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家的强大,让钟若铭一度以为复仇无望,尽管他做了许多努力,但在强大的台家面前,那些如同螳臂挡车,蜉蝣撼树一般,丝毫不能动摇台家的根基,也并不能引起扬州城府尹王飞闫的注意。
事情的转机是在夏天,钟若铭也不知这台家是怎么想的,居然抓走了一名怀着身孕的年轻女子。
这名女子失踪之后,她的丈夫日夜不眠的寻找,终究未果。
最后她的尸体被发现在乱葬岗中,死时模样凄惨。
钟若铭见那名男子,并不如旁人一般,家里有女眷失踪之后,不过象征性的寻找一两日,便放弃了。
钟若铭觉得,可能他们心里觉得这女子八成已经遇害了,不必再浪费人力财力继续寻找,或者是说大夏的女子在他们眼中并没有那么重要。
然而,这个新婚丈夫却不同,他对待他的妻子似乎看得极为重要,宁愿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持续寻找,就怕晚了一步,他的妻子就要遇害了。
钟若铭见到时机来了,就来寻找那名男子,把他所见到的,听到的都告诉了那名男子。
那名男子起初震惊不已,后来却并不太信他说的话,非要执意去台家寻人。
钟若铭告诉他,台家家大业大,就算他要他去要人,他们也可以把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藏起来,让他找不到。
以他一介平民之身去跟台家要人,简直就是在做无用功。
然而那名男子却不信他,执意要闯入台家。钟若铭拦不住他,便由他去了。
那男子刚要敲台家的大门,便被门口台家的家丁拦住。钟若铭以为他会就此作罢,谁料那个男子力气极大,不过两下,掀翻了那两个家丁,直直的闯了进去。
钟若铭只来得及看到他的这一个决绝的背影,再后来,台家的大门便关上了。
他在外头忐忑不安的等了许久,时不时地张望一眼,却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他心里猜测,那个新婚的丈夫是找到了他的妻子了,还是被台家的人抓起来打板子了。
但不管怎么样,钟若铭觉得都不会是好结果。如果他真的找到了那名女子,找到了他的妻子,那台家的人还能放他离开吗?台家的人绝不会背上强抢民女,尤其是他人之妇的罪名。
钟若铭不知不觉,他累极睡着了,就在大街上睡了一夜,第二日,他是被一阵喧嚣声吵醒的。
“哪来的叫花子?滚远一点儿,别惹了你不该惹的人。要是扫了里头大人的雅兴,小心他揍的你屁股开花!”
他看到先前进去的那个新婚丈夫,被极为粗鲁的扔了出来,而那个男子被猛烈推搡在地,却毫无反应,反而低着头,坐在地上,对着地面痴痴的笑。
钟若铭只觉得毛骨悚然,这人,怕不是受到刺激了。
钟若铭小心翼翼的靠近他,见四周并无旁人注视,他便拉过他强拖入无人的小巷中。
轻拍他的脸喊他,想让他清醒一些。“喂,大哥?你还好吗?你受到什么刺激了?你怎么了?你进去之后发生了什么?怎么到天亮才出来啊?”
那男子眼神呆滞,神情恍惚,见到他之后,居然用手轻轻的拂过他的脸,眼中泪如雨下,低声哽咽道:“娘子。是我不好。我救不了你。”
这句话说完,忽然手上猛地使劲,一把钟若铭搂入怀中,哭喊道:“娘子,你别走!别留下我一个人。”
钟若铭吓坏了,他手忙脚乱的从那人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啐了一声:“见鬼了。这人怕是疯了。”然后就逃也似的离开了。
后来他听说那个疯了的人被他的弟弟接走了。他真的疯了。也不知他到底在里面经历了什么事情,居然受到如此大的刺激,恐怕是打击不小,竟直接使他神经错乱。
钟若铭在心中唏嘘不已。接下来他又想到了一个办法,他故意把人引到台家抛尸的地方,然后假扮成台家的家丁,穿着台家家丁的衣服,经常在那里晃荡,以期望有更多的人看到,并引起他们的注意,把他们的目光直接引向台家。
果不其然,真的有很多人注意到了。于是,流言甚嚣尘上,有关台家的妖怪吃人的消息,简直如浪潮一般铺散开,直接冲击的整个扬州城的人东倒西歪,震惊不已。
然而事情发展到如此大的地步,那扬州府衙王飞闫,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钟若铭一咬牙,他又想了好几天,下了决心,他去找了那个被刺激疯了的男子的弟弟,把他所知道的真相告诉了他,包括他带着男子,去台府四周打探,那男子却执意要进入台家。结果一夜过去,他出来之后变成了这种疯癫风模样。
那男子的弟弟听完之后,痛彻心扉,他的身份不似他一般一穷二白。那男子的弟弟,因为经商挣了一些钱,是以始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又因为钱财足够,那男子的弟弟便带着男子准备去上京告御状。
