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被选中的孩子
逐夜2024-02-20 13:465,302

  虽然使用的是第三人称,但故事的主角已经不言自明。吴言一直用一个奇怪的视角在“倾听”男孩的故事,她也几度想要拨开倪生的头,但最后都忍了下来。倪生讲述的过程中,吴言也一直努力在捋顺自己凌乱的思绪,并最终得出自己已经患上轻度“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结论。

   长时间与圣帕村还有倪生的博弈较量,让吴言作为一个被害者,逐渐对加害者产生了情感。他们在生死关头默契配合、互相守护,因为随时会有丧命的可能,吴言把自己和雨歆的生命权交给了倪生,期待他会仁慈地放她们母女俩一条生路。而倪生,也确实是一个操纵心理的高手,他不断暗示只要击败幕后黑手,他就会遵守诺言,放吴言母女安全离开;同时通过几番示弱,把自己看似“脆弱”的一面展现在吴言面前,企图让吴言相信他也是身不由己,作为加害者的他,命运和受害者一样悲惨。

   也许中弹并非倪生的初衷,但他巧妙利用了这一点,非常自然地讲出自己悲剧凄惨的童年往事。故事也许是真的,至少倪生在讲述的时候是真挚的,但他的目的肯定是不纯的。一个在地下世界游走多年的大魔头,确实没理由突然卸下自己的防御,让敌人轻易摸到他的软肋。他还是小觑吴言了,觉得她作为一位母亲、一位女性,应该很容易被这种童年故事打动,却忽略了吴言本身是个长时间接受逻辑训练的理工生,她确实也有被情感支配的时刻,但事后总会冷静下来,去复盘自己感动的原因;各种上头的情绪,往往会在这时候沉淀下来,最后归于虚无。

   只能说倪生还是有两把刷子,至少在今晚以前,吴言确实是心乱如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舍命救仇人,误以为自己真的对倪生产生了情感。孤傲独立的性格,让吴言总是希望自己是完美的、胜利的、不可被击破的,面对步步紧逼的倪生,她明确感受到情感的变化,有点不知道如何处理两人的关系,心态越来越拧巴。

   而在经历一连串的生死时刻后,吴言反而能够放过自己,承认自己也有脆弱、需要依赖别人的时候,不可能每时每刻都用最理智的状态去处理问题。所以她为了六六吞下了毒丸、而后愤怒失控用斧子狠狠砍了日本老头,如今又一而再拯救濒死的倪生。她不再拧巴,而是相信自己的直觉,随心而动。

   此刻,吴言就着火光看着倪生烧得彤红的侧脸,很自然地把他的头发轻轻捋到了耳后。

   “后来呢,你打死了那只老虎吗?”吴言用略带戏谑的语气问道。

   “竟然被你提前猜到了,我本来还想卖一下关子。”

   “我也遇到了,第一次去圣帕村的路上。”吴言冷冷回应道。

   倪生笑了笑,又轻轻咳了两声,继续娓娓道来男孩的故事。

   

   一般人在事后吹嘘自己的过往时,往往都会夸张化某些细节,但男孩在自己的故事里,却在看到大猫的一瞬,因为过呼吸直接晕倒在地。等数秒后他再次猛地睁开眼睛时,老虎已经迫近到他无法逃离的距离之内。虽然这是男孩第一次亲眼见到猛兽,但是那种让人窒息的“王者”气息,让男孩本能地害怕,手脚几乎完全麻痹无法动弹。

   事已至此,跑是跑不掉了,男孩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闭上了眼睛。虽然年仅6岁,但长期被病魔折磨的他,已经想过无数种死亡的方式,唯独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在一片漆黑的森林中被百兽之王吃掉。他已经闻到一股腥臭的唾沫味扑面袭来,发抖的双腿也被滚烫的液体浸湿,他只希望能够结束得快一点,痛苦不要持续太久……

