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言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种散发着特殊气质的人了，上一次还是大学时期，自己作为下毒嫌犯，被带到一个小黑屋里提审，对面坐了三个同样气质的“黑衣人”，差点把年轻的吴言给吓崩溃了。
而二十几年后，那股让人害怕的神秘气息，再次将吴言笼罩，只不过这些年她也成长了很多，不再那么胆小，对方显然也是带着善意来的，全程保持着慈祥的微笑，试图营造一个轻松的谈话氛围。
“你老家哪的啊？”长者喝着咖啡，徐徐问道。
“怀化，湖南。”
“啊怀化，好多年前坐火车经过，可惜当时忙没机会下车走一走。我老家秦皇岛的，你要是在北京工作，多半去过。”
长者努力套近乎，但吴言还没摸清他的真实目的，所以回应不是很积极。他的职级显然不低，要不然也没办法在机场禁区找了个商务车，就把吴言接到了郊外河畔的一家咖啡馆里。整个咖啡店除了他们俩，没有其他人，门口站着两名带着耳机的便衣保镖，而负责冲咖啡的店员，眼神也十分锐利，看起来并非善茬。
“咖啡不太合你的口味吗？要不我让店员重新做一杯？”
“不用。怎么称呼您？”
“鄙姓许，叫我老许好了。”
“许先生，你是大使馆的代表吗？”
老许摆了摆手否定。
“警察？还是安全部门？”
“吴女士，我想你误会了，我没有任何官职，也不代表任何单位，我只代表我个人。”
吴言其实想吐槽一句扯淡，但老许看起来挺真诚的，也许他真的并非官方派来的人。
“你把我带到这里，是想干嘛？”
“我们是来帮你的。”
此话一出，吴言瞬间露出了好气又好笑的表情。孩子快死了你们终于来奶了，再晚一点，都可以直接接收“胜利”的果实了，这时候再提帮忙，多少有点气人。
“帮我？怎么帮？我最需要帮忙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吴言知道现在去嘲讽对方起不到任何作用，但她就是忍不住，最烦就是这种突然冒出来领功的老家伙。
“小红帽和大灰狼的故事，你还记得吗？”
长者话锋一转，吴言一时愣住了。
“刑天其实是没有头，不是没有脚，咱们从小听到大的故事，应该很熟悉才对。你当时应该提醒他，要不然以讹传讹，老祖宗的神话故事都传歪了。”
如果说刚刚还有怀疑，在老许提起“刑天”后，吴言就确认了他和福哥的关系。感觉这已经是个很遥远的名字了。二人最后一次见面时，吴言还没有进入雨林，临别时福哥说自己是刑天，把吴言形容成了永不言弃的精卫，而老许竟然知道他们谈话的详细内容，不禁让吴言感到背脊发凉。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一直被人遥远监视着。
“福哥也是你们的人？”
“准确地说，是我们的朋友。当年他被人砍掉双腿扔在公海上自生自灭，是我们帮了他，他才有机会活到现在帮助你。”
“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帮到你。”
*********
走出河畔咖啡馆的时候，吴言的脑子是懵的，一下午接收了太多信息，她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完全消化。
首先，老许承诺，会动用自己遍布全球的人脉，帮她核实丁二提供的地址，确认雨歆是不是关押在那里。由于巴拿马在另一个半球，所以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收到回信。其次，老许确实不是官方派出的人员，但是他和有关当局之间暗藏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背后，也潜藏着一股神秘的势力。直到离开，吴言都没有摸清他们的目的，但她隐约可以推测出，老许和盛迦南的老男孩俱乐部，是站在对立面上的。
