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ndy小小的屋子里,突然挤进了十几号人。除了押吴言过来的刑警老李和他的便衣手下,还有一队领命来搜的军装警察,以及寂笼海山帮的阿星和一众印度打手们。不过从阿星印有名牌logo的上衣,以及锃亮的尖头皮鞋可以看出,他已经不仅仅是个小保镖了,就连平时跟着渣叔的灰鹦鹉,也非常“识相”地认了新主人,阿星在帮会里的地位显然有了很大的提升。
只不过此刻全场的焦点,无疑还是在吴言身上。
家里几乎被翻了一遍,满地狼藉。可让吴言感到紧张冒汗的是,那瓶装着“白雪公主”的药罐竟然也失踪了,不知道到了谁的手里。
“我们搜了两遍,还是没找到,那张卡到底长什么样,不会是你凭空编造出来的吧?”
刑警老李说话总是咄咄逼人,但吴言根本不慌,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方法。
“你们把我抓走,到你们进屋搜查之间,有可能来过其他人。”说这话的时候,吴言刻意看向了阿星,把大家的注意力引过去。
“你咩意思,特警队拉埋警戒线以后,谁有胆敢进来哦。”阿星立即反驳。
“他奶奶的,他奶奶的!”那只满口脏话的灰鹦鹉,总是不合时宜破坏现场紧张的气氛,整得刑警老李心里有些烦躁,伸手想要拍打它,但灰鹦鹉身手敏捷,一溜烟就飞走了。
而吴言,却觉得这段学舌,如此地熟悉——这是北方人的口头语,在以中国闽粤方言为主的盛迦南,很少人会这样说。既然是鹦鹉学舌,那必然要有一个具体的学习对象,这让吴言想起了一个人。
“星,我有个问题,我走的这两个月,这房子没住其他人吗?”吴言猛然抛出问题,一下又把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阿星和手下用印度语确认以后,清了清嗓子回答:“有个长发男,说话有点黐脷筋,就是有点大舌头,付了一年的房租,但没怎么来住过。”
刑警老李立即起身,要求阿星给他看看楼道出入口的监控。阿星却笑骂他痴线,寂笼这个地方,怎么可能装cctv,就算有,也不会给你们警察看。
说着,两边人就呛起来了,仗着主场优势,阿星手底下的人根本不怕警察,让他们进来是阿星给苏sir面子,没有搜查令,警察这样硬闯民宅才是违法的一方。老大们都不说话,底下人互相推搡火药味越来越浓,军装更是通过无线电呼叫更多兄弟来支援,而寂笼一方则发出锁门死守的指令。
最终,还得是今晚的“主角”吴言挡在了两拨人的中间。
“冷静点,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回这张卡,里面的东西很重要。视频如果真的流传出去,恐怕会引起非常大的动荡。”
*** *** ***
明白储存卡的重要性以后,警方和海山帮的人都不敢怠慢,刑警老李立即带着人排查周边的监控录像,阿星则开始追查长发男的下落。
只有吴言知道,长发男就是丁二,储存卡和药罐大概率就是他拿走的,而储存卡里,其实什么都没有。假作真时真亦假,偷拍视频是不是真的存在不重要,但吴言说了有这么个东西,结果这个东西不见了,被不知名的人偷走了,这点很重要。
东西不见了,就没办法检验真假,但是话传出去了,利益相关的人就该慌了。这个东西,有可能在海山帮手里,有可能在警方手里,也有可能在一个路人甲手里,各方互相猜忌,都觉得对方在骗自己,一场党同伐异的大戏,就此拉开了帷幕。
原来,倪生借吴言这把刀,砍向的,不仅仅是躲在幕后的那些大人物,还有警队里的卧底毒瘤,甚至海山帮可能都是他想铲除的对象。而吴言,作为一个有外来身份护体的失孤母亲,确实是把绝佳的利刃,既能搅动时局,又让一切显得如此得自然、合理。只是,切出去的创口有多深,中间要死伤多少人,还犹未可知也。
但吴言暂时不想那么多,她也不关心这些,目标始终是找回雨歆。中间多死几个“坏蛋”,她也乐见其成。
送走各路瘟神以后,吴言总算可以喘口气。她洗了一个痛快的热水澡,把身上的血迹和污渍都给冲掉了,血水被冲进了下水道里,也带走了吴言这段时间的郁闷。她终于想明白倪生到底想要干什么,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她,为什么老跟她说要保持一颗仇恨的心。吴言要做的,根本不是什么复杂的事,只需要以受害者母亲的身份,把这些丑恶曝光在阳光底下就行。
