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要去哪儿?”
小舒特赫尔议员终于忍不住问司机。因为车窗外的街景越来越显得偏僻,绿荫成林汇聚成一整片一整片的阴影。这座城市被维也纳森林三面围绕,他们显然已经来到了市郊。
司机没有理睬他的询问,议员于是又问了一次。司机脾气古怪,冷漠地眼神瞟了一眼后视镜,不耐烦地回了一句:“马上到了,急什么。”
议员看看靠着肩膀休憩的卡洛琳小姐,她真是跳舞累坏了,睡得很香甜,呼吸均匀地吐在他的手臂上。
她的香水味萦绕在车后座,让他神魂颠倒。议员盘算着明天让秘书蒂薇尔去买一款昂贵的名牌香水做礼物送她。说实话,他从未产生过拥有固定情人的念头,可是卡洛琳让他改变了主意。他从她身上得到了许多失去的感觉,比如初恋,青春活力,以及自信。
他看到她精致的脸蛋上是无限温柔和恬静,所以不忍心唤醒她询问。这位可爱的女士是要带他去哪儿?这儿可是郊外森林地区。
的士终于停下了,车前方是一段围墙,四周的维也纳森林一直漫延到阿尔卑斯山脉。场景有点眼熟,议员皱起眉头在观察,一时半会没想起是哪儿。
“到了?”他望着窗外,疑问了一句。
黝黑的树林在路灯微弱的光线下影影绰绰,张牙舞爪,让人想到可怕的事物。车灯照射的远处,大约十码的地方有两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前一棵树高大粗壮,树叶茂盛,寄生藤攀爬其间犹如盘结的蛇群,树干密布丑陋的树瘤,形状突兀,像是一张张狰狞的怪脸。
议员蓦地记起了这个场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叫了一声:“我的天,来公墓干嘛?”
司机忽然熄火下车了。小舒特赫尔转过头,看见卡洛琳冷酷地看着他,脸颊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卡洛琳,怎么回事?”他迷惑不解地问,“我们为什么来公墓?”
“议员先生,该下车了。”司机打开了车门,一张讥诮带着坏笑的脸跟他招呼。
“你叫我什么?谁是议员?”他还想装蒜,反问道,“你认错人了吧,司机先生。”
卡洛琳脸上浮现狡黠地笑意:“舒特赫尔议员,请下车吧,这就是我想让你来的地方。”
议员楞了一愣,恍然明白了:“这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卡洛琳小姐,你是谁?是我的政敌派你来对付我吗?你想干什么?谋杀,污蔑我吗?”说到后边,他越想越害怕。
卡洛琳将他推下车,挽着他的胳膊。司机从车尾绕过来也抓住了他的另一只胳膊,由于非常用力令他痛得叫起来。
演出结束了。兰蒂忍不住说:“嘿,你想掰断他胳膊吗?”
司机咧嘴不满地说:“我的动作已经很轻了。谁让我看到他在车后座亲吻你。你是我的兰蒂。”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之间是不是有误会?”议员没有放弃挣扎,像是陷在淤泥里的柔弱动物,还用那一套外交式口吻沟通,“卡洛琳小姐,请听我说,虽然我不算是好人,但也绝对不是坏蛋。我从没做过伤害别人的事情。”
塞尔特丢弃伪装身份:“你给我闭嘴。”兰蒂很努力地憋笑,塞尔特的反常是因为她。
塞尔特在开车的时候就吃醋了,车厢里漫延着酸柠檬的味道。议员曾经吻了她的额头一下,塞尔特马上怒气冲冲地急刹车,将他往前甩出去撞到了头。她琢磨着在塞尔特的一长串绰号名单上再加上个“柠檬先生”,他肯定不乐意。
兰蒂嗤嗤地笑起来。塞尔特怒瞪了她一眼。她心想原来吃醋的男人这么可爱。
他们走到墓地大门跟前,锁链的缝隙刚好能让人通过。兰蒂先走进去,塞尔特看押着议员。行走过程中,小舒特赫尔灰溜溜地,一副后悔莫及的样子,肯定追悔不听首席助理萨金特的话落得这个下场。他又满脸困惑,不明白为什么卡洛琳小姐要带他到公墓来,现在可是深夜。
渡鸦在奇形怪状的树枝上凄惨地叫了几声,瞪视着闯进墓地,惊破寂寥的不速之客。