他们一开始只是隔岸观火，偶尔通过盛迦南当地的朋友提供一些援助。对他们来说，吴言是同胞，唯一的女儿被拐走了，处境确实很惨，但每年在东南亚失踪的，被绑架的，出各种意外的同胞数不过来，如果每件事都介入，老许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但吴言在盛迦南掀起的滔天巨浪，确实牵动了所有势力的神经。由于她的行动无法预测，大家都害怕她打破长久以来的微妙平衡。
老许其实也不是无条件地提供帮助，从话语中可以发现他对吴言和圣帕村的关系也颇感兴趣。因为这么久以来，吴言是第一个，不仅能够毫发无伤，甚至还能从他们团伙的核心成员手中套取到女儿下落的人。而前不久发生在码头仓库的惨案，虽然监控录像并没有拍到吴言的模样，但结合现场采集到了大量芬太尼气体，警方强烈怀疑吴言也牵涉其中。毕竟近期和圣帕村往来甚密，且具备高水平化学知识的，只有吴言一人。
对了，之所以把码头一案称作惨案，是因为吴言和倪生成功撤离以后，后续还发生了一系列惨绝人寰的报复行动。首先，芒克在被捅成马蜂窝以后，当场就殒命了。肚疤男难道就成功全身而退了吗？并没有，如果能提前预知自己的下场，肚疤男也许会希望丁二当时一枪打穿自己的脑袋。
码头之战后，赶到现场的警方迅速封锁了周边地区，并组织了一支特遣队搜捕肚疤男和他的手下。可让警方感到诧异的是，肚疤男既没有从水路离开盛迦南，也没能在境内发现他的踪影，肚疤男和他手底下上百号人，仿佛突然就人间蒸发，从地图上消失了。不论是黑道还是白道，水路还是陆路的，与肚疤男有利益纠葛的人都在努力寻找他，按理来说除非他去外太空了，要不然盛迦南这么发达的地下网络，不可能找不到这么大一号人。
除非，他已经不是“完整的人”了。
果然，两天后，盛迦南警察总部接到了一宗上报，说有人在麻浪河某段下游水库发现了一根手指头。报警人士称，当时他带着自家的边牧在水库附近溜达，狗狗应该是闻到了肉味，从土路里扒出了肉状物。一开始他以为是鸡爪或者肉肠之类的，凑近一看发现上面有人类的指甲，吓了一大跳，立刻拨打了999报案。
警方随即组织了鉴证专家在发现指头的地方进行大规模搜查，很快又发现了中指和无名指。比起最早发现的拇指，后两个显然都被火炙烤过，“熟了”，根本提取不到有用的组织。但拇指上提取到的指纹，成功和肚疤男存在档案库里的指纹配对，证实了拇指的“身份”。但他究竟死没死，如果死了，尸体的剩余部分在哪里，还需要警方进一步调查。
据老许掌握的情报，肚疤男已经死了，死法还特别惨烈——他是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活活被炸死的。
法医从两根烤熟的指头上提取到了黑索金和聚异丁烯，这两个都是制作著名C4炸药的重要成分。如果炸药的威力足够，肚疤男很可能已经被炸得粉身碎骨，连肉渣子都不剩了。通过这项重要发现，警方重新领着警犬在水库附近进行各类化学成分探测，果然发现了一处有过爆炸迹象的空地，并且在周围提取到了不少人体组织。如警方所料，该组织与指头的DNA吻合，肚疤男大概率已经被炸死了。
更让搜查人员胆颤的是，分析第一现场爆炸的痕迹半径，会得出一个特别恐怖的结论：炸药被强行塞进了死者的体内，由内向外爆破，杀手并不是杀人后毁尸灭迹，而是使用C4炸药实施了惨无人道的处决。
而警方发现的那根指头，显然是在行刑前就被切下来了。所以，凶手根本不怕警方发现这次谋杀，还特意留下了一根带指纹的指头，生怕警察确认不了肚疤男的身份。
“这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谋杀，而是一次公开的警告，所有企图对抗他们的人，都会和他一个下场。”老许严肃地告诫吴言。
老许说，其实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刑罚，在炸药还没发明出来以前，他们会将一些活物塞入受害者的体内，为了逃出来这些活物会生生咬烂受害者的内脏，直到最终穿肠破肚而死，受刑者要忍受非常长时间的折磨。而随着可控炸弹被发明出来，“爆炸”带来的乐趣，让这些现代文明人更加无法自拔。单单把人炸飞，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快感，他们最喜欢的就是给叛徒五花大绑，塞入一颗时长未知的定时炸弹，受刑者能够听到“滴答，滴答，滴答”的倒数声从体内传来，但根本无法挣脱束缚。就算挣脱了，也没有办法取出体内的炸弹，只能在绝望的挣扎中等待爆炸一瞬。