一旦阳光照入,这些害虫就会吓得四处乱窜,它们也不敢立刻杀死雨歆,那是让吴言退让的最大筹码。面对这些生活在“文明社会”的对手,暴力未必是最优解,只要能逼上谈判桌,一切都好说,谁都不想走到鱼死网破的残局里。
洗漱完毕,吴言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阔别已久的寂笼,感觉变得更加混乱了,所谓的“外地”帮派是被清除出去了,但寂笼的活力降低了,无所事事的青年变多了,楼道也变得脏乱差,到处都弥漫着酸臭的尿骚味。
坊间传闻,渣叔经历了一次轻度中风,虽然行动并没有受到影响,但嘴角有点歪,说话有些口齿不清。向来心高气傲的他没法接受居民异样的眼光,所以把自己关了起来、垂帘听政,具体的事务都交给了阿星处理。阿星其实早就有叛变之心,当初还想利用雨歆失踪的事“弹劾”渣叔。吴言一直都不想卷入,但最终她还是无意间帮了阿星一把——Cindy含冤而死,渣叔被迫让步同意警察入内调查,但心里却极度不忿,结果把自个儿的血管给憋爆了。
可阿星接手以后,警察不给面子,居民也不给面子,原本凝聚在渣叔威望下的寂笼真正地失控了,各种伤人盗抢事件频繁发生,阿星只会用暴力压制,却越来越不得人心。但让吴言不解的是,不论是阿星、还是寂笼的居民,都认为这一切是吴言造成的。大家都认为她是被“厄运诅咒的女人”,谁接近她,谁就要倒大霉,就连身体向来很棒的渣叔,都因为帮了她,最终落得个中风的下场。
走出寂笼门口时,吴言再次见到了盘腿在路边乞讨的白胡子老头。他似乎想对吴言说些什么,但吴言只想加快脚步摆脱他,免得苦涩的回忆又涌上心头。
*** *** ***
一座人烟稀少的茶餐厅里,墙上的电视正在播放一则离谱的晚间新闻:盛迦南即将举行军事演习,却发现其中一架战斗机的引擎不见了,战机只剩下一具空壳。军方立即展开了调查,最终确认引擎已经被卖到了西半球的哥伦比亚黑市里。这一切显得既魔幻,又合理,在这个神奇的地方,象征着最高机密、理应牢不可破的空军基地都能被腐败渗透,在光天化日下丢掉一台如此庞大的引擎,那么失踪几个妙龄少女,实在不算什么值得一提的新闻。
吴言点了一份半生熟鸡蛋,这是当地有名的一道早餐,其实就是把蛋白从透明煮至稍微发白,但基本还保持液体的状态,加上一点胡椒粉和几滴酱油,就这样生喝下去。刚到盛迦南的时候,吴言其实不太喜欢吃这玩意儿,觉得味道很腥;可从雨林里出来以后,她感觉自己的口味变了,说得直白一点,就是“野兽化”了,以前不爱吃的生食生菜,现在甘之如饴。
除此之外,还有个很有意思的微妙变化。她曾经是个不在意吃的人,三餐不定时,有的时候做实验穿脱防护服很麻烦,她可能忙忙碌碌一天都没怎么进食。那时的她,觉得吃什么无所谓,能填饱肚子继续工作最重要。如今虽然身处恶劣环境,她反而努力维持三餐的质量,为了均衡营养,她甚至吃起了以前很反感的维生素片。她必须时刻保持足够的能量,并且绝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轻易感冒病倒。
吴言正准备发信息催促,苏云谏就匆匆忙忙跑进了茶餐厅,将一份文件交给她。
“我可是请人喝了好几杯咖啡,才拿到这份报告的,你记得给我报销哈。”
吴言翻看文件夹,里面是哑女的尸检报告,照片中的她脸色发紫,颈部上有特别明显的勒痕。根据法医鉴定,凶手使用的是鱼线或者风筝线,手法极其熟练,因为压迫到颈动脉窦,哑女根本来不及挣扎,几十秒内就失去了意识。她并没有遭到性侵,身上的财物和手机也没有丢失,凶手很显然是奔着杀人去的,很有可能是熟人作案。
其实听说哑女是被人勒死时,吴言已经大概猜到凶手是丁二,他之前就曾经用相同的手法在酒店勒死日本老头的保镖。据小苏了解,哑女在被警方“解救”以后,一直拒绝配合调查,从头到尾都没有透露一丁点圣帕村的信息。后来,总部就通知他们释放哑女,让身为受害者的她回归正常的生活,原本负责牵头调查的小苏也被调去了其他地方。
可没过多久,哑女就在买完东西回家的路上遇袭,悲惨地横尸街头。
继续翻看尸检报告,吴言发现哑女左臂上有一道新的纹身,是用当地语言书写的字句,她看不懂。
“这句话什么意思?”
