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情的乡亲们为倪生戴上一条与选美小姐一样的绶带,庆祝他当选盛迦南首府的市议员。倪生不断向大家招手致意,感谢大家的支持与陪伴,并且给年长的选民们送上了水果与纪念礼品。此时,一名疯狂的“阿姨粉”突破了保安的拦截,冲上来紧紧地拥抱了倪生。现场的群众一片哗然,保安想要上前把阿姨扒下来,倪生却抬手阻止了保安。
“小倪你走了以后,没人帮我们小区的人说话了……”阿姨真情流露,对倪生的离去感到无比痛心。
“阿姨,别担心,我到市议会也是为大家谋福利,用提案改善社区的建设。我会经常回来看看的。”
“你就满嘴谎话,之前还答应为我们社区服务到老的。”
“对不起阿姨,你原谅我好不好,小倪保证不管去到哪里,都不会忘记北区的老朋友。”
倪生又主动紧紧拥抱了阿姨, 跟在一旁的村长带头鼓掌,在热烈又激情的氛围下结束了这趟谢票之旅。
倪生回到选举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大部分助选员都已经下班。地上散落着大量的统计表和助威小旗子,显然在公布倪生当选后,办公室也纵情庆祝了一番。离开人群,倪生仿佛立刻变了个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漠。他脱下了绶带,摘下了眼镜,揉了揉疲惫浮肿的双眼。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一副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吴言站在了没开灯的阴影角落里,一直没说话,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深邃莫测。但是隐约可以看到,吴言的手伸在挎包里,姿态看起来十分警惕。
“我们好像见过。”倪生率先打破了沉默。
“嗯。”吴言回答的语气十分冷峻。
“这么晚来找我,是不是跟你失踪的女儿有关。”
倪生重新戴上了眼镜,态度依旧十分和善;吴言不知道倪生这句话是否一语双关,又或是和上次一样客套关心自己而已。不过她能确定的是,倪生肯定隐藏着另一幅面孔,要不然面对深夜出现在办公室的吴言,他没有理由那么淡定。
“我想借个火。”
吴言的回应,稍稍超出了倪生的预料,但他还是很从容地拿起了办公桌上的普通打火机,准备递给吴言。
“不是这个,我想借你的火柴。”
倪生闻言,笑了,掏出了西装口袋里的火柴盒,朝吴言走过来,吴言却抬手示意他别动。
“扔过来。”
倪生犹豫了片刻,还是照做了。吴言没能接住扔过来的火柴盒,火柴洒了一地。她的视线始终保持在倪生身上,缓缓捡起了盒子,翻到了背面。
没错,上面果然印着“丰茂港”三个字。
吴言的手从斜挎包里伸了出来,用一把带有消音器的手枪瞄准了倪生的头部。那是她从原住民大叔的雪糕车里顺过来的。
倪生迅速举起了双手,但他似乎一点都不惊慌,语气依然平缓。
“喔喔喔,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好好商量,别冲动。”
“我们不是偶然遇见的吧?”
“是,我承认,那次在寂笼,我确实特意过去找你聊天……”
吴言随即给手枪上了膛,显然对倪生的回答并不满意。
“倪先生,我没在跟你开玩笑。”
“吴小姐,我也没有开玩笑。我们国家虽然治安比较差,但谋杀他人也是会判死刑的。”
“你和圣帕村什么关系?”
吴言没有耐心了,直接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这句话似乎瞬间撕掉了倪生的伪装,他缓缓放下了手,泰然自若地脱下了身上的西装、卷起了衬衫的袖子,用非常放松的姿态半坐在办公桌上。
“你是怎么发现的?”倪生冷冷问道。
“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他们安插在政界的内鬼,还是收了钱充当保护伞?”吴言咄咄逼人,枪口又抬高了一些。
“如果我说,他们曾经想要收买我,但是我没答应,你会相信我吗?”
“怎么收买?你就是他们口中常说的大人物?”
倪生沉吟了片刻,似乎默认了吴言的说法。
“用钱吗?还是通过权力诱惑?”
“不不不,这些都太简单了,根本不足以打动那些身居高位的人。”
“那到底用的什么方法?”吴言锲而不舍地追问。
“他们会把各行各业有影响力的人聚到边境的雨林里,那里有一座非常奢华的度假村,赌场和娱乐设施应有尽有。更重要的是,他们能满足很多人特殊的癖好,一些花钱都很难满足的癖好。”
虽然被吴言用枪指着头,但倪生的配合程度还是超出她的预料。吴言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保持着冷峻的状态,不让倪生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的焦躁不安。
“你要是累了,可以放下,我不会跑的。”
倪生冷不丁提醒了一句,吴言立刻抬起酸疼的胳膊,继续瞄准他。
“你不是没答应吗?为什么对流程如此熟悉?”
