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晏清在房间中久久意难平,那厢,小院的后头,另一个院子里,同样发生着惊心动魄的事情。
那是景瑜的娘亲,王夫人的院子,一直以来不见踪影的她,此时出现在了房屋里。
她还是一身荆钗布衣,半白的头发用一个木簪,简单的盘起,简易之中,自有一股超脱于世的气质。
她静静地坐在木椅上,神情冷漠,不发一言。
她的对面是同样脸色冷凝的君洛,不同的是,他的手边还有一碗黑乎乎的药,两人似乎各怀心事,沉默着不发一言。
房间里环绕着一股异样的氛围。
君洛一手摩挲着那个青玉碗瓷碗的碗边,时不时流露出一丝迷茫。
许久之后,坐在前头的王夫人突然慢条斯理的开口道:“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么无论什么结果,你都不要后悔。”
“师父,”君洛垂着脸眼眼帘,掩住眼中的情绪,他出声说道,声音中没有一丝感情,“最后一次。””
王夫人转头看他,眼中含有痛惜的神色,她说:“我早告诉过你,人间的情爱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却跪了三天三夜求我答应你这荒谬的要求,如今你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君洛放在桌边的时候忽然攥紧,他面上情绪不显,然而手上的青筋却一根一根地暴露了他波澜不平的心情,他开口说道:“倘若这一次她愿意跟我走,我便带她回去。此后一切皆听师父的安排。”
王夫人忍不住站起身来,她情绪有些激动,提高音量说道:“君洛,洛儿,你难道还看不清?她心中对你毫无感情吗?在她的心中,你连你们家的丫鬟都比不上呀。”
君洛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失落,他说道:“师父,我,我还想再试一次。”
王夫人见她无论如何劝说君洛,他都心意未改。
她便敛了心神,双目微合。默了片刻,再睁开眼睛,她的眼中已经毫无半点情绪。
她指了指君洛手边的药碗,说道:“喝了这碗药,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次我让你看清。你所坚持的究竟是对是错,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坚持,实在毫无意义。”
听了王夫人的话,君洛眼中的迷茫散去,他看一下王夫人的方向,眼中带着无与伦比的坚定。
他端起碗一饮而尽,随后起身要走。
王夫人在他身后略带叹息说道:“洛儿。你会后悔的。”
王夫人的叹息,像一只无形的手,挠过。君洛心上,使他的心微微一抽搐。
君洛眉头一皱,然而不过片刻便舒展开来。他微微垂着头,轻声说道:“谨遵师父教诲,但是君洛绝不后悔。”
他说完便推开门离开了,他身材挺直,月光下,他的背影隐约含有几丝落寞之意。
许久之后,王夫人又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只可惜,她的这声叹息,消散在屋里,再也没有人听见。
第二日一早,鸡刚叫两遍,晏清就起身,带着一早收拾好的行礼,去景瑜的皇子府,找景瑜汇合。
谁知刚出了门,晏清就感觉她身后有个人一直在跟着她,晏清纳闷儿,她一回头,果然发现,身后真的有个人跟着她。
是君洛。
他一身月白色长袍,长身玉立,黢黑的眸子盯着晏清,让她看不出来神色。
君洛原本也没想藏,见被晏清发现了,上前走了两步,走到了晏清的身前。
晏清问他:“君洛?你怎么?你是要跟景瑜一块去祭祖吗?难道你又被他拉下水了?”
君洛摇了摇头,他开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和煦如风:“我要保护你!”
晏清额头上立刻飞上了三根黑线,“没事的,放心吧君洛,我会自己保护自己的,相信我,别的不说,就说我逃命的本事,那可是一流的,何况,我身边还有一队……”
关键时刻,晏清立刻用手捂住了嘴巴,差一点她就把她爹手下的兵给暴露出来了,好险好险!
君洛仍然一动一动,似乎坚定了非要跟着她一路同行的决心。
晏清见他坚持,想到君洛武功深不可测,想来应该能助他们一臂之力,便想了想,同意了他跟着。
两人默默走着,不一会儿,就到了景瑜的皇子府。
景瑜见到晏清身后还跟着一个君洛,倒也没有太多的惊讶,带着人就跟着晏清他俩一起走了。
晏清跟景瑜汇合之后,去城门赶去。
城门下,早就等着一个个官员,此时天还蒙蒙亮,好多人眼睛惺忪,两只眼睛似乎被黏住了一般,努力了几次都睁不开。
甚至有的人借着靠在城墙的机会,眯着眼睛打了一会盹儿。
直到有人高声喊了一声:“皇子殿下来了!”
