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破旧的瓦房。
这里似乎荒废许久,丝毫没有活人居住的痕迹。厚厚的一层积灰铺在破损的木桌上,角落里四处织满了蜘蛛网。
那男子泰然自若地走来,走到木桌旁时,十分自然的坐在了一旁的矮凳上。
那动作极为流畅,似乎在他心里已经演练过千万遍。
看到桌上铺满了厚厚的灰尘。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他低下头来,抬起手,用衣袖轻轻拂过。
晏清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只觉得他轻抚桌面的动作,做起来似乎小心翼翼,像对待心中珍藏已久的宝贝。
这男子动作奇怪,晏清神情紧绷,她的眼中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她一动未动的站着,静静等着那男人接下来的动作。然而那男子似乎沉浸在他的世界中,只默默的注视着那张破损的木桌,许久许久。
再抬头时,眼中盛着的伤痛还未来得及收回。他轻轻擦了擦微红的眼眶,对着晏清歉然一笑道:“见笑了。情之所至。有感而发。”
晏清见他感情真挚,不像作假,便寻了又一木凳子,轻轻擦了擦,坐下。
她直接切入正题,问向眼前男子道:“不知阁下引我前来,究竟所谓何事?”
那男子眼神悠悠,他注视着晏清许久,似乎在透过她注视着另外一个人。良久,终于开口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扬州城依山傍水,风景优美。王飞闫继任扬州府尹之后,整个扬州城的发展更是一派欣欣向荣,繁华之至。
钟若铭第一次来到扬州城时,就被它的繁华所震撼了。他是从距离扬州城很远的金牛村赶来的,他的家里祖祖辈辈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以种地为生,从未见过如此繁华的城市。
他一来到扬州城,就期许能够融入这所城市。他的人生目标很简单,挣到足够的钱,在扬州城买一座房子,再把他的爹娘接到扬州来住。
钟若铭的前半生都在为这个目标而努力奋斗着,他很容易满足,即使每日只吃馒头咸菜,他亦觉得甘之如饴。
有一天,他在扬州城遇到了一个美丽的姑娘。那个姑娘虽然戴着面纱,但钟若铭注意到了他干净的双眼。
他记得那一日,他下工回来,累极,便靠在路边睡着了。
春寒料峭。天气还会转暖。他在一阵阵哆嗦中被人摇醒,睁开眼便看见了那双干净澄澈的眼睛,那姑娘温声细语,冲他一轻轻笑说道:“公子,此处风大,在这里睡着极易得风寒。公子还是再忍一忍,回家躺在床上睡吧。”
钟若铭突然从梦中被人摇醒,神情恍惚,还未清醒,听到眼前姑娘如出谷黄鹂般的声音,在看到她面纱下掩盖不住的小巧下巴。不经意的话脱口而出。
他说:“姑娘,你好美啊!”
眼前得姑娘闻言,“噗嗤”一下笑出声,她用手中的轻纱薄扇掩住嘴角。
万种风情,不过于此。
钟若铭便看呆了。他想问一声,姑娘贵姓?芳龄几许?家住何处?
然而还未来得及开口,那姑娘便面带笑意转身离开了。
她裙角轻扬,像一只翩飞的蝴蝶。钟若铭伸手一抓,却只觉裙角轻纱从手中划过,轻飘飘,凉丝丝。
他怅然若失。
之后的日子里,那姑娘每每便入梦来,醒来之后,钟若铭则思念她更甚。
他四处打探那姑娘的信息,终于叫他探出来,那姑娘原是扬州城颇有名望的李员外家的千金,名唤李莹莹,正值待嫁年龄,恰逢台家公子台翌微上门提亲,李员外便做主,将家里唯一的千金,便是李莹莹,嫁给了他,如今正筹备婚礼中。
钟若铭听闻自己魂牵梦萦的姑娘已经与别人定了亲,不禁失望之极。
那天大醉了三天之后,他重新审视自己,无权无势,无名无财,不过一介草民,有何资格去娶李员外家的千金,又有哪一点配得上她李莹莹?
