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老男孩俱乐部
逐夜2024-02-29 17:164,838

  人们常说,这个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很多时候,你拨开层层迷雾,终于看到了事情的全貌,却赫然发现,真相本身是如此荒诞不经,根本经不起仔细推敲。

  雨歆的失踪,本来是场意外;吴言孤身来盛迦南找女儿,本来也不在她的人生计划之内,也是场意外;而吴言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追查到背后的圣帕村犯罪集团,更是意外中的意外,没人相信一个年近五十的中年女人能办到这样的事,她成功的几率,比被雷劈中还要低。

  但这么多低概率事件组合在一起,让吴言遇见了倪生,卷进了他们的复仇计划之中。这让一部分人开始相信,这根本不是意外,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吴言就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预言之子。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信这种预言?”吴言作为一个无神论科学工作者,不敢置信地看着丁二。

  “你不懂,在这片雨林里,有很多事情,是科学解释不了的。”

  *** *** ***

  所谓的预言,并不是凭空捏造的,预言者往往是总结浓缩了人们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创造出一个能在未来带领他们脱离苦海的可能性。他给了人们希望,让所有相信预言的人可以团结在救世主的旗帜下,朝着不可能战胜的敌人前进。不论是圣经里的故事,抑或拔出石中剑的亚瑟王,还是最终杀死麦克白的麦克达夫,他们本来是不是预言之子,不重要;他们因为完成了某些举动,让人们相信他是预言之子,很重要。

  那倪生和丁二口中反复提及的预言,到底说了什么?

  “大难将至,而圣人必诞生于太阳最猛烈的炎夏。祂命中有火,能烧死敌人,也会烧死身边的人。所有与祂有关的人,要么离去,要么死亡,无一幸免,就连百兽之王,都要敬祂三尺。祂会受到世人的质疑,愚昧的群众会将他人的罪孽强加在祂身上,但祂会以牺牲自己的方式,完成最终的救赎。而所有相信祂的人,也将得救,因为祂拥有地狱没有的力量,无尽的深渊困不住祂。只不过在最终的救赎到来之前,祂最爱的人会死去,只有这样,祂心中的愤怒之火才会被点燃,像凤凰涅槃一样完成蜕变。”

  这是村里最老的灵媒在死前三天突然发出的警世预言。村民们本来以为,这只是婆婆季节性的常规发癫罢了,因为每年到了雨季的时候,村里确实会被泛滥的洪水侵袭,大家早已习以为常。却没想到,三天后,滔天的洪水从山上落下,村民们甚至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彻底淹没毁灭。

  在经历最初的崩溃以后,幸存者们开始回忆起灵媒的最终预言,而曾经虎口脱险的倪生,显然符合所有条件。正如前面所说,“预言之子”很多时候并不是天生的,他们是被选择的,能力正好能对上的,就会最终应验预言。

  而如今,倪生在当了十几年预言之子之后,才说自己不是,反倒认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吴言才是圣帕村的救世主,未免有些过于唐突。吴言推测,如果遵循预言的说法,在整个计划的最后,倪生必须牺牲自己才能成全他人,所以他才会在一开始让吴言研制一种能够“起死回生”的剧毒药物,显然他还没有伟大到为了一个不一定能实现的预言,就放弃自己宝贵的生命。

  又或者,倪生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这个预言,也不打算复仇,这只是他团结圣帕村众人为自己牟利的工具罢了。只是这些狂热的信仰者一路追随他,眼看就要把他架起来烧死了。而吴言的出现,让他抓到了救命稻草,把最终的牺牲责任落在她身上,倪生自己就能完美脱身。

  从寂笼点燃第一支烟开始,倪生就在一步步谋划,先是设了一个局请君入瓮,然后再通过雨歆的每月倒数视频将她困住。中间的几次考验,其实是在不断塑造她的形象和能力,借此暗示圣帕村众人,她才是那个应该牺牲自己的“救世主”。如果丁二没有撒谎,那个被吴言砍得血肉模糊的日本老头,其实和他们真正要对抗的“大人物”不是一卦的,是倪生为了测试吴言的反应和选择,临时接的一个“散单”,死了也不会引起连锁反应。

  那现在往回倒推,会感觉这不仅仅是个测试,更是个展示,让圣帕村看到吴言的行动和态度,进一步暗示她的身份。这也解答了吴言心中最大的疑惑——这个复仇计划,为什么非她不可?因为如果她不当替罪羊,最终死的可能就是倪生。

  而丁二,显然没有看破倪生这一层心思,他还以为他们伟大的统领只是被吴言的妖言蛊惑了,才背离了原本的计划。丁二一副势要赶她走的架势,吴言却不慌不忙提出了最后的条件。

  “我可以走,但是我需要知道,你们一直想复仇的那些人到底是谁,如果你们真的这么恨这些人,不就是牺牲几个人去暗杀他们,或者直接在媒体上曝光他们,就可以达到复仇的目的吗?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我告诉你背后的真相,你是不是就真的走?”

