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人类有文明以来,“毒”一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甚至几度影响了历史的进程,多少战场名将和一代枭雄,最终都倒在了奸人的下毒暗算之下。
哪怕在相对未开化的东南亚丛林地带,也有名气响当当的“见血封喉树”,该树树汁由伤口进入人体时,会引起肌肉松弛、血液凝固,最终心脏麻痹而死。盛迦南原住民在面对白人殖民者入侵时,由于火力相差太远,只能利用这种毒剂进行零星的反击。可一旦沾上,几乎没有太有效的解药,所谓的现代医学在大自然原始的力量面前,也显得极其脆弱渺小。
而在女性相对缺席的中世纪历史中,也曾经出现过一位名为茱莉亚·托法娜(Tofana)的毒剂师。她曾经发明一款名为“托法娜水”的强力毒药,兜售给那些想要摆脱家暴丈夫的女性。据史料记载,她和她的门徒前后毒死了600多人,而直到托法娜在睡梦中安详去世,都没有人发现她就是名震罗马的传奇毒剂师,足见下毒这种暗杀手法隐蔽性有多强。
所以以前还在大学上学的时候,大家经常会开玩笑说,如果找了化学系或者医学系的女朋友,千万不要轻易背叛她们,要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上帝可能在生理上造就了男女的差异,但在化学和物理方面,却是很公平地给予了双方杀死对方的武器。
回到熟悉的实验室环境后,吴言自然是得心应手。其实她已经打定主意研制一种新的神经毒剂,这类药品见效极快,而所需的解药吴言也心里有数。但吴言并不打算这么快就推进,她想用这段时间继续摸清倪生的意图和圣帕村的底细,重新在这场博弈中赢得主导权。
表面上倪生对吴言给予了无条件的信任,但竹老师对此还是非常小心谨慎,毕竟这些化学制剂到了吴言手里,威力堪比“核弹按钮”,一不小心,整个圣帕村可能会被她一个人团灭。所以,一到实验室,吴言就会被锁进一间观察室里,通过玻璃大窗和预设好的麦克风,远程指导操作室里的竹老师进行制备。
而生活中,红毛成了吴言的助理兼“司机”,每天推着她的轮椅在圣帕村里四处活动。这座隐藏在雨林的小村子可以说啥都有,小卖部、放映室、露天健身房、池塘泳池、图书馆,一应俱全,小卖部里甚至有中国的辣条卖,也不知道是谁给运进来的。
大部分村民闲暇时要么健身,要么在村中央的空地踢球,全村应该只有红毛酷爱读书。当然,他看的主要也是漫画书,除了那几本已经被翻烂的《灌篮高手》,还有一本《幽游白书》和数本《多啦A梦》和《蜡笔小新》。从漫画书出版的年代来看,应该是90年代进过一批货,之后就没有新书了。
那么以此反推,圣帕村的历史绝对超过30年,并不是这几年才临时建起来的定居点。
红毛现在可以跟吴言讲话了。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他的中文也有些许进步,至少能够跟吴言交流几句才卡壳。而他最关心的,当然还是《灌篮高手》的结局,湘北有没有战胜山王工业。
面对焦急追问的红毛,吴言玩起了放长线钓大鱼的艺术,要求红毛每天请她喝一杯咖啡,她就告诉红毛一段情节。红毛很气,但是别无他法,只能从皱巴巴的口袋里抠出本就不多的零花钱,到小卖部去买一杯速溶咖啡。吴言本身就是个讲故事的高手,总是在精彩的部分戛然而止,如果红毛想听多一点,就得再帮吴言买点别的,有时候是香烟,有时候是一些小零食。
当然,买什么其实并不重要,重点是通过这种细微的拉扯,建立一段稳定的“朋友”关系,也许哪一天就用上了。反正红毛买不着正版,吴言自己也没看过,只要她愿意编,这个大结局就能一直编下去。
这一来二去,吴言也慢慢了解了红毛的过往。他的父母亲都是圣帕村的行动组,长期在外活动,把他一个人扔在村里,由村民养大。每年只有过年那几天一家人才能见面团聚,红毛对他们没什么感情。他也想要出去出任务,但几次申请都被倪生否决了,说他缺乏历练,容易坏事。同龄人都或多或少立过功,在皮肤上刻下了战斗的印记,只有他,身子到现在还是光溜溜的。
黄昏时刻,天空形成了一片红彤彤的火烧云。推着吴言回寝室的路上,红毛突然停了下来,非常认真地看着吴言。
“你做什么……答应……帮我们,你不恨我们吗?”
红毛的问题有点出乎吴言的预料。她笑了笑回答道:“你明天请我吃炸鸡,我就告诉你。”
“那算了,我无钱了。”
红毛放弃追问,推着大轮子继续在石子路上吭哧吭哧前进,而吴言的思绪也逐渐飘回了几天前——
地下室的隔间里,吴言手指颤抖着点开了倪生给她的视频。
画面里的雨歆看起来有些陌生,长胖以后,感觉面相都发生了变化,但她似乎并没有遭受太多摧残。她的双眼充满血丝,透露出强烈的恐惧和无助感,很害怕面前正在拍视频的人。
一把粗壮的男声从镜头后传出,听起来像是芒克。
“你妈妈以前是警察吗?还是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不是,她不是,她是搞化学的,在一家很有名的公司……”雨歆颤抖着回答道。
芒克抬手就要打一巴掌,雨歆下意识躲闪,但是芒克并没有扇下去。
“你最好说实话,没练过怎么可能劫走我们的人?”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雨歆突然意识到,芒克这话背后的意思——妈妈来找自己了。眼泪,瞬间如决堤般涌出。
“妈妈,妈妈!!”
