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不系之舟
逐夜2024-09-19 15:534,382

  过去的记忆一点点拼凑起来:

  交火结束以后,吴言作为伤者之一,也被就近送到了当地的医院,由于现场有大量警察伤亡需要救治,所以看守她的只有一名女警。

  吴言当时正处于创伤后应激的状态,自主意识几乎失能,很难做出理智的思考。从病房溜出来以后,她在混乱的走廊上尝试搜寻雨歆的“踪影”,最后却只在另一个病房里看到了慕秋,他被只受了轻伤的苏云谏抱在怀里,很安全。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吴言似乎没有太多挣扎的理由,应该乖乖接受当地移民局的安排,与小苏、慕秋一同被遣返回国。可内心有股声音反复在告诉吴言,她对雨歆做出的承诺尚未实现,这一趟漫长的旅程不应该就这样结束。

  在复仇怒火的驱使下,吴言找到了在安全屋准备撤离的倪生,与他们一同返回圣帕村。这之后,吴言在偷渡回盛迦南的远洋货轮上生了一场大病,连着发了几天高烧,好几次她都烧得意识模糊了,一度徘徊在了死亡边缘。所幸,最终她还是“活着”回到了圣帕村,也许老天爷也想给她一次救赎的机会。

  制毒是个很好的掩护,虽然材料进出村的过程在倪生的监控中,但吴言有很多空子可以钻,只要能够想办法联系上同样回到盛迦南的苏云谏,吴言复仇并营救所有女孩的想法,就有可能实现。苏云谏被巴拿马警方审讯时,应该得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渔民在海岸边上发现了苏sir的尸体,当地警方调查以后判定他是意外“溺水”,但小苏完全不相信这个说法,父亲不可能无端端去海边,还那么巧落水了。圣帕村毫无疑问是头号凶手,他现在和吴言一样,有血亲之仇要报。

  而吴言联系上小苏的方式也很简单,利用的是圣帕村唯一一个内心单纯的人——红毛。

  吴言谎称要帮他订购一套新的漫画《进击的巨人》,庆祝他即将到来的生日。红毛闻言高兴坏了,不假思索就帮吴言偷偷把订单寄了出去,但这看似普普通通的一张纸,其实下了很多功夫——首先,收件地址不是吴言口中的书店,而是小苏最爱去的印度飞饼店;老板发现收件人不是他,就会让快递员联系订单上的电话号码,而这个号码,装在了吴言留给小苏的诺基亚手机里。当初,她本来是想用这个手机和小苏保持暗线联系,让他在警方行动的时候通知自己,却因为之后的各种意外,一直没用上。但吴言相信,小苏会一直保持号码能够打通。其次,她也充分利用《进击的巨人》的故事线索打暗号,把书中的“恶魔之岛”,对应圣帕村的地理位置;而主角想要解放岛民的行为,则对应成吴言解救这些被困女孩的计划。

  更重要的是,这是雨歆最爱看的漫画,几乎每次更新,她都会迫不及待和吴言分享剧情。如今,这个看似和她们生活无关的漫画作品,竟成了吴言反击复仇的重要一步,冥冥中似乎早有安排。

   

  随后几天,吴言开始组织甲基苯丙胺的大规模生产,红毛和竹老师是她的主要帮手,而女孩们则帮忙将成品分装成“食品干燥剂“,二者正好都是透明的结晶体,没有专业仪器一时很难分辨,相比雪糕这是一种更好的伪装。一周之约逐渐逼近,小苏却迟迟没有联系她,这让吴言倍感焦虑,难道自己曲线联系的方式失败了?若真如此,那女孩们将在几天后葬身于这片雨林之中,而吴言又一次没能救下任何人。

  这或许就是她被诅咒的命运?

