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二毫不避讳对自己口吐真言,吴言心里咯噔了一下,意味着他很有信心能在今天把吴言和雨歆灭口了,所以不怕告诉她们真相。
时间拉回到三十几年前。
那时候丁二还是个毛没长齐的小屁孩,每天穿着个快被撑坏的人字拖在圣帕村里奔跑,不怎么爱上学,只想到处玩。虽然大人们反复强调不要随便闯入危险重重的雨林,但是丁二根本不听,经常拿着一把开山刀就到处闯荡。他还是蛮有狩猎的天赋的,经常能抓到一些野兔给家里人加餐。
生活本应该这样无忧无虑地进行下去,可随着那批西装男的闯入,圣帕村陷入了非常紧绷的氛围之中,大人们想方设法要保护自己祖先的土地,而性格乖张的丁二也想帮忙出一份力。他往夜壶里撒了一泡尿,趁着西装男在和村民们对峙时,狠狠地泼在了他的脸上。
看着西装男狼狈吐口水的模样,丁二放声大笑,没有意识到自己闯下了无法挽回的大错。
这之后,这些城市来的“野蛮人”消失了一段时间,丁二也早已把这件事抛到脑后。某一天,他如常在雨林里肆意游走,寻找新的猎物,却偶然在麻浪河的上游撞见了一名戴着草帽的中年女子。她自称是钓鱼爱好者,想要来麻浪河的水库寻找一种很稀有的淡水鱼。丁二没有想太多,很热情把她带到了水库,还教她怎么在不引起警报的情况下潜入水库控制中心。因为草帽女看起来很和善,很温柔,丁二并没有把她和前些天的“坏人”联想在一起。
可之后几天,丁二越想越不对劲,一个女人走这么远深入到雨林腹地,本来就很不寻常,而她全身上下如此白净,脚上的雨靴甚至没有多少污泥,感觉并不像是来溯溪钓鱼的。他独自一人回到了水库的范围,远远地看到了一群城市来的壮汉正在挑灯搬着圆桶,桶里装着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而当时戴着草帽的女子,换了一身名贵的服饰,正在指挥这些人干活。
丁二很着急地跑回了圣帕村,正好撞上了小倪生在和村长汇报,说自己看到了几艘快艇正在往上游运东西。大人们无暇搭理,只有小孩们响应了小倪生,丁二也在其中。出发前,丁二惴惴不安,直觉告诉他即将有大灾发生,所以他强行拉上了平时玩得最好的小竹一同前往上游。
当山洪从高点倾泻而下时,所有小孩都惊呆了,浑身僵直无法动弹,小倪生最先反应过来,高喊着山洪往村子的方向跑去,而同样缓过神的丁二,则是朝着上游的方向跑去。绝对不能让这些天杀的跑了!
可丁二拎着开山刀跑到水库时,他却停下了脚步。他一个十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十几个成年壮汉的对手。丁二冷静下来,趴在了草丛里,眼睁睁看着草帽女登上了直升机,绝尘而去。
这成了丁二深埋心底的秘密。虽然是无心之过,但他确确实实成了带路党,如果没有他的讲解,那些人根本不知道如何悄无声息溜进控制室,关掉了山洪警报。多年以后,丁二再次见到了当年蒙骗他的草帽女,知道她也只是负责执行命令的普通人,真正的黑手是那些躲在幕后的大佬。可丁二还是无法自控地厌恶女性,所以从第一次见面,他对吴言就充满着强烈的恶意。
“你以为那些手眼通天的人,真的不知道大哥在暗中谋划什么吗?其实他们什么都知道,只不过他们很享受将敌人收服在账下那种征服感,才把我们留在身边。所以我做这一切,其实是为了保护大哥,他只要不做傻事,我们就可以在组织内一直干下去。”丁二似乎憋了很久,终于找到机会把内心这些秘密全部吐露出来。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事?”