   可大猫只是凑近闻了闻他身上的气味,迟迟没有进攻。大约二三十秒的僵持后,老虎竟然转身离开了,庞大的身躯很快消失在黑暗的雨林里。倪生不敢置信,也不敢怠慢,在双腿恢复知觉后转身拔腿就跑,直到来到一条无法跨越的大河边,他才停下脚步、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享受活着的感觉。

   多年后,回想起死里逃生的那个夜晚,男孩会觉得,是自己身上的药物气味,让大猫下不去口;又或是它只是吃饱了而已,决定把人畜无害的男孩放了。但其他人坚信,这是上天给的启示,男孩是神的使者、因此被神所庇佑,拥有百兽之王都不敢侵犯的永生之躯。传说越传越邪乎,到最后雨林里的原住民开始相信男孩就是预言之子,会带领他们走出雨林,从入侵者手中夺回祖先的土地。

   这些都是后话了。男孩当务之急,是在这片危机四伏的雨林中存活下去,就算躲过了猛兽的袭击,他还要面对毒蛇、毒虫、还有看不见摸不着的热带病毒。而更大的危机,来自逐日升级的饥饿感。虽然雨林里有不少野果可以摘,但男孩害怕中毒,不敢乱吃,长时间缺乏蛋白质和碳水的摄入,也让他的身体愈发虚弱。

   到了夜里,雨林的气温会骤降,有时候还会突然降下阵雨,男孩只能蜷缩在山洞里,发抖着划开火柴,点燃枯枝落叶取暖。火柴是妈妈留下的“遗物”之一,除此之外男孩还从她的包里翻出了口红、粉底、一把家的钥匙、几十块钱和几颗喉糖。

   男孩因此坚信,妈妈是在外出摘果子的过程中遇险了,也许就是被老虎吃掉了。如果妈妈要抛弃我,她怎么会没拿包呢。

   走了十天,男孩发现自己越走越深入,周围都是数百上千年的老树,人迹罕至。动物的本能驱使他活下去,但他的内心可能已经失去了求生的动力,他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想要在这片茫茫的林海中找到妈妈,但也许他只是想死在这片林子里,这样就能一了百了,再也没有病痛,再也不会感到难过。

   那天夜里,男孩再次打开了火柴盒,发现里面只剩下最后一根了。男孩记得妈妈给自己讲过的睡前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女孩在点燃了火柴以后,进入了一个幻境,那里有圣诞大餐,有划过天空的流星,还有自己死去的祖母。在最后一根火柴燃尽以后,她冻毙于风雪之中,去到了天堂,和祖母过着快乐幸福的生活。

   男孩本来有些犹豫,但最后他还是冻得受不了了,被迫划下了最后一根火柴,点燃了一小堆篝火。他感觉自己也产生了幻觉,听到雨林里传来了一段悠扬的旋律,既不是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也不是蝉鸣声。那是人类的音乐,舒缓的节奏、简单的音符,却声声入耳,男孩感觉自己仿佛被音乐包裹起来,终于睡了一回安稳觉。

   等他再次转醒时,一名赤裸上身且刺满纹身的原住民蹲在了他的面前。原住民从腰间抽出了一支鸟笛吹响,通过旋律向其他村民传达“捡到孩子”的信息。最后一根火柴真的起了作用,村民就是顺着缓缓升起的炊烟发现了他。

   男孩得救了,来到一个叫圣帕村的村落里。

   *** *** ***

   一阵响亮且绵长的鸣笛声惊醒了沉睡的吴言,她从地上爬起来、迅速找了个防身的长棍,小心翼翼透过门缝查看外头的情况。几辆豪车驶过了外面的道路,从头车的装饰可以看出他们正在接新娘的路上,长时间鸣笛是当地的习俗,以此昭告天下自己娶老婆回家了。

   车队很快远去,吴言回到了房子里,发现倪生正在沙发上沉睡着,安静得不像个病人。吴言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他的烧已经退了,顿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般人硬挨两枪,炎症引起的高烧都得持续好几天,难道倪生真的有什么神奇的魔力,可以违反自然规律?

