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名“白雪公主”,既是看中了故事背后的隐喻,也是为了解构整个行动的严肃性,逐渐降低圣帕村对她的戒备心。
其实以前吴言是个挺严肃的科学家,那些在她实验室插科打诨的人,会被立刻赶出去,因为她觉得这种工作态度完全是在浪费时间。但随着在盛迦南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她也逐渐接受了这里不靠谱的那一面。你在一个每天都要发生魔幻事件的地方,非要较劲让每个人紧绷着过日子,是不现实的。
这不,倪生前脚刚走,后脚圣帕村就陷入了一个特别魔幻的困境。
一开始,圣帕村的村民只是突然加强了戒备和巡逻,吴言还以为是有外人入侵,自己一直期待的改变局势机会终于来了。
可她很快发现,入侵的并不是人。
一到深夜,庄稼地里就会传来一阵下雨一样的沙沙声。原本已经昏昏欲睡的红毛被同伴们摇醒,众人立刻拿起提前备好的锅碗瓢盆,用棍棒猛烈敲打,企图用巨响吓退藏身在玉米地里的“猛兽”。吴言这段时间已经从地下室搬迁到长屋居住,自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醒。她从窗口探出头,发现村民们已经陆续赶到集结,摆好阵型准备迎敌。
铁锅发出的巨响并没有吓退“猛兽”,相反的,地里的动静越来越大,数量不只一两头。与红毛为首的年轻人,开始慢慢靠近庄稼地,在保持安全距离的情况下,燃放了好几串鞭炮。鞭炮持续且震耳的声响,犹胜敲击瓢盆,显然起到了威吓“野兽”的效果。很快,庄稼地便没了声音,“野兽”们朝着雨林的方向四散逃去。
一番战,圣帕村取得了痛快的胜利。
但胜利的喜悦没有持续太久,到了下半夜,“野兽”卷土重来,这次的大部队数量感觉超过了上一波。村民们双管齐下,铁锅和鞭炮联袂登场,但“野兽”的适应能力极快,在意识到这些声响不会伤害它们以后,它们不再逃跑,反而一步步逼近了村落的核心地带。
眼看防线就要被突破,以红毛为首的年轻人开始点燃柴火,竹老师更是发挥了科学的力量,往火堆里洒了不少硫磺粉,利用恶臭的味道想要熏跑进击的“野兽”。这一下果然发挥了奇效,对手被刺激到慌不择路,而吴言也终于看清了“野兽”的模样——不是老虎,不是黑熊,而是一头头长着尖牙的山猪。
二番战,玉米地被撂倒了一大片,但村民还是勉强取得了胜利。
这之后,山猪有好几晚都不再来袭,村民也抓紧时间布置了一道强力的电网防御,不想就此埋下了一道巨大的隐患。
是夜,熟悉的沙沙声再次响起,巨响、火焰、电网三种防范手段依次登场,本以为能够轻松击退这一批次的山猪,没想到山猪在往后逃窜时,触击到侧方的电网,直接被电死了。这一下触发了野兽的应激反应,它们开始往反方向逃窜冲刺,甚至直接用獠牙顶翻了外围的柴火堆。村民们瞬间阵脚大乱,被冲击力极强的山猪撞得东倒西摔,有人更是被尖牙刺穿了大腿、血流如注。
关键时刻,一直在后面冷静指挥作战的竹老师举起了双管猎枪,精准命中了领头的山猪,打响了第一枪。村民们纷纷反应过来,利用现代文明发明的强力热兵器,再一次取得了主动权。就连平时唯唯诺诺的红毛,也大吼着用猎枪疯狂射击乱窜的猪。虽然无一命中,但不耽误红毛像个磕嗨的少年乐在其中。
吴言在屋里远远观察着这一切,小心提防着失准的流弹。
眼看山猪已经节节败退,形势却又突然急转直下。其中一头“燃烧”着的山猪在仓皇逃命的时候撞击到了连接电网的电箱,火势随即蔓延到了上面,直接烧穿了电箱,导致整个圣帕村短路,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所幸,就着冲天的火光,村民们还能勉强和山猪们作战。
这时,原本兴奋不已的红毛,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扔下手里的猎枪,朝着地下室的方向狂奔过去。而一直冷眼旁观的吴言,也敏锐察觉到红毛的动向。她立刻推着轮椅出门跟了过去。
*** *** ***
吴言很快追着红毛来到地下室的保险门前,只见他嘴里咬着电筒,不断在拍打保险门的密码盘,神色十分焦虑。
“怎么了?”吴言问道。
“没电!危险!”红毛眼神十分慌张,情况似乎相当严重。
吴言环顾四周,发现一向守候在这里、负责输入密码的婆婆却不见人影,不知道去哪了。
“没电会怎么样?门就打不开吗?”