“呃……这句话……应该是我的血肉、我的爱?”
“原来是这个意思。”吴言喃喃自语道。
“你觉得这个纹身和她的死有关吗?难不成是情杀?但这个手法怎么看都像杀证人灭口……”小苏也开始自顾自分析案情。
“我……不知道。”
“哦,因为这纹身,是她被放走以后才纹的。你又是最后一个从她那里套出话的人,我以为你能知道具体缘由。”
吴言默默喝着冰鸳鸯,并没有接话。严格来说,纹身确实和哑女的死有关。她是为了纪念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并提醒自己严格保守秘密,才纹下这句话的,可到头来这却成了她的夺命咒。如果和警方合作,成为受保护证人,她兴许还能活下去。因为不管她如何表现,“大人物”最终都会要求倪生杀人灭口,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但哪怕已经预知这样的结果,哑女还是会义无反顾地保持缄默。吴言并不是特例,只要能够保住一线生机,每一个母亲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小苏大口吃着刚端上来的烤面包,嘴边沾上了溢出的花生酱和牛油,看着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屁孩一样。
“所以吴言姐,你这段时间到底经历了什么?能不能跟我分享分享。”
“怎么,你也怀疑我吗?”
小苏闻言急得差点打翻了桌上的咖啡,“不不不,我怎么可能怀疑你,我是真的好奇,毕竟你消失了这么长时间,又完好无损出现在寂笼里,实在……太……太幸运了。”
感觉小苏已经尽力在措辞了,但吴言的脸色还是不太好看。她用手托着下巴,借此掩盖自己的微表情,同样字斟句酌地回答小苏的疑惑。
“他们一开始把我跟其他女孩一起关在了地下室,像个商品一样放在玻璃柜里展示。没过多久,我就跟刘凯思、那个死掉的哑巴一样,被他们强迫干活,为了活下去我只能配合。但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肯定有人希望这事曝光出来,才会把我偷偷送出来,还给我留了一份关键的证据……”
“这么听下来,如果能从内部瓦解敌人,那我们的胜算会大大提高。”小苏状态渐渐兴奋起来。
“不,你先听我说完,最关键的部分你还没听到。”
“不好意思,你说你说。”
“我见到雨歆了,她可能还活着。”
小苏闻言,立刻激动地拍案而起,“那还等什么,她在哪里,我们赶紧组织救援队啊!”
周围人纷纷侧目,吴言压了压手示意小苏坐下。
“你别急,坐下听我说。”
“这事很急的,你没听说过黄金72小时吗,虽然你这不知道过去多少个小时了,但越快行动,就越有可能找回来,再拖下去,人贩子可能都转移了……”小苏虽然压低了声量,但话还是说得很着急。
“你这样大张旗鼓组织,只会打草惊蛇,还没行动风声已经走漏了。”
“你说得对。那你打算怎么办?”
