吧?”
甄珠指着大厅中央已经有些雏形的地方神采飞扬地道,凌灵期点着头咽了口唾沫。
“好,好!得不少银子吧?”
“是不少。”
“你再看这儿,这木墙将大厅和房间隔开,透过这几个错落的窗子可以隐约看见墙这边的红杏,雅不雅?”
“雅。这木纹理柔美,香气清幽,是黄花梨木?”
甄珠轻轻抚着木墙满脸柔情,
“哎~本姑娘的命怕是都没这木墙贵。谁敢碰它,我就弄死谁。”
凌灵期被她柔情又狠毒的声音吓得一哆嗦,连忙将手缩了回来,低下声音道:
“想必你最近手头紧,我这还有些银子,你……”
凌灵期话没说完,甄珠已经眼冒凶光地扑了个来,拽过他的衣袖自己掏了进去。
凌灵期赶紧看看四周,还好没什么人,否则自己的清誉可难保了。
“这么多?”
甄珠终于从钱袋中抬起头,皱着眉看向凌灵期,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姑娘,当着钱的面不好乱讲,你若不用还是给我吧!”
“用,用,用!”
甄珠连忙将钱袋塞进自己领口,生怕凌灵期反悔抢回去。
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幽幽地看着他道,
“你这铁公鸡也有拔毛的一天真是活久见,你不会大限将至,才……”
“呸!我好心给你送钱,姑娘不谢就算了,还出此恶言,简直欺人太甚。”
凌灵期指着甄珠的鼻子正埋怨着,忽瞥见旁边一个高瘦的人正盯着自己,连忙将手放下。
甄珠倒是没察觉什么,领着凌灵期继续晃悠随口问道,
“景殊今天怎么没来?”
自从那日聊过,少了试探和芥蒂两人反而更自在。
景殊不请自来地当上了摘梦楼设计总监,将甄珠的方案从头到脚改了一遍。
不得不说好品味都是银子喂出来的,叫他这么一改的确更加雅致大气,别说当青楼,当王府私宅也够用了。
只不过预算也像坐火箭般涨了上去,甄珠背地里为钱的事都开始掉头发了。
凌灵期这钱还得很是时候。
“药材那事叫大内查出来了,将此事移交了清水司,今日沈元夕巡司将到云州。”
“沈元夕?”
甄珠忽然一声尖叫,将凌灵期吓了一跳。
转头便见她脸上飞出了两朵红云,双手握在胸前,晃着身子兴奋地道,
“那个十六岁拿到榜眼,三年内连升五级的沈元夕?”
“听说他立似兰芝,笑如朗月,所过之处女子竟投香囊,是个绝世美少年呢!”
凌灵期还没回答,只见不远处那个高瘦的人影一股脑将木料扔到地上,还不解气似地踢了两下,哼一声转头往一边去了。
“喂,轻拿轻放,弄坏我东西扣你工钱啊!”
甄珠一秒变脸,扯着嗓子道。
那人闻言随手拿起一把小锤子装模作样地敲敲打打着,眼睛却总是偷偷瞟向这边,一不小心锤子没拿住,刚巧砸到旁边人的脚上。
甄珠本想冲过去教训他一顿,可忽然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