   吴言没时间细想,因为屋外的乡间小路越来越热闹,此地已经不宜久留。但下一步该去哪里,吴言却有些纠结——回圣帕村的路程太远,寂笼现在也不安全,倪生的办公室不知道有没有埋伏,想来想去,好像只剩下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吴言独自来到了附近小镇的手机店里,买了一部老人机和新的电话卡,给苏云谏发了一条短信:你那里下雨了吗?

   很快,吴言就收到了小苏的回复:我这里还没下,但是有的地方已经开始刮大风。

   吴言明白,这是小苏在暗示她,虽然警方暂时还没有突袭圣帕村的计划,但已经开始在部署一些行动。吴言紧接着发出第二封信息:那现在有安全的地方可以躲雨吗?

   片刻后,苏云谏回复:我想想办法,稍后联系。

   

   无奈,吴言只能先回到废弃房子,一进门就发现有人在厨房里捣鼓东西,而倪生依然躺在沙发上熟睡。吴言没来得及抄起棍子,“厨师”丁二就慢悠悠走了出来,让吴言有些错愕。

   “你吃早餐了吗?方便面要不要来一点?”丁二展示锅里刚煮好的面,神色十分轻松,完全不像个堪堪死里逃生的人。

   吴言快步走向前,一个猛烈的右冲拳,狠狠砸在了丁二的鼻梁上。丁二猝不及防,差点被击倒,面汤洒了一地。

   “你疯了啊!干嘛打我??”

   丁二摸了摸鼻子,手上全是鲜血,但吴言还不解气,紧接着要补拳,这回被丁二灵巧躲开。他顺势拔出了腰间的手枪,对准了吴言。

   “够了!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为什么开枪?你差点害死我们你知道吗!”哪怕被枪指着,吴言依然情绪激动地痛骂丁二,甚至想要上手掰开枪口。丁二不敢真的开枪,只能狼狈躲开。

   “他妈的我开枪怎么了,不开都得死,开了至少还有机会!如果不是我果断出手,你们孟婆汤都喝完了!”

   “你还有脸说,如果不是你乱开枪,我们本来都快全身而退了。”

   丁二冷笑一声,不屑地反驳:“全身而退?你知道得罪Mr.Man什么后果吗?能有个全尸就偷笑了。”

   二人各说各话,僵持不下之际,倪生被争吵声惊醒,挣扎着坐起了身。丁二立刻放弃和吴言对线,转身去关心倪生的身体情况。

   “我已经联系了城北的黑市医生动手术,你自己能走吗?”面对倪生,丁二的语气变得十分温柔。

   “你……怎么了?”

   倪生拎起昨天剩下的破布,轻轻摁在了丁二的鼻子上,丁二则是转头瞪了吴言一眼,一脸无奈。

   “他奶奶的,躲得了敌人的子弹,躲不了自己人的拳头。”

   *** *** ***

   一个小时后,三人坐上了返回圣帕村的快艇。丁二本想让倪生在一个更好的环境下接受手术,但倪生坚持要回到圣帕村里。虽然身负重伤,但是复仇计划的齿轮已经被迫启动,倪生一刻都不敢停歇,必须比敌人快一步,要不然很可能满盘皆输。

   快艇在麻浪河上飞驰,吴言毕竟是在“内陆”地区长大的,水性并不好,被船颠得频频呕吐。反倒是身负重伤的倪生,竟然能在如此摇晃的船上盘腿而坐,透过冥想来集中精神、减轻伤口的疼痛。吴言渐渐明白,为什么圣帕村的村民会相信他就是上帝选中的孩子——虎口脱险只是为他的故事增添了一点传奇性,真正让村民信服的,是他强大的精神力、和执行力。一个时间如此漫长,听起来如此荒谬的复仇计划,没有一个让人信服的领导者,村民很难有信念坚持下去。

   一下船,倪生就在外侧的木屋接受了手术。毕竟,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没办法穿过山洞下的暗道回到圣帕村。吴言,则意外地回到了关押众女孩的地下室里,在玻璃箱里度过了一夜。倪生接受手术的时候,丁二就是临时的一号位,把吴言扔进地牢里,显然是为了报之前那一拳之仇。