  好在小苏最终没让她失望。在动手的48小时前,吴言终于收到了答复。漫画店给红毛发了短信,说订单已收到,后天可能会“下雨”,货会晚点送。“下雨了”,对应的正是“警方即将行动”的暗号。

  *** *** ***

  吴言记得,那天早上她起得特别早,为的就是给六六和女孩们包一顿好吃的饺子。末了,吴言还特别用饭盒装了几个六六最爱吃的白菜猪肉馅,让她晚点饿了吃,不知情的六六高兴得手舞足蹈,还让吴言多装几个,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踏上逃亡之路。在圣帕村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吴言已经让红毛备好了一艘快艇,她的说辞,自然是要用快艇偷偷把漫画运回来。

  红毛傻傻照做了,还为此顺出了一台卫星电话,方便联系送货员,十分“贴心”。

  目前村里剩下十几个女孩,吴言内心清楚,自己不可能救出全部人,所以只能选择性挑选了以六六为首的第一批人,如果她们能顺利突围和警方接上头,那么剩下的人也有机会被救出。今晚,圣帕村村民会把吴言制好的毒全部装船,届时将会是最好的出逃时机——大部分村民的注意力都在装卸货上,而码头上的快艇也会被货填满,难以追击。

  最困难的部分,其实是如何协助小苏领衔的营救队伍快速定位到圣帕村的位置。吴言在寄出的快件中标出了大致坐标,但在缺乏参照物的情况下,警方的快艇很有可能在雨林中“迷路”,一旦被圣帕村发现了动静,他们会立即动手杀人灭口,那剩下的女孩会立即牺牲。吴言必须想一个办法,让警方可以快速从空中定位到准确位置、绕过中间必经的地下道直接突袭进来。

  发射某种“信号弹”无疑是最简单的方法,但这么大动静,肯定也会引起倪生的警惕。吴言想过用意外点燃的山火作为掩护,但是这个风险系数也很高,方向更是不好控制,可能弄巧成拙。思来想去,吴言最终决定以“部分毒品有质量问题”为由,在实验室进行一部分重制,因为制备过程中实验室会往外排放废气,枭枭升起的白烟就是最好的坐标。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吴言始终保持很冷静的状态,甚至开始在打包“行李”,假装自己准备在出货完成后和圣帕村一起撤离据点。

  实验室里,吴言紧盯着墙上的时钟,指针一分一秒的过去,吴言期待的送货信息,却迟迟没有到来。她决定不等了,来到村中心的食堂,把红毛喊了出来。

  “书店给我打电话了,他们今天可以送货,需要你到下游码头去接。”

  红毛一听,先是兴奋,随后又露出非常为难的表情,“可是、可是今天要出货,偷偷跑掉,会被骂。”

  “你傻呀,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大家都在忙,你快去快回,没人发现。”

  红毛挠了挠头,看着还是有点纠结。

  “你放心,如果Boss发现了,我会帮你解释,是我逼你去对岸帮忙买东西。他不会怪你的。”

  红毛虽然依然心存疑虑,但有了吴言的保证,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转头准备回到食堂时,吴言又忍不住补了一句。

  “难得出去一次,到了下游有时间可以上岸吃个饭,对面很多好吃好玩的。”

  “好,有好吃的,我买你。”

  这段时间心如死灰的吴言,感受到了些微的暖意。

  *** *** ***

  红毛按照约定时间,悄悄摸摸来到了藏匿快艇的灌木丛附近,却发现快艇上摆放着一个方形的大箱子。红毛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今天出货专用的箱子,怎么会跑到这艘快艇上?他有些诧异,想要打开查看,却发现箱子 从内反锁了,他又不敢用暴力的方式打开。犹豫间,红毛听到远处村民的运货声开始热闹起来,他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尝试把箱子搬上岸也有点搬不动。红毛别无他法,只能发动引擎朝着下游出发。

  吴言回到实验室,推开门却发现了倪生坐在实验台旁,正在仔细端详她生产的冰毒晶体,竹老师紧紧陪在身旁。听到吴言进门,他缓缓转过了轮椅。

  “竹老师说,你觉得最后一批货有问题,想要重制?”

  “对,他们没听我的指令,没有在无尘的环境中操作,结果混入了不少杂质导致纯度只剩80,我觉得应该反炉重制。”

  “80也很高了,远远超过现在市面上的大路货,我觉得不用麻烦,大不了卖便宜一点。”

  吴言心里咯噔了一下,但外表依然沉着冷静,“我有我的要求,做得不如没上过学的毒贩,不如不卖。”

  倪生一个手势示意,竹老师离开了实验室,只剩下他们二人。

  “吴小姐,我很喜欢你的做事风格,如果没有之前的事,我感觉我们应该能成为很好的合作伙伴。”

  “现在也可以,之前的事,在我这里已经翻篇了。”吴言口是心非,尽可能拖延时间。

  “真的翻篇了吗?”