“门,打得开,我,不懂密码!没电,会死!人会死!”
“你别着急,慢慢说,是说没电底下的女孩们会死吗?”
红毛很想告诉吴言,但是他不知道想说的那个字中文怎么说。慌乱之中,他用手捂住了口鼻,模仿一个人窒息后拼命挣扎的模样。
吴言立刻会意——断电以后,地下室的空气循环系统可能就瘫痪了,而小隔间几乎是全封闭的,氧气很快就会消耗殆尽。
“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我不知道,十、十五分钟?”
吴言的脑袋快速运转,她知道接着用语言沟通完全是在浪费宝贵的营救时间,连忙指挥红毛推她到实验室的药品储物间。
储物间其实也上锁了,但是红毛此刻根本想不了这么多,抡起实验室里的消防斧子,直接把锁生生给劈开了。在暗红色的警报声中,吴言迅速寻找自己需要的化学试剂。金属氧化物有了,但是最关键的爆燃原料却迟迟找不到。
虽然情况很紧急,但吴言的头脑依然保持冷静,她很快想到了替代方案。两人来到了实验室对门的小卖部里,把里面所有的自热米饭、小火锅都薅了过来,里面的加热包就含有吴言需要的原料。这玩意儿如果只是加水还好,但配上三氧化二铁,点燃以后就能形成高达2000度的热反应、轻松熔化各类金属。
一阵刺眼的火花飞溅以后,吴言成功破坏了地下室的保险门,红毛赶紧跳下去,用手动的方式打开了所有小隔间的门,释放被关押在里头的女孩们。
吴言不方便下去,只能在上方干着急。所幸,地下室剩下的氧气还是比较多的,女孩们虽然经历了呼吸困难的几分钟,但大体还保持着清醒的状态,能够自己上楼。红毛抱起唯一昏厥过去的六六,着急忙慌地赶往医务室。
吴言一直留到最后,清点着女孩的人数,却发现那个名为小雷的女孩迟迟没有上来。吴言顿时有些着急,作为很可能见过雨歆的关键证人,她可千万不能死。可红毛不在,其他女孩又处于仓皇逃命的状态,根本没有人能帮忙吴言下去看一眼。
情况越来越不妙,吴言一咬牙,把自己从轮椅上撑起来,用单脚跳的方式,慢慢下到地下室去。可最后一个台阶,她还是没有支撑好,重重摔在了地上。她没时间喊疼,赶紧抓着身旁的栏杆重新站了起来,拼了命向最后一个隔间跳去。
果然,小雷还在里头,她人清醒着,却完全没有求生的欲望。吴言尝试拉着她的手往外走,但小雷却激烈地反抗。她眼神躲避、说话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自我意识。吴言只靠单脚支撑着,根本没办法强行把她拉出去。
拉扯中,她再次注意到了小雷脚上的足链。
“我是雨歆的妈妈,你是不是见过她?”
听到雨歆的名字,小雷似乎消停了一点,不再一味地抵抗。
吴言用手指了指足链,说:“雨歆。”
然后用手指了指自己,说:“妈妈。”
小雷似乎听懂了她的话。
*** *** ***
一夜激战后,东方渐白,圣帕村的空地上躺满了山猪的尸体,玉米地也被烧去大半,可谓损失惨重。
村民们受了大大小小的伤,那名肚子被顶成重伤的倒霉蛋上了担架,准备送到市里的医院接受进一步治疗。女医生则在检查刚刚昏厥的六六,确保她没有大碍。
其余的女孩分成两列蹲在地上,红毛反复清点人数,这才发现少了一人。他刚准备回过头去找的时候,发现小雷已经推着吴言朝他们走来,红毛顿时松了一口气。外人看着,可能会以为红毛担心挨骂,才那么积极营救这些被关押的女孩。但吴言心里清楚,红毛这小子其实心地不坏,只是出生在圣帕村,很多事情他是身不由己、必须配合。
竹老师正用卫星电话和芒克报告情况,可以听到电话那头芒克怒不可遏,说自己才外出几天就捅那么大篓子,山猪来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么低烈度的进攻都守不住,竹老师这些书生真是靠不住。
吴言默默观察着,以为圣帕村内部也有派系斗争,却没想到竹老师那是连声道歉,只不过不是对着芒克,而是对着倪生。
吃瓜吃得正起劲,竹老师突然拿着电话朝吴言走来,说电话那头找她。吴言有些疑惑,但还是接过电话拿到了耳边。
“吴小姐,你没受伤吧?”倪生温柔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没事,我没事。”
“嗯,那就好。”
两人陷入了几秒钟的沉默,吴言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挂了。”倪生主动结束对话。
电话那头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一种怪异的感觉在吴言心里扩散开来,就像脚指头踢到了柜子角,一开始是剧痛,随后是酥酥麻麻,到最后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