丁二冷笑,用特别戏谑的口吻回答吴言,“我想让你走得安心点,人,总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吧。”
吴言以为他要动手了,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没想到丁二只是脱下了一只拖鞋,举在了手里。看到吴言的反应,他再次笑了。
“吴博士,别紧张,拖鞋杀不了人。”
丁二紧接着摘下了另一只拖鞋,扔在了一旁。
“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吴言假装很害怕。
“你们都知道我的秘密了,怎么可能让你们活着走出去。”丁二开始活动筋骨,似乎对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根本没把吴言和雨歆放在眼里;而吴言这时候也终于判断出了他即将使用的凶器——他右手中指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戒指。
早在圣帕村的时候,吴言就见过竹老师摆弄过类似的“小机关”,只不过他用的是一把长伞,很多年前保加利亚情报局在伦敦暗杀马尔科夫的时候,就用过类似的装置,在伞头安装了一个无声的弹射器,可以发射含有蓖麻毒素的小子弹。而丁二的戒指轻轻旋转以后,里头也会伸出一根涂有“见血封喉树”毒素的“突刺”,不管吴言身手多么好,只要轻轻被戒指划到,就会当场殒命。
吴言必须把握这几秒的空档,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那对不起了。”
没等丁二反应过来,吴言突然抬手,将丁二脸上防毒面具的前盖拧了一下,让他吸进了实验室的空气。丁二立即反击,一个抬腿踢飞了吴言,后者重重摔在地上。
丁二以为实验室里有什么毒气体,下意识憋住了呼吸,结果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事,顿时放松了警惕,大笑着走向吴言,狠狠踩住了她的肚子。
“他奶奶的,忘了自己戴着面罩,吓死我了。”
雨歆看到妈妈被压制无法起身,转身抄起了一个烧瓶,用力碎在丁二的头上。这一下把丁二惹毛了,单手掐住了雨歆的脖子,把她怼到了墙上。
“你他妈的也是个祸根,当初要是不拐你就没这么多破事,还害我们死了好几个兄弟!”
丁二突然感觉自己喘气越来越重。他立刻松开了雨歆,想要转身质问吴言。
“怎么回事??你动了什么手脚?”
“傻子,谁跟你说面具一定是防毒的。”
丁二恍然大悟,他立刻扯下了面具,但为时已晚。瞬时吸入的毒气让他的喉咙紧缩,无法正常呼吸,他用力扒拉着喉部,却根本于事无补。
“我干你娘,我干你……”
丁二声音越来越小,逐渐窒息,只能发出哮喘般的呼啸声。
吴言赶紧过去抱着不断咳嗽的雨歆,把她的头别了过去,不让她继续目睹妈妈“杀人”的残忍过程。
“没事了,很快就没事了。”
吴言知道,如果只是在实验室里布下毒气,是很难杀死狡猾的丁二的,甚至有可能会在过程中误伤雨歆。所以她另辟蹊径,把防毒面罩里的活性炭替换成了液态光气,并简单改装了吸气阀门,一开始能正常呼吸外面的空气,旋转以后才会吸入内胆中的气体。
当然,现在并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但是为了保护女儿,吴言不得已只能提前出手。
*** *** ***
守卫匆匆忙忙用担架抬走了昏迷的丁二,虽然他一息尚存,但存活下来的几率很低。圣帕村随行的女医生检查了吴言和雨歆,确保她们俩没有大碍,因为在吴言的描述中,丁二是因为没戴防毒面罩,才会被泄露的有毒气体“误伤”。
保姆们跑出平房外远远围观,其中有不少怀里抱着孩子,雨歆有些着急在搜寻慕秋的身影,找不到就只能原地干着急。
吴言一直在等待倪生出现,却同样迟迟看不到他的身影。正纳闷出那么大事,他为什么不着急时,几名守卫突然嚷嚷着过来,强行把雨歆拖走了。吴言猝不及防,起身想要靠近查看情况,却被守卫用枪指着,只能高举着双手后退。与此同时,巨大的破风声从众人后方传来,一架黑色直升机徐徐降落在后山的空地,让本就混乱的庄园变得更加嘈杂。
“妈,妈!慕秋脖子上有颗痣,找到他!”
雨歆奋力大喊着,想要盖过螺旋桨的声音,但话没说完,就被守卫强行拖走了。吴言拼命记住雨歆最后的模样,生怕这是二人最后一次见面。
片刻后,吴言被扔到了其中一座平房里关押起来,在那里他终于见到了梁贝托,后者单手被高高吊起,虽然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人却完全处于脱力昏迷的状态,吴言拍了他的脸颊几次,他都没有反应。
吴言仔细观察四周,这座平房做了特殊加固,四面的窗户都被铁板封死,天花板也是完全密闭的状态,没有任何空子可以钻。一时出不去,吴言干脆盘坐在地尝试冥想,让自己焦躁的心情平复下来,同时尽可能保存体力。
直升机上的乘客,有可能就是老男孩俱乐部的重要成员——他们反复提到的Mr.Man,要不然倪生不可能放着中毒的丁二不管,反而先去接待访客。吴言不禁开始担忧女儿的处境,她不会和小雷一样被挑选去进行“水下窒息”表演了吧?吴言瞬时就坐不住了,起身查看平房的每一个角落,试图想要找到破局的办法。
这时,平房里隐约传来两个男人对话的声音,吴言竖起耳朵,很快在梁贝托被扒下的衬衫里找到了声音来源——梁贝托的隐藏式耳机。而另一副,此刻应该在雨歆身上。
“明天就会召开紧急会议,俱乐部的主要元老都会参加,你提前准备好。”
这是一把陌生的男声,声线听起来有些阴柔,但接下来回应的,是吴言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倪生。
“为什么提前了?那需要安排孩子们参加吗?”