他暗骂自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明明是一个凡人,却肖想天上的仙女。
酒醒之后,钟若铭终于摆脱了消极状态,他在心里认识到了自己的身份地位,确实配不上李莹莹,李员外家的千金。于是便把那姑娘放回了心里,不该有的念头,深埋在心底深处。
钟若铭重新把自己的人生目标提上日程:挣钱买房子,把爹娘接到扬州城来住。
原以为这一切都跟他再无关系,他的人生轨迹就此于她分离开了。直到后来在某一天。他再次见到了李莹莹。那时的她面容憔悴,身上全无一点鲜活少女的气息,再不是他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活泼少女,仙女一般的姑娘。
她走在街上,身形落魄异常。
钟若铭想冲上前去紧握她的手,迫切的问她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她会如此身形狼狈?他还想给她一个拥抱,还想带她回家,好好的保护她,不再让她受到任何人的伤害。
然而这些他只敢想一想,最终的他只能躲在暗处攥紧了衣角,暗恨自己配不上她,连站出来,出现在她面前的勇气都没有。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李莹莹。后来,他再次走到那条街上许多次,都再也没有发现李莹莹的身影。
钟若铭以为,她该是安心在家中待嫁,不便出门,毕竟她婚期将近,她快要嫁为人妇了,她的丈夫是台翌微。
钟若铭每天都小心的祈祷着,他心中的姑娘,能够幸福,开心,快乐,能够遇到她的意中人,能够嫁给台翌微之后,笑的开怀,此后儿女绕膝,享天伦之乐。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他并没有等到李莹莹的婚期,等来的却是她的死讯。
在看到她的尸体的那一刻,他简直都要疯了。他最爱的姑娘,身上青一片紫一片,衣衫凌乱的躺在肮脏的地上。
钟若铭记得,从前每一次见她,她都极爱干净,梳的整齐的发髻,鬓角妥帖,头上还簪着好看的步摇,随着她的走动一晃一晃,格外俏皮可爱。
她浑身上下都会打理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而不是此刻这般,发丝凌乱,身上肮脏,衣衫尽褪。
她紧闭双眼,深情痛苦,似乎死前遭受了极大的凌辱。
怎么会这样呢?人群中的钟若铭,痛苦的快要把自己的心都挠出来了。
他最爱的姑娘怎么会变成这样呢?她明明该是最幸福的待嫁新娘。
他脱下衣裳盖在了李莹莹的身上,跪坐在她身旁,怔怔的看了许久。
他思绪凌乱,神情恍惚,李员外什么时候来的,他也不知道。只记得他带了很多人过来,匆匆的把李莹莹收殓入棺材,又匆匆地抬着棺材走了。
他人就跪坐在地上,一脸麻木,沉浸在他最爱的姑娘死了,而且死得极为痛苦的巨大伤痛中。
没过多久,天色阴沉下来,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漂泊大雨倾盆而下。把他淋成了落汤鸡一般。
他一下子被雨打清醒了。
钟若铭在心里暗暗发誓,他要为他心爱的姑娘报仇。于是,那些日子,他四处去寻找,探寻信息。
消息打探不到,他便去李员外家等候。李员外家的大门他进不去,他便在屋外徘徊,在墙角徘徊。
等了多日,毫无收获。他便翻上了墙,躲在院内的墙角偷听。
这一听,终于让他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原来李员外家与台家的联姻,并非如表面上一般简单,台家似乎有人得了一种病,需要极其珍贵的东西做药引,李莹莹只是药引的一部分。
偷听到了这种他完全没想过的信息,钟若铭只觉一道惊雷自他胸口平地炸开,炸得他五脏六腑皆悲鸣不已。
他恍惚间想起那日,李员外来给李莹莹收殓尸体的时候,他的眼中虽然有悲伤,但并不间气愤,惊吓,以及初见女儿遇害,他该有的表情。
钟若铭身形受到极大的颤动,神情恍惚时,踩到了墙角的枯树枝,发出了一声声响,引起了院内守卫的注意。
他急忙逃跑,慌不择路。许是并未引起侍卫的注意,他居然安全的逃脱了。
回到家中,他躺在床上思索再三,虽然觉得这些事情并不是他一介普通人能够参与的,然而想到李莹莹临死前的惨状,他下定了决心要给她报仇,于是便一步一步计划着把这件事情闹大了开。
上天似乎也在帮助他,而后接连传来了有年轻女子陆续失踪的消息。
钟若铭暗自惊喜,真是天也助他。他在心里只盼望着这件事能够越闹越大,这样就能很快引起王飞闫的注意,他毕竟是扬州府尹,不管出于何方式考虑,他必然要管这件事情到底。
于是他便四处散发,失踪的少女皆与台家有关的消息。然而因为缺少证据,这些消息便一个个如同石沉大海,并未激起任何波澜。
甚至那一日,他正说着,恰巧碰到有台家的人经过,被他听到了他所说的话,差一点就要把他扭送到官府。还好他身形粗壮,那人并没有扭打得过他。
钟若铭便趁那人不注意,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