瞬间,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般,形态各异的众官员立刻吵闹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列队站好,恭喜皇子殿下。
晏清,君洛和景瑜三个人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祭祖一事非同小可,这一回儿,皇上依照惯例,派了三品以上的许多官员跟着,可惜的事,这些官员里,有许多推脱身体有病的,家中有事的,近大半的人没有来。
景瑜看了一眼,便明白了大概,然而他丝毫不介意,站在城墙上,沉着冷静,眼神凌厉,皇子威严尽显。
接下来,就是例行惯例的一堆话,晏清听的无聊,不住地在景瑜身后打哈欠。
君洛见状,闪身挡在了她和景瑜面前,说道:“晏清没有睡醒吗?不如,靠在我身在眯一会儿?”
众目睽睽之下,这样似乎不太好吧。
晏清立刻摆摆手拒绝,哂笑道:“君洛,这可不是在我们家中,百官面前,哪能如此随意?”
百无聊赖地等了许久,这一大队伍出发了。
此次不像上次,就他们几个人,随意得很,这回百官随行,晏清不好坐马车,也骑上了景瑜给她准备的一匹白马身上。
晏清倒是无所谓,反正她坐马车也晕车,改成骑马,她正乐得高兴。
秋高气爽,田间正是丰收季节,今年良田收成好,百姓在田头都乐得笑弯了腰。
果树上挂着硕果累累,晏清从一旁过,顺手摘下了一个苹果,擦了擦,放在嘴里啃了起来。
晏清正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欣赏沿途的风景。
这时,君洛打马上前,靠在晏清耳边轻声说道:“此次随行人员很多,我猜想信阳王并不会在路上对皇子殿下动手,那信阳王,可能是有别的主意。”
晏清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我猜也是,这信阳王不会这么胆大包天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要刺杀景瑜吗?还是说,那信阳王想直接把这些人都杀了,应当不可能。”
晏清和君洛嘀咕了半天,讨论了一下信阳王接下来可能得计划,结束了之后,晏清也打马上前,追上了前头的景瑜,告诉了他俩讨论的结果。
景瑜听了之后,皱了皱眉,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便没再言语了。
果然如君洛所言,一路上,尽管晏清提心吊胆,然而三日过去,到达祭祖的皇陵处,一路上并无任何不妥。
晏清长舒了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开始祭祖了,晏清可不相信,信阳王会在他们祭祖的仪式上搞破坏。
北方是地坛的主方向,所以景瑜不会从西天门进祭坛,而是带着祭祀的长长队伍,来到地坛的北天门,再从北天门带着大家一直朝南向祭坛出发。
祭祀这天,祭坛的北壝门外是有临时建筑的,号称金殿,是供皇帝换衣服休息的地方。
这回皇帝,越皇后,以及宫里的一干人员全都没来,包括信阳王,杨天龙等,因此只有景瑜一人呆在金殿里。
对于有信仰的国家来说,祭祀是头等大事,景瑜要在金殿里换最高等级的祭祀朝服,并且要在金殿里坐等祭祀开始的时辰。
在景瑜候场的时候,负责祭祀活动的大臣们也开始在方泽坛里忙碌起来,请神的请神,行礼的行礼,列队的列队,摆方阵的摆方阵,为景瑜祭祀做着准备。
当操办祭祀的大臣们,将诸神列圣的牌位都请到祭坛上以后。景瑜在大次里休息的也差不多了,时辰也到了卯时,三品的太常寺卿走出来,他是负责宗族祭祀的最高长官。
他一路径直走到金殿外,高声宣布安神已毕,并奏请景瑜行礼祭神。
此时,换好祭祀衮服的景瑜神采奕奕的出现在大臣们面前,就像出席一些特别正式的场合要穿的隆重一些一样,衮服是大京皇帝专门在国家祭祀的现场穿的正装。
晏清还从来没有来参加过祭祀大典,若非这次景瑜破例,以她女子的身份,是不被允许参加祭祀大典的。
晏清这会儿正躲在百官身后,一脸感叹地看着晏清身着衮服从她身旁走过。
景瑜的衮服上绣着四条五爪正面金团龙,双肩分绣日月,与皇帝平时朝服的明黄色不同,衮服的主色调是石青色的,不张扬而又庄重,显示了大京的子民对上天的敬虔虽然祭祀。
现场有几百位臣子,但见到衣着隆重的景瑜,从金殿里走出来时,全场一下寂静无声,祭祀正式开始,所有人都不发一言,没有人敢在这个重要的场所,冲撞了神邸。
此时,景瑜身前有两位侍从举着金盆,另一位跪奉毛巾,请景瑜金盆洗手。
然后在官员的恭导下,景瑜从祭坛的北遗门进到北棂星门,再从北棂星门上到祭坛的第一层,最后在祭祀的乐曲中,景瑜上到祭坛的第二层,也就是最高层,开始封建迷信活动:祭地。
景瑜面临的将是一场耗费精神和体力的铁人三项:长达两个多小时的上下台阶、走位以及磕头下跪。当然,随行大臣们也跑不了。
景瑜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晏清躲在他们身后,捂着嘴笑得开怀,浑然不知她身旁的君洛,正在专注地注视着她,他一脸柔情,似春日的水,想把眼前的人完全包裹住,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