白昼蕴含各种建筑艺术风格的墓碑长廊在夜里格外的静,令人害怕,阴森的气氛漫延在每一个角落。当然,害怕的只有议员先生,塞尔特与兰蒂是血族,早就超越了生与死的界限。
“卡洛琳小姐,我们来墓地要干,干嘛……你不会是受我的政敌指使……要送我上天堂吧?”议员担惊受怕,警醒情况对他不利,怀着侥幸心理想搞清楚自己有没有生命危险。
政客总想发挥自己的竞选口才,来争夺选民的支持,而现在的这一刻是博取同情。
塞尔特的毒舌马上发挥作用,语气刻薄地吓唬他:“对不起,天堂里已经人满为患,也许是送你下地狱。”
兰蒂白了塞尔特一眼,温和地回答:“别害怕,议员先生,我不会为难你。今晚带你来,是为了让你亲眼看到一件事。这件事跟你有重要关联。”
听了她的安慰,小舒特赫尔略微松了口气。
这时,十码之外的狭窄墓道里突然闪现一条身影,月光映照下诡异得像鬼魂。
议员吓得往后一缩:“鬼,鬼……”塞尔特牢牢地抓紧他的胳膊不让他逃跑。兰蒂信心十足地朝前走去,向那条身影打了个招呼。
议员和塞尔特跟在身后走过去,身后隐隐传来脚步声。他俩的身后有个女人声音说:“这家伙后边有一部车跟踪,不过被哨兵成功拦截了。”说话的是杰茜卡,她和另外两名哨兵出现在墓道。
在前面和兰蒂打招呼的人嗓音清脆好听,梵卓族公主血姬抚摸着兰蒂的脸庞说:“你干得很漂亮!”
琴蹲坐在旁边墓碑前的石阶,也向兰蒂挥了挥手:“嘿!欢迎来参观墓园。”
兰蒂开了个玩笑:“很高兴看到你在墓地不那么害怕了。”
“我一个人可不敢来。”琴回敬道:“你也是。”那晚第一次来公墓挖掘昆虫学家老舒特赫尔爵士的墓穴,打开棺材时把她俩吓得要死。
“为什么来我父亲的墓?”议员终于明白他们的意图,眼前墓碑上的信息来自于长眠于地下的父亲。“为什么……”他的情绪里夹杂着懊恼与愤怒。
兰蒂回头安慰他:“抱歉,议员先生,你得亲身经历这一切。”
血姬冷冷地说:“带他进去。”
“是你……”议员瞪大了眼睛盯着血姬和琴,“还有你,你俩是曼度菈的朋友。”
“又见面了。”琴向他点点头让开了空隙。
塞尔特推攘着议员走进墓碑后边,只见墓穴土壤被翻开,棺材露出来,凄惨的月光照耀在它华丽雕刻的金箔表面。棺材左边被挖出一条可以容身的土坑。
“上帝啊,你们要干什么?你们疯了……”议员失控地尖叫起来,嗓音并不比渡鸦的哀鸣好听。
血姬使了个眼色,谁都不想守墓员闻声赶过来惹麻烦。
议员先生的音量减弱,塞尔特捂住了他的嘴巴,在耳边威胁说:“如果你不能闭嘴,我会考虑用刀子割断你的舌头,把你活埋。”
塞尔特的恐吓非常有效果,议员立刻乖乖地闭嘴了。兰蒂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补充一句:“他真的会那样干,你还是听话吧。”
小舒特赫尔带着惊恐和懊丧,还有愤怒看着棺材,嘀咕道:“我父亲已经死了。他也许去了天堂,我认为更可能下地狱。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为了亵渎亡灵?”
塞尔特听了他的话,更肯定这一对父子之间有难以磨灭的隔阂。因为儿子不会诅咒逝去的父亲下地狱,。
兰蒂走到议员身旁说:“接下去你看到的事,请保持安静。”
杰茜卡沉默地看着棺材,比了个手势。两名哨兵跳下土坑推开了棺材盖。
小舒特赫尔觉得四周赖以生存的空气一下子被抽空了。棺材里边是空的,父亲的尸体失踪了。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棺材,恐惧地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明明亲眼看到他的遗体下葬。我亲手钉下了第一口钉子,然后是杰拉尔……”
“跟我说说这个杰拉尔吧?”血姬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是你们,是你们把我父亲的遗体偷走了,你们干了什么?”议员又有情绪失控的倾向。
塞尔特向他靠近,用手指威胁他。
兰蒂冷静地说:“我们没有做任何事,只是让你知道你父亲的棺木里没有尸体,你觉得会有谁能这么干?”