他们一走便是好几个月。好几个月之后,扬州城里传来了王飞闫被留职查看的消息,以及还有监察官前来查案的消息。
那一刻,钟若铭只觉得大快人心,他日夜期盼的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从长长的思绪中清醒过来,钟若铭惨然一笑,对晏清说道:“这便是我所知道的真实的事情,我已经全都告诉你了,我和李莹莹不过见了两面,我却只觉仿佛过了一生,既然她已经离开这人世,这一生,我便也不会再娶旁的女人,她就是我心目中的妻子,永远都是。”
晏清配合的点点头,同样回报以微笑,她说道:“似公子这般痴情之人,世间少有。可惜,有情人不能眷属,真是令人扼腕长叹!多谢钟公子有心相助,我这就回去把这些情况汇报给殿下和钦差大人,晏清这就告辞了。”
说罢,礼貌一笑,转身离开。钟若铭轻轻点头,便不再理会她,任由她离开了。
晏清见状,赶紧快步走出房间,闪身离开时,她的眼角,扫到了钟若铭,他还在真正地盯着桌子,眼神哀切。
晏清几乎能够肯定,这个人是在撒谎,或者是他还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并没有和盘托出。
晏清从哪一点看出来的呢?正是他对这个房间的眷恋之意,以及对他眼前桌子的深切哀伤,他看着眼前的桌子,眼中便会不自然的流露出一抹伤痛。
不知为何,这也是他要隐瞒恋情的一部分。既然此人有意隐瞒,那他说出来的话,可能也不全是真的。
尽管晏清并不十分相信,但她还是要把这个消息带回去,告诉景瑜和君洛,兴许结合他们的所见所闻,他们会有更多的发现。
回到客栈,天色还早,景瑜和君洛还没有回来。
晏清又托着下巴,在桌子上想了半天,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只觉得钟若铭方才所说的话中漏洞百出。比如说那台家想要处理尸体,扔哪里不行,为什么非要扔在野外的乱葬岗中?再比如说,台家扔尸体,为什么还要非着派台家的家丁去?而且那家丁还非得穿着台家的衣服,难道是怕别人不知道,这些都是台家干的好事吗?还有台翌微,他竟然已经和李莹莹定亲,为何非要在她未嫁入台家之前动手?既然已经把李莹莹当做目标,为何又要去李员外家提亲,这样岂不是多此一举吗?
晏清扣了扣茶杯,她又想到了一点。那钟若铭若是能够翻到李员外的院子里,并且能够偷听墙角而不被别人发现,甚至在被发现之后还能够甩了李员外家里的家丁,可见他武功不差。这一点,从一开始引晏清进入巷子,以及一路引她到小瓦房里就能看出。
那么那日,疯汉子为什么疯的那一晚,钟若明为什么不去趴着墙看一看呢?还是说他根本就是知道疯汉子为什么会疯,只是并没有告诉她而已。
疑点重重,晏清只觉自己身处漩涡之中,一只无形的手正在不自觉的把她拉入其中。
晏清“腾”的站起来,她决定了,她要去找李员外问一问,既然林莹是他唯一的女儿。她就不信他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反而任由台家的魔手伸向了她,让她最终以那种不体面的方式死去。
晏清下定了决心,她便立刻走出了客栈。此时街上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然而路上的行人却不见几个。
晏清留了一个心眼儿,虽然她不知道李员外的家在哪里,但是她也没有向客栈里的店小二打听,毕竟上回他露出了破绽,想必是王飞闫等的人,并不能为她所用。
恐怕这回她前脚刚出客栈,后脚那边王飞闫就接到了这个消息。
晏清也不敢随意的向旁人打听,整个扬州城的人都极为奇怪,她就这样状似无意,在散步一般,从街头走到街尾,又绕了好几条街。想到自己可能不会再引起别人的注意了,便找了一个卖西瓜的老汉,问道:“请问李员外的家怎么走?”
那老汉带着斗笠,穿着斗篷,一身风霜之意。闻言,他抬起头,懒洋洋地打量了她一眼,随手指了个方向。
晏清道了一声:“多谢。”便抬脚离开了,往他指的那个方向而去。
此时天色还早。完全来得及去李员外家里,坐坐客,说会话。
她这么热情,想必李员外也应当不会介意。
她按照那个老汉的指的方向走了许久,终于走到了一个气度辉煌的大宅前。
晏清一抬头,上书两个龙飞凤舞的字,李府。晏清勉强辨认出“李”这个字,并确定就是在此处了。
敲门之前,她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露出其他的表情,只当自己真是来此处做做客,说会话,聊会天,喝喝茶而已。
确认了脸上堆起了适度的笑容,她这才伸手“当当当”的敲门。
有机灵的小厮立刻跑过来开门,见到来人面生,不免好奇问道:“你是什么人呀?来见我们李老爷是需要拜帖的,你有吗?”