  “你要是担心我食言,我可以写个保证书,但我觉得这玩意儿对你们也没啥用。”吴言无奈自嘲道。

  “行,他奶奶的,还要特地跑一趟。”

  丁二再次敲了敲玻璃门,示意红毛放他们出去。

  *** *** ***

  吴言跟随丁二回到了那家五星级酒店,来到了差点淹死小雷的小剧场里。也不知道小雷现在怎么样了,回来这段时间里并没有见到她。舞台上缓缓降下了一张投影屏幕,丁二找了个中段的沙发椅坐下,还怡然自得地跷起了二郎腿,而吴言内心有些抗拒这个恶臭的地方,始终站着。

  投影开始播放一段视频,是一场看起来珠光宝气的高规格晚宴。与会的女士都穿着得体的晚礼服,而男士则分成两派,一部分人身着燕尾服,黑白为主;一部分穿着蜡染的丝质上衣,以红蓝黄这类鲜艳大色为主,和另一派男士形成鲜明对比。在场的大多是六十岁以上的老头,从他们的言谈举止和装束打扮可以看出,这些人应是富甲一方的老钱和曾经位高权重的退休政客。

  镜头稍微拉远,晚宴的整体格局映入眼帘。举办地不在雨林里,而是市里一座历史悠久的英式殖民地建筑,以英国乔治时期的古典房屋为蓝本,并针对赤道地区的湿热气候做出改动,以红砖、花岗岩和红木为原料,辅以一个个促进空气流动的木制大窗,为西式建筑染上了浓厚的东南亚色彩。舞厅地砖则以黑白为主,交错贴放形成了一张螺旋迷宫图案,让人想起希区柯克的《迷魂记》经典海报;墙上则整齐挂列着一排骏马骑手的照片,其中几位穿着英式军官制服,是殖民地时期的总督和高官。

  画面中的“大人物”们看着像上个世纪的老古董,但是视频应该是近期拍的,因为夫人们用的手机是最新的Iphone 15。在悠扬的慢三拍华尔兹中,众人翩翩起舞,吴言竟然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苏云谏的父亲。

  身居警队高位的他,出现在这种政商界的高端聚会中并不奇怪,但是结合丁二给自己看这段视频的目的,吴言不禁感到背脊发凉。如果连正气凛然的苏sir都是他们中的一员,那在这片土地上,就没有任何值得信任的人了。盛迦南警方之前一而再地阻拦她调查,甚至审问、通缉吴言,难不成也是不怀好意、在为这些大人物打掩护?

  “老男孩俱乐部,”丁二指着视频中的人,继续嘲讽道:“不知道哪个土包子取的搞笑名字,一群白发苍苍快要入土的老头,还老男孩,我呸。”

  丁二说着真的吐了一口浓痰,完全不在乎剧场昂贵的地毯。

  “这里面的人都是你们的客户?”

  “不全是,一部分是。”

  “你倒回去,告诉我哪几个是。”

  “不用,我跟你讲很简单,穿燕尾服的那些,大部分是英国那会儿留下的遗老遗少,这些扑街是主力。这里面也有正直的好人,至少比那群只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好一些。”

  吴言还是想倒回去看一看,至少当面和丁二确认苏sir是不是“好人”之一,画面一闪而过,她已经记不清苏sir穿的是不是燕尾服。但丁二已经下令关机开灯,随后径直走出了剧场,压根儿不给吴言重温这些面孔的机会。

  “喂,你答应要告诉我这些人是谁,只是看个视频,我也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啊?”

  “我是答应告诉你真相,没说要暴露这些人身份啊?”丁二又是那副不服来打我啊的鸟样,吴言气不打一处来。

  “那真相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路上,路上大把时间。”

   

  三人随即坐上了出雨林的快艇,红毛负责驾船,丁二在后头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讲述所谓的“真相”。

  这个老男孩俱乐部,早在英殖民时代就设立,至今已有近200年历史。一开始,只是被派遣到此驻扎的兵团高级军官们茶余饭后消遣的地方,偶尔打打马球,玩玩桥牌,基本都是非常传统的绅士活动,没有太多龌龊的内容。毕竟,军队怎么说都是纪律部队,如果玩脱了被当地人耻笑、丢了大英帝国的脸面,乌纱帽容易不保。