30秒时限已到,画面再次定格在雨歆激动的面部特写上。画外,吴言的情绪也已经控制不住,她在黑暗中疯狂的嘶吼、谩骂、击打玻璃墙面,但声音只能在玻璃格子里回荡,最终由吴言一个人独自承受。
*** *** ***
倪生无疑也是个设置悬念的高手,视频总是播一半,停在了最精彩的部分,让吴言不得不“追看”下去。这段视频应该是吴言劫走雪糕车大叔后拍下的,能证明至少到那会儿,雨歆还好好地活着,也还在圣帕村的掌控之中,并没有被转卖。
冷静下来以后,吴言很快同意了和倪生合作。母女都活着,才有翻盘的希望。
这天,吴言发现红毛一直到晚上才来接她,出来以后也没有直奔实验室,而是把她带到了长屋的饭厅里。倪生身着白衬衫,外头套着围裙,正在平底锅里煎肉扒。
“吴小姐喜欢吃黑胡椒还是烧烤酱?”
“都行。”
倪生继续煎肉扒,油滋啦滋啦响着,吴言主动打破了沉默。
“你这份药,到底打算用在什么人身上?”
“具体细节,你还是不知情,比较好。”
“我不知道那个人的身高体重年龄病史,怎么把握好剂量?更没办法确定解药的有效性,抛开剂量谈毒性就是在耍流氓。”
倪生笑了笑,把做好的肉扒端上了饭桌,香味四溢。
“那你得答应我,不能告诉圣帕村的任何人,包括红毛、竹老师他们。这件事,只有你和我知道。”
倪生又玩起了高深莫测的那套,吴言已经见怪不怪,静静看着他出招。
“行动目标,是我。”
“你?”
“没错,你要毒死的人,是我。”
现场陷入了一阵短暂但诡异的沉默,吴言满脸的疑惑。
“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你的任务就是毒死我,再救活我,至于什么原因,你不需要知道。”
“那我要警告你,解药不是百分百有用的,还有可能落下严重的后遗症。”
倪生一边切开肉扒,一边笑着说:“没关系,你们中国人有句老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对吧?”
吴言感觉每次对话,自己都牢牢被倪生压制,他的行事逻辑实在太奇怪了,根本预测不出他的下一步棋。
“你不开心吗?可以名正言顺地杀死我,完成你的复仇。”见吴言神色有些凝重,倪生用诙谐的语气调侃道。
不管倪生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他肯定有恃无恐,因为吴言的命门掐在他的手里,再怎么恨,现在也不能让他死。如果下毒对象真的是倪生,压力反而在吴言这一边。
饭后,两人坐在门外的走廊上,远处眺望过去,是守护圣帕村的连绵山脉,以及银蓝色月光照耀下的成片雨林。
倪生将一瓶啤酒递到了吴言面前,后者下意识抬手拒绝。
“尝一尝,村里酿的,外面喝不到。”
盛情难却,吴言勉强抿了一口。两人并排而坐,欣赏着这片神秘又壮丽的景色。
“我还是想问,为什么?这世界有那么多懂化学的人,要找一个能制毒药的并不难。为什么要冒险选择我?”
“这个问题必须要回答吗?”倪生反问道。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很认真的。如果真的要合作做一件事,必须要有最基本的信任。”
“我选择你,就是因为你跟别人不一样。换作一般人,走到这一步,知道我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早就失去理智了,要么哭喊着要我把他们的女儿还回来,要么发了疯一样想要杀死我。但你,可以坐在这里,冷静地和我做着交易,甚至同意去完成一个看起来很荒谬的任务,”倪生喝了一口酒,状态十分轻松,“说实话,刚开始,我也想着直接杀人灭口了事。但你绑走我们的人以后,我就改变了主意。”
“是觉得这样杀死我太便宜,故意放我进来,然后慢慢折磨我吗?”
“不,是看到你为了达成目的,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的队友,这种冷血且理智的态度,让我想把你引进来,完成我这么多年来一直想做,却做不到的一件事。”
“毒死你?”
“对,我手底下的人,可能会犹豫,犹豫就容易坏事。但我相信你,在该下手的时候,绝对不会手软。”
“你真的不怕我失手毒死你?”
“这是我做的选择,如果失败了,我也认了。”
吴言看着倪生,他的眼神很真诚,这套逻辑也十分有说服力。确实,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假设倪生的目标是“毒死”自己、再想办法起死回生,吴言内在动力足够充足,过往的“履历”也十分亮眼,下手肯定是稳准狠。
“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也很坦诚地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帮你完成了这次任务,你能不能把雨歆还给我,让我们回家。”
吴言知道,对着一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提这样一个要求,听起来太过幼稚。但她直觉,倪生并不是那种头脑简单的坏蛋,也许,这真的是一个可以商量的选项。
“这不是不能谈,但前提是,你能原谅我吗?”
*** *** ***
达尔文进化论里有一个很著名的论点:适者生存。这种适应不以道德标准为准绳,物种会穷尽一切手段存活下去,哪怕代价是伤害甚至牺牲另一物种。
在和倪生聊开以后,吴言内心不再摇摆,开始全身心研究一款完美符合要求的毒药,真的把自己当成圣帕村一份子在推进这件事。当然,所谓的真心,实际上也只有七分,吴言始终没有放弃探寻雨歆下落,她不可能把自己的命运,完全寄托在倪生能守信用这个点上。
很快,第一款以神经麻痹为致命点的毒剂就开发出来了,这对吴言来说是信手拈来的事,难就难在怎么控制剂量和找出相应的解药。吴言一开始以“Y-磷酸酯试剂”来代称这款产品,竹老师开玩笑说村里的人文化水平低,取这么深奥的名字,怕是有点拗口读不出来。
吴言想了想,也用开玩笑的语气回应道:
“那就暂时叫它白雪公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