   吴言本人,倒是没有太多怨言。虽然隔着一层玻璃,但是看到六六静静躺在自己身旁,她内心莫名有了安全感。或许,是过去的几天过得太魔幻太混乱,在这个黑暗的地下室里,有熟悉的身影陪伴,吴言反而能清空脑袋,好好睡一觉。

   地下室顶灯再次亮起时,吴言以为自己能够见到手术后的倪生,却没想到站在玻璃门外的,竟然是那讨厌的丁二。丁二打了一个响指,示意红毛帮忙打开玻璃门。他走了进来,拉上了门,确保声音完全被隔绝,对话只发生在他和吴言之间。

   “吴博士,怎么样,睡得好吗?”

   吴言一言不发,就这样静静盘腿坐着,等待丁二出招。

   “你别说这毯子还挺软的,感觉比我们上面睡的床舒服……”

   “你就直说,别磨磨唧唧的。”

   “嘿嘿,吴博士还是那么有性格。行,那我就直接进入正题。我可以把雨歆所在位置的详细地址给你,条件是,你要彻底离开,并且严格保密我俩的交易,不能让倪生知道。”

   “什么?所以这是你的意思,倪生并不知情?”

   “他以后会知道,现在不需要知道。”

   吴言看着吊儿郎当的丁二,尝试揣摩他的目的。可以肯定的是,丁二绝不是要背叛倪生,要不然他没必要在仓库的时候舍命营救。从他前面的态度和行为可以推敲出,他并不信任吴言,反而觉得她是个累赘,一直希望把她排除在复仇计划之外。

   “据我所知,只有倪生知道雨歆的确切位置。”

   “没错,但是你放心,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你女儿的位置,我分分钟就能搞到。”丁二看起来信心满满,但吴言向来最反感这种满嘴跑火车的人。

   “你走吧,我是不会退出的。”

   吴言的回答,完全出乎丁二的预料。

   “喂喂喂,我不是说着玩的,我可是冒着背叛组织的风险开出这么好的条件,你竟然眼睁睁让机会溜走?”

   “我相信倪生,但我不相信你。”

   吴言的理由言简意赅。她随即敲了敲玻璃门,示意红毛开门,她要送客。丁二有些无语,但仍然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尝试说服吴言。

   “吴博士,我知道你读过很多书,你应该比我们所有人都聪明。经历了这么多,你也应该明白,在我们这里,生死就是一瞬间的事,让你活的时候,你就应该好好把握机会,死了就来不及后悔了。”

   “我还是那句话,我凭什么相信你。”丁二一番劝说毫无效果,吴言依旧坚定地拒绝。

   丁二急了,狠狠敲打了玻璃门发泄自己的怒气,但这种特制玻璃硬度极高,不仅纹丝不动,还差点把丁二的手给干断了。丁二疼得直甩手,看起来十分滑稽。

   “他妈的,你也太天真了,你真的以为老大会遵守承诺?他很快就会发现你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到时候你想全身而退,也退不了了!!”

   “其实我一直想知道,在你们这个计划里,我到底能起什么作用?倪生解释了好几次,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非我不可。”

   吴言似乎问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向来口没遮拦的丁二一时竟答不上。

   “具体什么作用,不重要,反正我觉得你没啥作用,趁现在还能走,赶紧走。”

   “你告诉我实情,我才能认真考虑继续还是退出。”

   吴言掐着这个问题穷追猛打,丁二一开始有些为难,但最后还是妥协了。

   “艹,别说是我说的,倪生不让我们告诉你。他之所以费那么大劲把你卷进来,是因为老大相信,你才是预言中那个被上帝选中的孩子,可以带领我们战胜仇人、走出地狱。”

   “什么?”

   丁二认真吐出的每个字,听起来都极其荒唐、魔幻。

   

  

继续阅读:三十五、老男孩俱乐部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不系之舟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