  吴言沉吟了片刻。

  “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叫什么忘了,结尾的时候女儿对父亲说,做父母的,不应该看着自己的儿女死去。为了雨歆,我已经倾尽所有,但依然改变不了结局,我只能接受,并且继续生活下去。”

  “说实话,如果我有像你一样的母亲,也许很多事情真的会不一样,咱们也不用走到今天这一步。”

  “总说命运,其实都是人的选择。你们可以不复仇的,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得承受相应的恶果。”

  “那你呢,你会怎么选?”

  “我没得选,我是为了救雨歆,才被逼到这条路上……”

  “不,我问的是现在。既然都打算往前走了,那应该把遗留的问题处理干净,不应该放她们走,她们要是和警察乱说话,你下半辈子可能也要在牢里度过。”

  吴言不傻,立刻就听懂了倪生的话。

   

  麻浪河上,红毛正开着快艇往前急冲,却发现后方传来几艘快艇的声音,圣帕村的村民正在追击自己。红毛一开始以为他们是来抓偷懒摸鱼的自己,便缓缓停下了船准备靠岸,可接下来的一幕,直接让红毛吓了一大跳——大箱子里突然冒出了两个人!他下意识拔出了腰间的砍刀,定睛一看,却发现那两人竟是和吴言关系最亲密的六六和小雷!

  “怎么是你?吴妈呢?”

  “你们?你们怎么跑出来了?”

  红毛和六六都没想到能看到彼此,但是后面的快艇迅速逼近中,红毛再傻,也能意识到眼下的状况不管怎么解释,他都有可能被当成叛徒,被就地“处决”。求生的本能让他再次发动了引擎,继续往前逃窜。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吴言边说,边往门口的方向绕行,但倪生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并没有立刻召唤竹老师进来。

  “我什么时候发现的不重要,但你应该记得,我讨厌被人背叛的感觉。”

  “从一开始我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没有信任,就谈不上什么背叛。”

  倪生闻言,冷笑一声。

  “你知道吗,丁二好几次想把你杀掉,都被我阻止了,我反复强调你是复仇计划的关键一环,其实就是为了稳住他,让他暂时别动手。后来,我甚至想过,要不别复仇了,想办法帮你把雨歆救回来,把这些女孩都放了,然后找个南太平洋的小岛,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倪生轻轻擦拭自己的眼镜。

  “但我的信任,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我慢慢意识到,只要雨歆还在的一天,我们就始终会处在对立面上,永远不可能成为互相信任的伙伴。”

  话语的走向,让吴言渐渐感到不适,难道说……

  “我估计你已经猜到了,没错,是我把你们的逃跑路线透露给了小鹿。”

  吴言不敢置信,但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失去冷静和理智。

  “为什么?为什么最后反悔了,你前面明明一直在帮我们。”

  “因为我羡慕,或者说,我嫉妒。”

  倪生很少见的在说话时透露出极为浓厚的情绪,而这一番对话也彻底打消了吴言内心最后一丝念想,决定放手一搏。

   

  这时,竹老师突然回到了实验室,展示手里的卫星电话,“他们快追上了。留活口还是杀无赦?”

  “吴小姐,你说呢,最后一次选择,希望这次你能选对。”

  吴言其实早就选好了。前面每一次,她都选择了妥协苟且,认为自己不够强的时候,就蛰伏等待更好的时机,殊不知,强者就是利用弱者不敢反抗的弱点,一次次把她们按在地上肆意欺凌。强者不害怕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反而害怕疯子李逵,因为林冲讲道理,懂得审时度势;而李逵上来就是一板斧,大不了同归于尽,所以强者畏惧李逵,但能随意拿捏林冲。

  “我想好了。”吴言冷冷地说道。

  卫星电话的噪音在实验室里回荡着,倪生和竹老师都在等待吴言的回答。

  实验室却在此时突然停电了,陷入一片漆黑之中。每天这个时候发电机都会重启一次,吴言早就总结出这个规律,所以前面一直在拖延时间。

  一根火柴点燃,照亮了吴言最后的面容,她眼神坚定,一往无前。

  “妈妈在,不怕。”

  吴言松手,火柴缓缓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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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系之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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