小苏刚刚涌起的热血泄了大半,有些颓丧地坐了下来。他自己也知道,警队的内鬼还没抓到,很难组织一波有效的人质救援行动。
吴言掏出了一包Lucky Strike,示意小苏和她一起到后巷抽根烟。说话间,吴言刻意瞟了门口那桌看报纸的青年一眼,小苏立刻会意。
二人很快来到后巷。跟踪监视的青年警察没法靠近,只好假装在店铺后侧等厕所,然后用眼角余光确保吴言和小苏没有走远。他尝试竖起耳朵听二人谈话,但是空调外机的声音太大,除了轰隆隆啥也听不见。
“我需要你帮个忙。警队如果有任何争对圣帕村的行动,你必须第一时间通知我。”吴言一边抽着烟,一边从兜里掏出了一台老款诺基亚,递到小苏手里,“不方便发详情的时候,你就用‘下雨了’的暗号表示警方有行动。行动取消,就用‘出太阳了’表示。”
“那我岂不是也成了内鬼?”小苏很认真在质问吴言,并不是在自嘲。
“你如果不愿意,我也不会强迫你,但雨歆能不能活着回来,就看这两个星期事情的发展了。她死了,我也不会有事情拜托你了。”
苏云谏难得陷入了沉默。他脑子里其实还有无数的疑问,不明白吴言为什么能毫发无伤回来,她会不会和哑女一样被圣帕村策反了,自己会不会被吴言忽悠了、真的成了警队内鬼……
但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吴言的请求。感性终究还是战胜了理智。
二人正要往下谈话,小苏突然接到一通电话,通话过程中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吴言。
“怎么了?”
“寂笼出事了。”
“啊?出什么事了?”
“着火了,火势很大,具体原因还不清楚,但好像烧到了渣叔那间房。”
二人想要赶回寂笼了解情况,却发现有人并排停了一辆车在外头,车出不去。小苏走过去敲了敲车窗,却发现车里没人。他有些着急,立刻跑回去连续鸣了几次笛,但依然没有人出来挪车。
情急之下,小苏从后备箱拿出了一把扳手,二话不说直接用力敲碎了驾驶座的车窗,然后探身进去想要松开手刹。他刚准备抽身,却发现盲区里闪出一道身影,用枪管子顶住了他的后脑勺。
“他奶奶的,老子刚买的新车,你就把车窗砸了。”
“大哥,有话好好说……”
小苏高举双手,话音未落,跟踪的青年警察就已经双双拔枪,朝着枪手大喊。
“警察!放下枪!放下枪!”
枪手立刻用胳膊锁喉,将枪口瞄准了小苏的太阳穴,同时藏在了小苏身后,让茶餐厅里的两位青年警察没办法打中他。
现场的食客自然是被突如其来的多枪对峙吓得尖叫逃窜。吴言刚刚也正好背对着,并没有注意到枪手什么时候接近小苏。现在定睛一看,花衬衫,大凉拖,再加上那句经典的口头禅,虽然枪手戴着奥特曼的面具,但是吴言已经知道他是谁。
“你来开车,钥匙在我腰上。”枪手对着吴言说道。
“小苏,不要反抗,没事的,相信我。”
吴言一边劝说小苏,一边立刻按照枪手的要求发动了汽车。枪手紧紧勒住苏云谏的脖子,小心翼翼地挪往副驾驶的位置。远处传来密集的警笛声,增援马上就要赶到现场。小苏趁着枪手片刻的分神,抬手尝试想要挣脱锁喉,没想到却被枪手用枪托狠狠砸了后脑勺,瞬间被干倒在地。
两个青年警察顾不得车里的吴言,直接朝着枪手的方向射击;枪手没有还击,而是委身躲进了车座里。
“走走走!”枪手大喊,吴言直接一脚油门冲出了现场。
两位青年警察朝着车逃离的方向又开了几枪,随后转身查看苏云谏的情况。
“没事吧?”
“别管我,快追快追!”
车上,丁二已经摘下了面具,满头大汗喘着气。
“没挨子弹吧?”
“没有,怎么回事你?疯了吗?”
“我他妈的……等了一上午,你身边……全是警察,等不及了,只能来硬的。”丁二上气不接下气回应道。
“什么事这么急?”
“大哥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