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带我走
逐夜2024-01-31 09:413,632

  药效逐渐褪去后,吴言的呼吸道肌肉终于放松,她猛地醒过来长吸了一口气,大量的氧气涌入,仿佛从来没有呼吸过一样。

   吴言喘着气,发现他们正开着一辆SUV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外面下着堪比世界末日的超大雨,挡风玻璃被雨水猛烈冲击,雨刮都打不过来,能见度非常低,再加上道路两侧完全没有路灯,车子只能依靠微弱的车灯摸黑往前开。但倪生没有因此放慢速度,一路狂踩油门,以防被肚疤男的追兵赶上。

   “丁二呢?”吴言虚弱地问道。

   “丁二跟你一起吗?那把狙枪是他?”倪生反问道。

   “嗯,要不然我也不知道你遇险了。”

   吴言注意到豆大的汗珠不停从倪生额头上流下,有点担心他的身体状况。

   “你没事吧,要不要换我开?”

   “没事,先找个安全地方安顿下来,再决定下一步……”

   倪生话音未落,突然用力踩了刹车,汽车轮胎抱死,差点就甩进了两旁的水沟里。吴言没系安全带,身体因为惯性往前冲,还好她反应快,用手撑住了驾驶室前台,才没有撞到头。她抬起头,发现一只硕大的蜥蜴挡在了路中央——准确地说,这是盛迦南特产的“四脚蛇”,学名叫圆鼻巨蜥,全长可达1.5米之巨。由于其可活150年的长寿特质,被当地居民奉为“神兽”,轻易不敢伤害。

   四脚蛇就这样怔怔与吴言对视,嘴里不断吐着信,在朦胧充满雾气的雨天氛围中,颇有一种神秘、诡异的感觉。直到刺耳的车笛声响起,四脚蛇才不情不愿地爬向路边的草丛。吴言从刚刚的震撼中回过神,转过头才发现倪生头已经垂倒在方向盘上,车笛因此长响不止。吴言赶紧把他拽起来,却发现他脸色极度苍白,黄色防护服往外冒着血,很显然不只中了一枪。

   吴言迅速下车,把已经几乎脱力的倪生搀扶到了后座,然后自己坐上了驾驶座开车。

   “你撑着别睡,我们马上去医院。”

   “不能去,去了就会……前功尽弃……”

   “人都快死了,还什么前功不前功的!”

   “去了就……完了……听我的……”

   倪生身体和声线已经非常虚弱,但意志还是非常坚定。

   吴言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倪生,身上的枪孔还在往外冒血。她决定不顾倪生的请求,还是往医院开。虽然已经知道了雨歆的所在地,但她还是不希望倪生就这样死了,要死,也要死在她手里。

   而倪生,自然也识破了吴言的意图。他用自己仅剩的力气,从怀里摸出了染血的手机。

   “如果去医院……我就让他们把雨歆……杀了。”

   这句话宛如重锤一般敲在了吴言的后脑勺,她再次紧急踩下了刹车,将身子探向后座企图抢下手机。面对“负隅顽抗”的倪生,吴言只好急匆匆下车,扑到后座把手机夺下,然后一甩手扔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你他妈疯了!我是想救你!救你!你竟然拿雨歆威胁我!”

   “别怕……我是……被上帝选中的……孩子,死不了。”

   倪生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极其认真,一点不像在开玩笑。

   吴言则不知道自己应该笑,还是应该哭,她不知所措地在大雨中站着,很快就被淋透了。

  *** *** ***

   经过这番拉扯,吴言最终决定把他带到当初用来审问雪糕车大叔的废弃房子里。周边被警方用警戒线围了起来,一般人也不敢靠近,能让他们暂时安全地躲一会儿。

   外面的雨持续地下着,一点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身体越来越虚弱的倪生冷得直发抖,吴言把木椅子砸烂,再堆上一些纸质垃圾,想要升把火,身上却没有火机。左顾右盼后,吴言忽然想起了什么,把倪生身上的防护服扯了下来,从他的西装内兜里果然摸出了一盒火柴。小部分火柴在逃亡的过程中受潮了,吴言试了好几次才成功点着。

   把火燃起来以后,吴言才得以看清倪生身上的伤口——除了肩膀被打穿以外,倪生的腹部也被流弹划过,形成一道开放性创口,不断往外溢血。吴言身上没有工具,只能撕开倪生的西装外套,充当临时的止血带将腹部缠起来。

   “怎么办,这样拖下去,很容易失血过多,别到时候真去见上帝了。”

   倪生半躺在一张破旧的沙发上,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算了,我出去想想办法,看看村里有没有医生。”

   吴言刚要转身离开,倪生却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别走……别走……”

   吴言皱起了眉头,但看着倪生真切的模样,她也不想拒绝这个濒死之人。吴言坐在沙发的另一侧,脱下自己湿漉漉的外套放在火前烤了烤。

   “去了医院……我的身份就暴露了。仇就……没法报了。”

   “为了报仇,赌上自己的性命,真的值得吗?”