晏清掏了掏空空口袋,她当然没有。但是她自然有办法能见到那李老爷。于是从袖中掏出了一锭银子,抬手晃了晃,递给了年轻的仆从。
晏清笑得一脸和善,温柔说道:“自然是有拜贴的,只不过因为来之前换了身衣服,落在家中了,还请小哥行个方便,通传一下李老爷,你只说本姑娘找他有要紧事,他便愿意出来见我了。”
那年轻的仆从,一见到晏清手中的银两,双眼立刻发出光芒,然而他却矜持的点头,笑道:“姑娘既然有拜贴,那便什么都好说。姑娘您且先在这儿等着,小的这就去通报。”
说罢,麻溜的从晏清的手中捞走了银子,要麻溜的关上门,麻溜的飞快跑了。
晏清袖着双手,在外头望着天,等了半天。终于见到刚才进去的那个小厮又打开门,一脸恭敬笑道:“姑娘请进。我家李老爷答应要见您了,我这就带您去前厅候着,李老爷稍后就到。”
晏清点了点头,从容的走进去。走到那个小厮所说的大厅前,坐在客凳子上等候。
一盏茶得时间之后,一个身材丰腴,打扮富贵的中年男子,昂首阔步走了进来。
他猛的一见到晏清吓了一跳。嗨!这不是那日他见到的检查的官员中的随行家眷吗?怎么到他这里来了?
看到晏清,他立刻飞给了那个开门得小厮一个眼刀。这小子,真不会说话。
那小子居然跑到他跟前,跟他说一个出手阔绰的姑娘,要见老爷,说她随随便便就掏出了一锭银子,想必身份不凡,也不知见老爷是不是为了要谈一门大生意。
另李员外本无心见她,然而在那个小厮的不断煽动之下,隐隐有些动摇,这才收拾了一番跑来见客。
没想到那小厮口中的打扮不凡,出手阔绰的年轻女子,居然就是那天殿下和钦差大人身后马车上下来的女人。这可了不得了,要是让那几个人知道他跟这个姑娘来往,他们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于是他立刻脸上堆满笑意,挤眉弄眼道:“姑娘。真是抱歉了。在下身子突然有些不舒服。今日不便待客。就恕不远送姑娘了。请便吧。”
“哦,”晏清挑了挑眉毛,坐在桌子座位上翘起了二郎腿,一边端着茶轻啜,一边嘲讽说道:“我见李员外方在昂首阔步,身形应当爽朗才对,李员外如今看起来,老当益壮,精神焕发,荣光满面。并不像您所说的身体不适呀,李员外是否找错了大夫?哪里来的庸医,敢给李员外误诊,简直是活的不耐烦了!您万切勿包庇容忍呀,这等刁民不教训他,他还会谋财害命,草菅人命。”
晏清一翻义正言辞的话,说的李云外脸上青红交加,他说的身体不适当然只是托词,但凡有耳力的,应当都能听出来,这会儿有点眼力的,都知道主人家是要送客的意思。既然不招着人待见,就该灰溜溜的拍拍屁股走了,如今她不仅白白的喝着他的好茶,居然还坐在椅子上,大模大样大摇大摆的教训其他来了。简直荒谬!
想到这里,李员外神色微愠,拂袖说道:“这位姑娘,你可不要得寸进尺,你知道老夫说的是何意思?今日天色已经晚了,区区寒舍招待不起姑娘这尊大佛。还请姑娘速速离开。切莫伤了我等和气。”
晏清又呷了一口茶,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本姑娘,我当然会走。只不过走之前,只不过走之前我想要跟李员外说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呢?跟李员外的爱女有关。李员外若是不想听,那便罢了。晏清走便是了。”
晏清说着,站起来真的想要走的样子。
她一拱手,行礼道:“叨扰了,在下告辞。无理之处还请万万包涵!”
晏清之所以这样说这样做,是因为她看见了,那李员外在听到“爱女”两个字时,脸色明显的一变。
见到晏清真的要走,他慌忙的拉住她,急切的问道:“姑娘姑娘,是老夫不对,你方才说,老夫的爱女,可是李莹莹吗?”
晏清笑了,悠悠的说道:“自然是,李员外可不就这一个爱女吗?”
“姑娘。”那李员外两只手都拉上了晏清的衣服,面上竟然还带着一些祈求,问晏清道:“姑娘,你要说的是什么事?告诉我吧。李莹莹是老夫唯一的孩子。可惜英年早逝,叫老夫白发人送黑发人,着实悲痛不已。老夫差点就此随她而去了。”
晏清心头诧异,嗯?这和钟若铭说的可不太一样啊。
看这李员外的作态,并不像作假,也不知道二人究竟是谁在说谎,是谁在做戏?
晏清紧绷着心神,继续和他说道:“不知李员外可知,你那爱女李莹莹,是被何人所害?又是什么原因所害?您可有为他讨回公道,使她九泉之下能够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