更有甚者，会在现场留下一把短刀，受刑者为了活命，可能会殊死一搏，剖开自己的肚子，最终却会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和炸药黏连，根本取不下来，比绝望更痛苦的是曾经拥有希望，行刑者不仅要摧毁叛徒的肉体，更要摧残他们的精神。
同时，这种灭绝人性的行刑手段，也能起到巨大的威慑力，让后来者不敢轻易犯下同样的错误。
其实自然界的大型动物，都有玩弄猎物的现象，这大概是上位者享受胜利果实的一种方式，同样也能起到震慑的作用，让下位者不敢轻易发动攻击，要不然下场会特别惨烈。只不过人类比动物要变态得多，人类其实最享受的是“控制”，看着下位者苦苦哀求饶他一命，带来的爽感是任何兴奋剂都无法比拟的。所以杀戮不是目的，掌控生死才是。
肚疤男惨死，是个很明确的警告，老许他们之所以行动起来，就是担心吴言这样继续闹腾下去，会触碰到行刑者的红线，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这些人这么嚣张，都公开处刑了，难道就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制裁他们吗？”吴言内心感到不解，虽然在成长的过程中，她也见过不少超然于法律的人，但这种肆无忌惮藐视法治的恐怖行径，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法律，只是文明社会用来维持稳定的一种手段。”老许慈祥地看着吴言，似乎觉得吴言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对。“况且，你能制裁一个人，能制裁一个组织，但是你没法制裁一个基于某种理念集合在一起的利益共同体。哪怕你把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抓起来，只要权力还在，需求还在，他们很快又会死灰复燃，只不过变成另一种形式存在罢了。”
老许的观念，其实和倪生如出一辙。他也认为，单纯的消灭仇人的肉体，并不能达到复仇的目的，只有彻底刨掉大人物和老男孩们的“精神土壤”，才能杜绝他们死而复生的可能性。这么说可能有点抽象，其实就是杀死奴隶主是没用的，你得摧毁奴隶制，让赞同奴隶制的人变成过街老鼠，才能真正地拯救那些被奴隶的人。
但是这种戕害女性的利益共同体已经存在上千年了，倪生这么只微不足道的蚍蜉，真的能撼动这棵贯穿人类历史的大树吗？
*********
接下来两天，因为担心吴言没有离开盛迦南的消息走漏，吴言被老许安置在一栋安全屋里。无所事事躺在床上时，吴言内心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冲动：或许，自己应该回去帮倪生完成他的复仇大计，这兴许是拯救所有被掳女孩的唯一途径。虽然，吴言至今没有看到倪生计划的全貌，但至少他敢挑战那些深不可测的大人物，这是连老许他们都做不到的。
但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当务之急，还是找到女儿。
很快，巴拿马那里来了消息，老许的线人确认了丁二提供的地址，是一座戒备深严的大型庄园。由于害怕打草惊蛇，线人无法入内调查，但是通过其他信源证实，庄园在盛迦南一家大企业的名下，并且有已知的老男孩俱乐部成员曾经出入该处。
老许希望吴言能留在盛迦南耐心等待，他会想办法招募人员尝试潜入庄园刺探情报。可吴言知道，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因为雨歆马上就到预产期了，她绝不会像肚疤男一样，眼睁睁看着倒计时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