   倪生笑了,但一笑又抽动了身上的肌肉,瞬间吃痛,五官都挤在了一起。

   吴言发现,虽然已经用布缠紧,但是倪生腹部的伤口依然在往外渗血,如果一直放任不管,不仅有失血过多的风险,也有可能引发败血症。左右为难之际,她注意到地上一条蜿蜒前进的黑线——那是一排出外觅食的蚂蚁小分队,领衔的是个头特别大,学名叫“行军蚁”的一种蚂蚁。吴言记得,自己曾经在一部电影里看过主人公利用蚂蚁缝合,只要让行军蚁用锋利的上颚咬住伤口,再把它们的身体剪掉,就能形成一道“缝合线”。

   据说蚂蚁口中的分泌物,还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细菌和病毒。吴言犹豫片刻,决定“死人当活人医”,试一试这种在人类文明中已经流传千年的土方法。

   一通操作以后,伤口还真的就合上了,血止住了。

   吴言紧绷的心情得以松弛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卖力去救一个仇人,也许是因为心中还有太多疑问没有得到解答,也许是希望能在倒计时结束前尽快找到女儿,人心确实跟电影里演得不太一样,不是非黑即白的,你没法完全爱一个人,也没法绝对恨一个人。

   肾上腺素褪去、高度集中的劲儿过去以后,吴言感觉整个人有些酥软,一阵刺骨的寒意袭来,她赶紧用屋内残留的布料包裹倪生和自己,随后瘫倒在地小睡片刻。

   *** *** ***

   不知过了多久,吴言朦朦胧胧醒来,发现雨还在下,柴火却已经烧尽了,屋内愈发寒冷。倪生依旧躺在沙发上沉睡着,但身体因为畏寒微微发抖。吴言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有点烫,倪生的伤口可能感染了。吴言手边也没有可用的药物,想着拿块布浸点水,用物理的方式降下温。

   她刚想转身离开,倪生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陪我坐一会儿,好吗?”

   沙发的空间其实有些局促,但吴言还是勉强在边角坐了下来。倪生突然就躺在了她的大腿上,吴言有点猝不及防,下意识想把他拨开,但倪生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

   “你愿意听我讲个故事吗?”

   吴言没有回应,但不再拨开倪生,算是用沉默的方式同意了。

   

   盛迦南当地的故事,通常都以很久很久以前开头,讲述者自己,都记不清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了。这个故事的主角应该是6岁,或者说6岁以下,因为那时候他还没上过学,甚至连幼儿园都没有见过。这个体弱多病的小男孩,从小就患有支气管炎,严重的时候气都喘不上来,发烧更是家常便饭。病发作时,会感觉呼吸道堵住了,窒息时间长了以后,甚至会出现濒死幻觉。

   所以小男孩从来没有上过幼儿园,老师怕他在学校没挺过去直接挂了,学校可担不起这样的责任。泥地、操场基本没有下过,诊所才是他永恒的牢笼。免疫力低下的他得过的病五花八门,扁桃体肿大、手足口症等等,叠加原本的基础病,再轻的症状最后都会变成生死考验。

   对男孩来说,最折磨的其实不是生病,而是生病以后在诊所走廊上漫长的等待,要是碰到流感高峰期,这一等可能就是好几个小时。在那个没有手机的年代里,除了望着诊所苍白的天花板出神,并没有太多事情可以做。

   这一天夜里,男孩高烧39度,妈妈无奈又把他带到了诊所,那里挤了满满当当的人,他们勉强在厕所旁的箱子上找到了临时坐的地方,男孩蜷缩成一团,躺在了妈妈的腿上。时钟滴答滴答往前走,护士始终没有叫男孩的名字。他等得很焦躁,不停用脚轻轻踢旁边的纸箱,妈妈把他的头发捋到了耳后,用这种轻抚的方式安慰男孩,马上就轮到他了。

   男孩心里,其实挺纠结的——一方面他觉得等待很痛苦,一方面他又很享受这难得温暖的亲子时刻,心底甚至有种不可言喻的舒适感。

   半个小时后,护士终于喊了自己的名字。医生测量了男孩的体温,发现烧莫名其妙退了。男孩自然很开心,但妈妈却毫无预兆地崩溃了。男孩一脸懵圈,自己病好了,妈妈不应该很开心才对吗?

   男孩不理解,也不敢问,反正这之后度过了小半个月没有生病的日子,妈妈也对自己很好,想要吃肯德基吮指原味鸡,妈妈不仅给他买了还加了量。甚至,自己说了好久想要去瀑布玩,妈妈也很爽快地答应了。

   站在七八层楼高的瀑布前,男孩张大了嘴巴,被这一幕深深震撼。母子俩在瀑布下的河道旁铺上了野餐布,享受着美好的午后时光。这时,妈妈提出要到林中采些好吃的果子,让男孩在原地乖乖等待,千万不能乱跑进林子里。

   当年,男孩并不知道为什么妈妈走之前要亲吻自己额头,眼中还饱含着泪水。他只知道,自己在瀑布旁等了很久很久,等到都已经习惯瀑布冲击石头的轰轰响声,妈妈都没有回来。眼看夜幕就要落下,男孩实在坐不住了,走进了阴暗潮湿的雨林里,一遍遍地呼喊妈妈。他的声音在林中回荡着,可除了婆娑的树影,并没有人回应他。

   妈妈是遇到凶恶的猛兽了吗?还是迷路了?又或是被山神婆婆抓走了?为什么不回应我?

   天越来越黑,天气越来越冷,男孩害怕得直发抖,但他不敢停下脚步,只能不停地往前走,期盼着妈妈能出现在自己面前。可他毕竟只有6岁,成人一步的距离他需要迈出两步,这样持续不断地走,体力很快就消耗殆尽,支气管炎也处于发作的边缘。

   男孩坐在一棵巨大的望天树下,喘着气,浑然不知,暗处中有双闪烁着神秘光芒的眼睛,正在悄悄地盯着他。

   

  

继续阅读:三十四、被选中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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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系之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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