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种很残忍的动物。
造物主在创世的时候,赋予了生物两种本能:一是生存的本能,所以我们崇尚暴力,为了争夺资源,自相残杀。在几千年的文明史里,战争占了90%的时间。二是繁衍的本能,所以我们对性有渴求。而由于“暴力”的存在,导致两性对性资源进行索求时,始终处于不平等的地位。而随着文明的发展、制度的建设,为了应对战争的威胁,这种不平衡进一步加剧,一男多女从部落到封建王朝都是很常见的现象。
工业革命打响了变革的第一枪。按理来说,资源丰富了,生存已经没有这么困难了,人类应该和平共处共创新世界才对。可写在DNA里的本能不是说改就改了,我们对暴力的追求越演越烈,发明了越来越强大的杀戮武器,甚至有了毁灭自己族群的能力。奇怪的是,随着工业的发展,我们逐渐排斥了繁衍的本能,但对性的追求却变得越来越畸形,拥有奇怪性癖的人群急速扩张,到最后已经和繁衍交合没有任何关系,纯粹只是想通过特定的行为刺激,获得让人亢奋的多巴胺快感。
小雷站在玻璃水箱里,水刚刚好没过她的鼻头,但头顶上还留了一些空间,如果拼命踮起脚尖,还是能够呼吸到空气。长时间处于溺水边缘本来已经够恐怖了,而小雷本身又比一般人更怕水,当水箱开始注入水时,她的精神很快就陷入了崩溃的状态,不停在拍打玻璃面,拼了命想要逃离这个封闭的地狱。
可现场根本没有人搭理她。小雷的惨叫声回荡在黑色的剧场里,巨大的回响空间放大了她的痛苦,让黑玻璃后的VIP观众更加兴奋了。VIP就这样静静地坐着,沉浸地享受着折磨他人的快感,他甚至不需要去触碰自己的性器官,就能达到所谓的颅内高潮。那板正的坐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正在开一场严肃的商业会议呢。
这就是人残忍的地方,普通的暴力和性已经满足不了这些人的欲望。他们西装革履、正襟危坐,躲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看着一个可怜、无助、脆弱的人在水中拼命挣扎,最终沉没、溺水、死亡。甚至,为了增加节目效果,他们事先已经反复在另一个水牢里折磨过小雷,让她产生非常严重的创伤性应激综合症。那在“正式演出”的时候,她歇斯底里的反应,会是一般人的好几倍,场面会更刺激、更疯狂,或者说,更变态。
曾几何时,小吴言也喜欢把蚂蚁扔到水洼里,等待它们死命往上爬,最终却只能被淹死的结局。她确实是无情、是冷血,但不是变态。活活把人折磨死,目的仅仅是为了作乐,还是远远超过了她的底线,哪怕为了营救女儿、逼问雪糕大叔和哑女的时候,她都没有用上这么残忍的手段。
红毛似乎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随着小雷的呼救声越来越凄厉,他甚至有些害怕地闭上了眼睛,不敢看下去。等他再次张开眼时,却发现身边的吴言不见了。
红毛慌忙找了出去,很快在剧场外的走廊上发现吴言的身影。后者一脚踢爆了消防设备橱窗,从里面拿出了一把消防破拆斧,气势汹汹地又要回到剧场里。
“不可以,不可以!”红毛张开双臂,拦住了吴言的去路,但吴言亮出的是杀人的眼神,红毛被瞪得心里一颤。
“滚开。”
“不能……得罪客户!”红毛说着,就要上来抢吴言手中的斧子,吴言不仅寸步不让,还直接挥动斧子,狠狠地砍在了墙面上,吓得红毛跌坐在地上,用手拼命护着头。
吴言并没有停下脚步,拖着斧子朝VIP的包厢走去。她知道阻止这场演出的唯一方法,就是干掉坐在包厢里的那位尊贵客户。可行至门前,她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为什么倪生要让她看见这一幕?为什么看到她冲出来,却没人阻止她?黑玻璃后面到底坐着什么样的人,他们此刻又有何反应?这一切都是倪生刻意安排的吗?