琴插了句嘴:“议员先生,我们没兴致跟你撒谎,带你来看一个空棺材,事先将尸体藏起来。首先我可没那么无聊,夜里让姑娘来墓地干这事,想都别想。”月光绽放在琴的脸颊,苍白而温润,她黑不溜秋的眼睛机灵地转圈,漂亮的眼睫毛剪动着不耐烦。
“我跟你一样想知道棺材内为何没有遗体。”琴冷笑了一声,“也许你有其它答案?”
血姬拉回主题,又问:“杰拉尔是谁?”
塞尔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议员,他接过照片看了一眼就说:“这就是杰拉尔,我父亲该死的私生子。旁边那个我不认识。”
血姬咄咄逼人地追问:“杰拉尔和同学手上拿的银币是什么,你知道吗?”
“那是撒旦之眼,‘光照会’的信物。”
“对于这个‘光照会’你知道多少?跟我说说看。”
“‘光照会’是一个存在很久的组织,杰拉尔崇拜恶魔。”议员的语气鄙夷而厌恶,“杰拉尔的出生本来就是一桩罪恶,间接地害死了我的母亲。可恶的父亲不忠于婚姻,他的情妇为他诞下私生子,厚颜无耻地逼他和母亲离婚。可怜的母亲在维也纳公园上吊自杀。真让人恶心,我父亲自己犯下三宗罪,却还插手我的感情世界。”
“我没兴趣听你父亲的感情史。不过我要提醒你,你对杰拉尔的评价没错,你同父异母的兄弟正在做些极其邪恶的事情。”
“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也没兴趣知道。”
“杰拉尔在哪儿?”
“我不知道。”
血姬看看兰蒂又看看塞尔特,议员显然在撒谎。她往后退了一步坐在墓碑的石阶上,暂时不想再审问,暂时不想用魅惑来达到目的。
琴默契地接话:“吉安娜是不是常说爷爷回来过?”
小舒特赫尔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疑问,眼前的这一大票人让他十分困惑,难分敌友。他不信任他们。虽然他们暗示空棺里失踪的父亲遗体是杰拉尔干的好事。联想起杰拉尔的组织背景,这的确有可能。他难以否定杰拉尔是不是在做亵渎神明的坏事。
“为什么这样问?孩子只是失去了祖父产生想念,也许纯粹是在做梦,也许是……”
“如果不是呢。”琴打断他的话,“老爵士的书房是不是发生过意外,有人潜入偷走了大量研究资料。”
“你们怎么知道,是你们做的吗?”他惊恐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与猜忌。而他的回答总是偏离方向,狡猾的政客总是用另一个问题来回避重点。
周围的人深不可测,虎视眈眈地环视他,就像是一群饥肠辘辘的非洲鬣狗围住了落单的角马。除了卡洛琳之外,他见过几次血姬和琴,而杰茜卡,塞尔特和两名哨兵是陌生人。
塞尔特用冷酷到底的表情,一把拧起他的衬衫领子:“议员先生,现在是你在回答问题,如果你不配合的话,我会给你好看。”
小舒特赫尔吃惊地看着自己的双脚悬离地面,眼前假扮司机的精瘦家伙,除了有点黑眼圈外还称得上英俊,像是个瘾君子,可是却力大如犀牛。“我不明白你们的意思?能说得再清楚一点吗?”
兰蒂看到塞尔特没耐心的样子,有点想笑场。她的男朋友还在为议员在车后座亲她而耿耿于怀,一有机会就要吓唬议员。很快,议员会吓出神经病的。塞尔特迟早会拿出杀手锏来对付小舒特赫尔,等着瞧吧。
兰蒂的猜测准确,塞尔特没有将议员放下来,陡然发出一声愤怒的低频嘶吼,像是猛兽遇到侵犯领地的敌人。
月光下,塞尔特的嘴角快速长出了尖牙,不知什么时候,他还除去了隐形眼镜,眼瞳棕红如铁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