“不需要。这次开会,就是要讨论怎么善后他们。”
“什么意思?”
“为了保护成员,俱乐部必须暂停活动,清除所有证据。”
吴言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屏着呼吸继续偷听他们的对话。
“是因为新首相马上上台了吗?”
陌生男声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是。这一次是真的改朝换代了。这家伙太顽强了,我们陷害他坐了十年牢,制造假车祸暗杀了他最得力的副手,他还是一次次卷土重来。上一次大选,我们已经安插了内鬼延缓了他上台的时间,可前些年的那场大病改变了一切,不管我们摆谁上去,民众都不会相信了。这一次他肯定会赢,我们要在他彻底掌权前,处理好所有问题,不能落下任何把柄让他清算我们。”
“可失去你们的支持,盛迦南的经济会很快下滑,军队也会逐渐失控,他撑不了多久。”
“他既然敢对我们动手,当然是因为他找到了新的靠山。有个姓许的中间人帮忙牵了线,只要他解决盛迦南诈骗和绑架案频发的问题,北边就会在军事和经济上援助他,他才有了跟我们开战的底气。”
“我可以把盛迦南的人员都转移到这里来……”
倪生似乎没说完,就被陌生男声制止了,后者严厉斥责道:“不要因为可怜那点东西,就坏了俱乐部几百年的规矩。我们之所以能屹立那么久,是因为我们懂得在弱势的时候隐藏自己。几个女孩而已,等这阵风过去了,再找就是了。”
“那孩子呢,也都处理掉?”
“明天开完会,元老们会给指示。”
“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
随着一声推门,谈话结束了。吴言努力组织着刚刚获取的碎片信息。她知道前段时间的盛迦南选举中,雄踞了五十几年的“国家选择”阵线败给了“人民烈火”阵线,新领导上台,立刻彻查了前首相的贪污腐败案,一时激起了千层浪。显然,老男孩俱乐部暗中支持的代理人,也在这波浪潮中遭到了重创,他们干的这些龌龊事很有可能被摆上台面,必须尽快摆平。
形势急转直下,吴言本想着还有时间和圣帕村博弈周旋,但现在她和女儿孙女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吴言在平房里急得来回徘徊,尝试寻找一些易燃物,想要通过引发火情创造逃跑的机会。突然,一只手扯住了她的上衣一角,吴言转头,发现梁贝托醒过来了,整个人依然很虚弱。
“帮帮……我……”
“你再坚持一下,我先想办法出去。”吴言尝试安抚梁贝托,但最后那句“我再回来救你”却没有勇气说出口,因为说实话,她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给我个……痛快,他们……打了各种药……身体好痛……”梁贝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祈求。吴言这才注意到,梁贝托身体一些部位因为中毒开始水肿溃烂,应该是圣帕村用当时吴言审问逼供的手法,来报复她的伙伴。而且人一旦开始严重水肿,代表肝肾可能已经被全面破坏,就算最后能活下来,也跟废人无异,生不如死。
可吴言环顾了四周,确实没有可以让梁贝托痛快走的工具。她尝试把梁贝托的衬衫捆成一团“麻绳”,然后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梁贝托没有挣扎,等待着肺腔内的氧气消耗殆尽。可勒在脖子上的衣服却渐渐松开——吴言终究还是下不去手,她可以因为愤怒劈砍日本老头,可以因为自保反杀丁二,但是让她对帮过自己的人下杀手,她还是过不了内心那一关。
吴言扔掉了衬衫,蹲在地下喘着气,一缕光线照在她的脸上,她抬起头,发现倪生和一名守卫站在了敞开的门口。没等吴言开口提问,倪生先一步把手里的耳机扔到吴言脚边,正是吴言给雨歆那一副。
“你都听见了吧?”
原来刚刚的对话,是倪生故意让她听见的。吴言不知道他意欲何为,只能先点了点头。
“时候到了。我们能不能活着回家,就看你最后的表现了。”
吴言第一次见到倪生说话如此局促、不安。看来这一回,他们真的到了生死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