可舞台上,经过几分钟的大动作挣扎,小雷的体力已经耗尽,几乎快要垫不起脚尖了。时间不等人,生命更是一去不复返,吴言必须做出抉择。
一门之隔内,陪看演出的倪生和丁二,都通过耳机接到了竹老师的通知,知道吴言此刻正拎着一把斧子站在门外。他们都在等待吴言的下一步举动,看她到底会服从大局,还是为了小雷砸掉整个演出。这是双方是否迈向下一步合作的关键节点。
吴言不傻,也猜到了这不过是倪生的又一次服从性测试。上次拿六六试毒剂,其实就是要试探吴言,看她到底能不能真的狠下心,把这些女孩当成工具人,该杀的时候就杀。谁能想到,吴言竟然自己吞下药丸,这完全超出了倪生的预料,也让第一次试探最终无功而返。
而这一次的二选一难题,似乎并没有第三种选项。吴言还能带来惊喜吗?倪生心里不免有些期待。对于心思缜密、向来运筹帷幄的倪生来说,吴言的选择,和行动,一次又一次地突破他的想象,倪生已如止水的心境,因而掀起了一丝波澜。也许,原本只能你死我活的结局,真的有第三种解法;也许,他不是圣帕村的救世主,吴言才是。
此刻的吴言,已经举起了手里的斧子,却迟迟没有砸开包厢的房门。值得吗?她已经害死了一欣,害死了Michael和Cindy,包括圣帕村的几条人命,真按这个标准计,其实都可以算她头上。那再袖手旁观一次,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进退维谷之际,小雷已经失去了意识,缓缓沉下箱底。
演员“死亡”,演出也结束了,黑色幕布缓缓关了起来。
在造物主原本的构思里,动物应该是凶猛的、残忍的、自私的,为了生存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杀戮比自己弱小的物种。可在这崇尚暴力的DNA里,祂还是留下了一段珍贵的善良序列,让动物不管怎么样,都将保护幼崽置于自己的生存之上。
理智告诉吴言,她不应该动手。但直觉却告诉她,管他的,先救人,其他晚点再说。
吴言转眼间回到了舞台,她抡起斧子,一下、两下、三下、Bang……一声巨响,玻璃碎裂,里面的水倾泻而出,小雷被冲了出来,到了吴言怀里。吴言把她平放在地上,开始按压胸口,间歇性地往她嘴里送气。
活下去,拜托,不要让他们得逞。吴言一边做着人工呼吸,一边在心里恳求着小雷,可她却迟迟没有醒来。
我又慢了吗?我刚刚为什么要迟疑?是不是迟疑的这几秒钟,错过了营救的黄金时间?
吴言手压不动了,喘着气瘫坐在地。红毛和竹老师还有很多人都来到了台上,但他们全都等待着倪生的指示,没人敢轻举妄动。
果然,这个世界不适合好人,就不该动这恻隐之心,好人是赢不了的。刚才就不应该犹豫,结果是坏人没砍到,好人也没救成,落得个狼狈双输的下场。
不行,这口气实在吞不下。
吴言越想越气,拎起了地上的斧子,朝外头走去。红毛本想上前阻拦,却被竹老师拦了下来,眼神示意他不要多管闲事。
吴言前脚刚出去,小雷脚上的足链就动了一下,但吴言并没有注意到。此刻她心中有着满腔爆棚急欲宣泄的怒火,她必须在那位VIP彻底离开之前,弥补刚刚犯下的错误。
同一时间,一名年近七十、有着细长鹰钩鼻的日本老头,非常满意地握着倪生的手,称赞他这次事情办得好。倪生一边笑脸盈盈地点头回应老头,一边陪同他走出了包厢。
老头正兴奋地点评着,突然发现吴言拖着斧子朝他走了过来,眼神里充满着杀意。老头下意识转身寻求保镖的庇护,却赫然发现,自己的保镖脸涨得通红,脖子上缠着两圈锋利的风筝线——在吴言出现在走廊的一瞬,倪生就朝走在最后面的丁二使了个眼色,后者很有默契立刻会意,从口袋里掏出了提前备好的风筝线勒住了老头的保镖。
老头看向倪生,却发现他脸上依旧挂着商务型的假笑,完全没有要阻止吴言的意思。老头顾不了这么多了,立刻朝着走廊尽头的电梯口跑去,但是他那笨拙的身躯没跑出几步,就被腿脚同样不利索的吴言追上,然后狠狠一斧子砍在了跟腱上!
老头惨叫着扑倒在地,脚踝瞬间往外喷血。强烈的求生欲驱使老头匍匐前进,嘴里不断用各种语言念叨着。他说的话,吴言只听懂了“Do you know who I am, you fucking bitch!”这一句,但她却是一脸冷漠,再次高高举起了斧子,然后狠狠地劈了下去!
这一板,砍在了老头的肩膀上,正好嵌入了酒店的木质地板里,形成一个夹角卡住了老头,让他动弹不得,又没法把斧头拔下来。
刺骨的疼痛闪击了老头的神经,他同样厉声地惨叫,比起受刑的小雷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两斧子砍下去,吴言感觉一直憋着的情绪,瞬间释放了,视线也重新变得明亮通畅。她喘着气,转过头,面对一直冷眼旁观的倪生,冷笑着问道:
“你,满意了吗?”
倪生没有回应,就这样默默盯着吴言远去的背影,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丁二好不容易干掉了老头的保镖,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他奶奶的,吴博士还是有血性,说砍就砍,硬气!”