“因为我一直在调查他们。”
情况再一次反转,但吴言不是很相信倪生的说法。她只是轻轻皱了下眉头,就被倪生敏锐地捕捉到。
倪生起身,再次高举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恶意。他缓缓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附近,拿起一串钥匙,再次扔到了吴言的脚边。
“柜子第二格,有一台手机,里面有我当时留下的录音,你可以拿出来听听。”
吴言捡起了钥匙,依然全神贯注在提防倪生。倪生一路退到了墙边,一再用行动表示自己不会反击。
吴言很快打开了柜子,发现里面果然有一部手机。开机以后,要求吴言输入密码。
“密码是159357,语音备忘录里第3条,拉到一个小时后。”
吴言如实照做,很快就听到了一段熟悉的嗓音——原住民大叔和倪生正在交谈,背景可以听到非常大的引擎声。谈话内容大致是大叔邀请倪生到雨林欢度佳节,言语中暗示可以满足他任何性方面的要求。倪生假装自己很感兴趣,成功套出了一些话。各个年龄段,不同种族肤色,甚至一些特殊需求比如孕妇、哑巴、包括在过程中想要致残服务对象,都可以安排。当然也包括,一些更冷门的癖好,比如,戴牙套的少女。
吴言此刻只希望大叔死得没那么便宜,她真的很想用氢氟酸把他活活淋死。
倪生解释,对方当时仔细搜查了一遍,但没有料到他早就把手机提前粘在了车底盘下,所以才有了吴言听到的这段录音。
逻辑很严密,没有任何漏洞,但吴言还是不确定,自己到底应不应该相信倪生。
两人正僵持着,一名冒失的女实习生忽然闯入了办公室,看到吴言和倪生,还愣了一下。
“倪总,不好意思,我到家了才发现忘了拿钥匙,是不是打扰你们谈话了?”
实习生距离比较远,再加上吴言正好背对着她,所以她并没有发现吴言藏在腰间的手枪。吴言感觉自己心跳越来越快,她还没有做好开枪的准备,但情况似乎不容乐观……
“没事,你赶紧拿,早点回家休息。”倪生用非常轻松的语气回答了实习生。
实习生点了点头,赶紧跑到自己的座位;吴言紧盯着倪生,但他显然不打算趁机“呼救”。
“很晚了,你打车回去吧,回头我给你报销。”
“谢谢倪总!您也早点休息!”
倪生笑容很暖,压根儿没让实习生察觉到任何异样。
直到听到大门合上的声音,吴言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下来。
“我说了,我不会跑的。”
吴言正犹豫着要不要结束这场对峙时,倪生突然交出了一份极其关键的证据。他在一张打印纸的反面,草草地画了一张地图——起初是一条宽广的河流,到了一个三岔口,有一棵造型怪异的参天大树。
那是麻浪河,警方就是在这条河的下游发现了雨歆同学的尸体。这条河很长,贯穿了半个盛迦南,一路穿过茂密的热带雨林,再越过一段峡谷,可以到达邻国的边境。中间四五百公里,基本是“无人区”,是猛禽野兽的天堂,是让人类胆颤的未知地狱。
那棵参天大树,是当地原住民的保护神,他们会在树枝上绑上蓝丝带,给迷路的旅人指引方向。顺着季风往下漂流,就能到达一座在地图上不存在的人类聚集地,也就是之前频繁提到的圣帕村。之所以说该村不存在,是因为每隔一段时间,他们就会整体搬迁,再加上有茂密的雨林庇护,让不熟悉地形的警方执起法来难上加难。
这是倪生目前为止掌握的信息,他也是第一个能明确指出圣帕村方位的人。
可倪生为什么要调查呢?如果仅仅是拒绝了对方的收买,他没必要费那么大的力气反向追踪,这样做可能还会得罪圣帕村背后的保护伞,影响倪生的仕途。
“因为我小时候曾经走丢过。”倪生云淡风轻说道,随后开始蹲下捡起洒落一地的火柴,完全无视依然举着枪的吴言。
不知是手撑不住了,还是内心确实已经信任了倪生,吴言也默默把手枪收回了斜挎包里。
“吴小姐,你说得对,我们确实不是偶遇。”
倪生将手里的火柴盒递给了吴言。
“希望下次见面,能轻松愉快点。”
*** *** ***
离开的时候,吴言还在安全的地方渗了一会儿,确保倪生没有报警围堵她,才回到大路打了一辆车回到高脚屋。
倪生提供了关键的方位,再加上福哥留下的雨林线路图,大大增加了吴言成功找到圣帕村的几率。至少她不需要漫无目的在一片茫茫的雨林中搜寻。可越是接近目标,她内心反而变得越来越不踏实。这大概是优等生常有的奇怪心理:一无所有的时候反而能够放手一搏,拥有更多以后内心反而开始发虚,因为他们不能容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失败。