  可随着远东成了一些王公贵族的避寒度假胜地,俱乐部的性质逐渐变了。最早是搞了几次派对,大家沐浴在热带温暖的阳光下,喝着英式下午茶,讨论狄更斯拜伦和莎士比亚,努力维持着先进文明的体面和高贵。但很快,兽性就战胜了人性,最原始的冲动撕下了所谓最先进文明的虚伪面具。他们开始强掳当地妇女,强暴虐待甚至豢养这些女孩,以满足他们日渐暴涨的性欲。

  而当地的财阀地主,为了从庞大的殖民地生意中分到一杯羹,开始主动“上供”妙龄女子,以此获得进入老男孩俱乐部的宝贵请柬。残害女性的烈度越来越大,这种行为逐渐成为一种权力契约,每个加入的人都会成为罪恶的一部分,相当于递交了投名状,任何将这件事捅出去的人都会被视作叛徒,不仅会被踢出权力中心,俱乐部还会用非常残暴的手段“处决”叛徒和他的亲属,以此杀鸡儆猴。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也有不识抬举的记者或警察尝试曝光这件事,但很快就会有视死如归的白手套出来独揽全责、报纸媒体齐上阵帮忙控制舆论,很快事情就会没了热度,变成少数人贪污腐败的特例,而不是系统性的集团犯罪。而前述的吹哨人,聪明的会被俱乐部收编,耿直的会死于奇怪的意外或疾病。公众一开始会以猎奇的心态追问,但很快他们就会对此失去兴趣,转向下一个热点。毕竟,哪怕在自认为先进进步的西方社会里,女性的社会地位曾经也是低如尘埃。没有人在乎她们的命运,更不会担心远东那些未开化的土著是不是被性剥削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曾经不可一世的英国人,最终还是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但独立以后的盛迦南,政界、商界、警队和军队,都还掌控在受殖民教育的这拨人手里。他们努力守护着日不落帝国的余晖,同时延续着他们的陋习。俱乐部像两百年前一样持续运营着,玩法越来越新颖,掳人的手法越来越隐蔽。政商界的新鲜血液被纳入,很快就被污染黑化,让退休的恶龙们可以继续掌控盛迦南的命脉,确保俱乐部成员的安全。

  曾经也有勇士,抱着必死的决心,想要斩杀这些盘旋在高空的恶龙。但打倒一批,就会有新的一批顶上,只要滋养恶龙的土地还在,事情就不会有任何变化。

  而倪生,很有可能会迎来同样的结局,只是他们还心存一丝希望,觉得吴言是能彻底打破当下困局的天选之子。

  *** *** ***

  到了对侧的码头,丁二叮嘱准备开船返回的红毛,必须严格保密剧场看视频和送吴言走这两件事,要不然他就敲烂红毛的脑袋。红毛却有些支支吾吾,似乎还有话想和吴言说,又不好意思当着丁二的面。

  丁二冷笑一声,到一旁抽烟去了。

  “额,内个,你答应我,slam dunk,灌南高手,没买。”

  此言一出,吴言笑了。她以为红毛有什么重要的事,没想到他还一直惦记着吴言曾经许下的承诺。吴言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走之前她会买一本最终集托丁二带回去。

  红毛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上前轻轻拥抱了吴言,用蹩脚的中文祝她“一路顺哄”,然后开船离去。

  再经过一小时车程,丁二送吴言来到了盛迦南国际机场。一路上,吴言都在等待丁二给出雨歆关押地的详细地址,他却迟迟没有表态,直到二人来到了出境海关前。

  “东西呢?”

  “等你落地了,给我发个定位,就能收到地址,别紧张。”丁二嚼着槟榔回答道。

  “逗我呢?”

  “以防万一,怕你进去转一圈没走,我这不就白给了吗?”

  吴言也不傻,一旦出了海关,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拿不到地址,她是坚决不可能走的。丁二看着吴言凝重的面孔,突然哈哈大笑。

  “吴博士,我是真的拧不过你,拿去。”

  吴言从丁二手中接过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段巴拿马的地址,与倪生当时说的地区基本吻合,虽然此刻无法验证,但吴言也没有太多选择,倒计时即将结束,她必须抓住任何一根有用的稻草。

  揣着纸条步入清关区,吴言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不到一年的盛迦南冒险之旅,眼看就要画上句点。虽然女儿的生死还没有定数,但历经千险之后,她总算没有空手而归,依然紧抓着一线生机。

  再见了,盛迦南,希望不要再见了。

  “吴言女士,您好。”

  吴言正准备步向海关检查台,一位年近七十、身着正装、官员气质的男子突然走到她面前,熟悉的乡音让吴言倍感意外。

  “你是?”

  “能请你喝杯咖啡吗?聊聊你女儿还有圣帕村的事。”

   

  

继续阅读:三十六、神秘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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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系之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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