倪生走到了丁二面前,伸出了手。
“干嘛?”丁二不解问道。
“枪。”
丁二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交给了倪生。倪生走到了老头身后,将枪口瞄准了他的头部。老头此时已经说不出完整的字句了,只能用日语不停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希望在场的人能高抬贵手,绕了他吧。
倪生把手枪上膛,准备扣下扳机,没想到却被丁二给按下了。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啊。人家吴博士刻意避开要害,就是要报复老头,让他在长时间的折磨中死去。你上来直接给人一个痛快,这不白瞎了人家的心意嘛。”
倪生于是偏移枪口,往右肩,和右腿上各又打了一枪,确保老头痛苦加倍之余,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
*** *** ***
吴言一个人站在酒店的观景平台上,从兜里掏出了一根烟。外面风很大,一时点不着,倪生以为吴言的火机又没油了,走过来想要递上火柴,却没想到吴言死活不接,硬是自己用火机点着了。
倪生只好把火柴收回大衣里。
“小雷活过来了,已经送到医务室治疗。”倪生想以此打开话匣子,但吴言根本不接,继续抽着烟。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眺望着远处的雨林,直到吴言抽完了第一根烟,再次点燃第二根后,她才幽幽地反问道。
“你们这幼稚的试探游戏,要进行到什么时候?”
这回,轮到倪生保持了片刻的缄默,似乎在思索着最合理的答案。
“问你话呢。”吴言始终保持着不客气的姿态。
“吴博士,接下来的事,很危险。我们得确保你能控制好情绪,不能有妇人之仁……”
“那我告诉你,我就是这样的人。谁激怒我,逼我做选择,我就会让那个人后悔。我不管你们在密谋什么神秘奇怪的计划,但如果你们希望我在这里面发挥作用,就把我当成一个正常有智商能做决定的人,而不是一个可怜没有主见只能任你摆布的中年妇女。你们男人那套无聊的操控术,在我这里,没用。”
吴言说完,把烟一踩,气冲冲转身走了。
“吴博士,我答应你,如果我们能顺利把雨歆救回来,我会让你们俩回家。”倪生边说,边追上了吴言。
吴言停下脚步,用手指着倪生,说道:“行,我听见了。也请你相信我,不管你们在计划什么,拜托你尽快行动,留给雨歆的时间不多了。”
“好。”倪生答应的同时,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了手帕,想要替吴言擦拭刚刚砍人时喷溅到下巴的血迹。没想到吴言把手帕抢了过去,非常粗鲁地抹了一下脸,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谢谢,我回头洗干净了还你。”
吴言似乎一直在尽量回避和倪生有过界的交流,她知道倪生所有的动作和示好,都有强烈的目的性。但倪生也是个拉扯的好手,每次吴言剧烈反应或者尝试推远他时,倪生都像个柔软的流体一样,将她包裹住,吴言想发火却又无处借力。她非常确定,倪生这些反常的表现,并不是对她产生了爱慕之情,但他看吴言的眼神里,却又透露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另类“情感”。
冷静下来后重新复盘,吴言逐渐意识到日本老头被砍,可能也在倪生的算计之内。他不仅想看吴言成为借刀杀人里的那把刀,还很享受看到吴言失控生气的模样。这种快感,其实和老头看小雷被折磨,是如出一辙。套用时下年轻人常用的话——这些都是控制play中的一环,老头是在摧毁一个小女孩的心智,而倪生则是在碾碎一个高智商对手的理智。
妈的这些人真他妈的有病,吴言忍不住在心里咒骂。
可如果让她再选一次,她还是会敲碎水箱,还是会用斧子砍死那个恶心的老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这不是理智不理智的问题,如果目睹了这一切,还放过人渣老头,才叫理智的话,那吴言情愿自己是个疯子。
那天夜里,吴言到医务室看了一眼小雷。她已经脱离了危险期,除了拼命拍打水箱淤青的双手外,她身上几乎没有任何外伤。可吴言知道,这次经历又在她心上划了一道新的伤疤,醒来以后小雷会有更严重的应激反应,好不容易恢复的说话能力,可能又会彻底失去。
把她救活是件好事吗?在无法离开这个地狱的前提下,死亡是不是反而是种解脱?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吴言没来得及深想,竹老师突然闯进了病房,走到了吴言的面前。他摊开的手掌中,再次放着一颗镇静剂。
“好戏即将开演,吴博士,接下来请多担待。”
吴言看了一眼竹老师,毫不犹豫吃下了那颗镇静剂。她已经不想问了,既然倪生希望以这种神秘的方式开始接下来的行动,那必然是有用意的,吴言只能奉陪到底。
吴言闭上了眼睛。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吴言发现自己回到了寂笼,回到了Cindy的出租房,屋内的成设和两个月前一模一样,仿佛她未曾离开过,这一切不过是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