出发那天,一直下着阴雨的盛迦南终于出了太阳。吴言一不小心踩进了泥坑里,污水渗进了鞋里,贼难受,但又没有时间换一双了,船马上要出发了。福哥动用自己的关系,找了个边境偷渡高手,为她驾驶一艘小快艇,确保吴言能在危机四伏的雨林中生存下去。但福哥本人并没有亲自来送他,大概是怕引起警方的注意吧。
那艘船造型很特殊,细长且狭窄,竖着勉强能坐下四个人,但横向基本没有任何活动空间。这片雨林几乎没有被开发过,所以部分河道极其狭窄、弯道也很急,只有这种特制的船能够勉强通过,同时也很考验开船人的技术。
两人就这样在沉默中出发了。走线高手看着像泰国人,不太愿意透露自己的姓名,吴言只好用“邦”称呼他,这在当地语言里是“哥”的意思。邦不仅擅长走线,还是个荒野求生高手,教会了吴言分辨哪些蘑菇水果是可以吃的、哪些是吃了会中毒的“哑巴果”。偶尔,在水流不急的地方,他还会表演徒手抓鱼的拿手好戏。
邦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太爱说话。一开始,他们还能在河道上遇到渔民或者猎人,一位热情的大娘还给他们送了一大串没熟的香蕉,丰富了他们的粮食库。可随着船只逐渐深入雨林,几乎见不到任何人了,只是偶尔会有猴子企图“登船”抢劫他们的食物。
所以,大部分时候,吴言只能和邦大眼瞪小眼,在这条似乎没有尽头的大河中沉默地漂流着。吴言想过要不要把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用文字记录下来,但仔细想想这么干似乎既矫情又愚蠢。就算写下来了,也没人能看见,他们还不一定能活着走出这里。
邦倒是每天都过得挺充实的。他也是第一次走这条河道,所以沿途一直在记录周边的环境特征,以便日后走线的时候可以用上。其余时间,他都在玩“抓瓶盖”游戏,就是把五个瓶盖往上抛,看一次能抓住几个,一玩就是一天。吴言其实不太知道这个游戏乐趣在哪,但反正待着也是待着,偶尔也会上手玩两把。
一开始因为不熟练,再加上船只不断晃动,吴言经常一个瓶盖都抓不到。邦的嘲笑,宛如一把猛烈的催化剂,瞬间点燃了吴言的胜负欲。她一遍遍做着同一个动作,势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这个游戏,与邦“一较高下”。邦大概是被这股凶狠劲吓着了,后面不再玩这个游戏,吴言三番五次想要和他比赛,他也不接。
于是,吴言又回到了百无聊赖的状态里,在寂静的雨林里漂浮着。
但这种无聊没有持续太久。
旅途的第三天,二人终于来到了倪生描述的那棵参天大树前。树上飘扬着一条条蓝色的丝带,上面用不知名的语言写着符咒一样的文字。丝带的布局明确指引吴言他们往右手边的支流继续前进。可邦却对此持怀疑的态度,因为那条支流的水流很急、航行困难,理论上不会在这边建立定居点。
可吴言别无他法,只能选择相信倪生提供的情报,往前探一探。
为了确保有足够的存粮返航,邦将快艇停靠在了河岸旁,自己上岸去雨林里采集一些水果。吴言必须守在船上,以防野兽咬断了固定船的缰绳。绳子一断,他们就彻底完犊子了,想回都回不去。
经过这几天的实战,吴言其实对林子里的猛兽也有一定了解了,“大胡子”野猪经常结队出门觅食,但是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类;棕熊体型比较小,但是爆发力很强,一个巴掌就能把人拍死。所幸这里的熊一般都是夜间活动,而且更喜欢吃野果或蜂蜜。最具威胁的是湾鳄,是世上现存最大的爬行动物,经常藏在水里或草丛里,伺机偷袭猎物。为此邦还制作了一把鱼叉,以备不时之需。
邦出去觅食,许久未归;吴言正抛着瓶盖打发时间,突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寒意。明明几秒钟前还能听到猴子在附近嬉闹的声音,可眨眼的功夫整个雨林就沉静下来了,只剩下树叶摩擦的沙沙声。
吴言立刻举起鱼叉,全神贯注提防即将来袭的猛兽。可是对方似乎并不紧张,缓缓在树林的阴影处徘徊,等待最佳的出击时机。
一捋阳光照下来,吴言总算能隐约看清它的模样——那是一双锐利的淡黄色眼睛,以及让人胆寒的黑橙相间条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