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老师突然预告了雨歆的死期,吴言完全绷不住了,整个人瞬间暴走、紧紧拽着竹老师的衣领不放。
“你们他妈的一直在耍我?!”
“没有没有,你冷静点,听我说完。”
“冷静?我怎么冷静?雨歆如果死了,我把你们全杀了!”
吴言激动得脸都涨红了,脖子上的青筋也爆了出来。
“这事我们做不了主,雨歆在别人手里,生或死,要看天意。”
原本在远处守候的酒店员工们,见到吴言和竹老师发生了冲突,纷纷拎着枪赶了过来、枪口对准了吴言。竹老师怕他们擦枪走火,赶紧挥手示意他们别过来。
“你把我们都杀了,也解决不了问题。”
吴言这才松开手,深吸几口大气,尝试让充血的脑袋冷静下来,才能正常思考。
“在谁手上,你说清楚,视频不都是你们拍的吗?”
“稍候,我……我回口气。”
“你把话说清楚,为什么生下孩子,雨歆就会死?她现在到底在哪里?”吴言心情依然十分焦急,但是语气平和了许多。
“若是降下女丁,则生;男丁,则亡。”
简单一句话,又把吴言搞懵了。在她成长的过程中,生下的女娃被放弃是更常见的,但在竹老师的话里,男孩和女孩的关系颠倒了。吴言再次向竹老师确认,得到了相同的答复。很快,吴言就想明白了个中的道理——那个掌握生杀大权的人,只想要小女孩。如果生下女的,雨歆就会被留下来,继续照顾这个孩子长大。
至于为什么要女孩?对于企图在现代社会里豢养性奴隶的人来说,这种在暗箱中出生的女孩,是最安全最适合的,没有人知道她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自然也不会有人去调查、寻找,女孩很可能一辈子在地下室里成长、生活,永远不知道外面有个真实的世界,自然也不会有逃跑的念头。只要奴隶主足够小心,把关押的地方选在一个偏僻的山沟或者岛上,那么到女孩老死,这件事也不会暴露。更有甚者,会在事情败露以后,谎称女孩是自己生的或者捡的,一般人也不会越界过问太多。
曾经,吴言也以为影视剧夸大了这种地下室性奴隶的数量,可历经那么多残酷现场以后,她顿时觉得很多片子为了能播,其实已经拍得很保守了。真实世界要比杜撰的可怕得多,数以万计的女孩就这样被关在各个角落的地下室里,一辈子也见不到太阳。
吴言赫然想起,当初为了逼问哑女刘凯思圣帕村的详情时,后者恳求吴言救出自己刚刚生下的孩子。吴言并没有在圣帕村看到任何婴孩,是否代表哑女的孩子已经落入了某个买家的手中?自己素未谋面的孙女,是否即将面临同样悲惨的结局?
可捋着捋着,吴言又有些迷惑了。在科技如此发达的年代里,想要知道婴儿的性别,只需要做个超声波检查,何必等到雨歆真的产下孩子呢?
“提前知道结果,就没有乐趣了。每当有这样的标的物,大家都会下很大的赌注,赌男或者女。当然,活下来的,也不全是女的。毕竟,断袖之风在这,也颇为盛行啊。”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场游戏。
这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不过是大人物无聊生活中的一点“乐子”。
吴言知道竹老师不是故意的,但在他们的话语体系里,雨歆只是个标的物,让她活着只是为了满足大人物们下注赌博的乐趣,这些话在吴言耳里听着,真的格外刺耳。这是好事,代表她还保持着愤怒,没有完全被同化。
竹老师随后补充道,因为这些人平时很难凑在一起,雨歆分娩的全过程会被录制下来。吴言很难想象,那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她必须想办法在雨歆临产期前,阻止这一切发生。可时至今日,她还是不知道倪生在谋划什么,丁二的出现,更是徒增了变数。竹老师,属于一问三不知,既不知道雨歆现在在谁手上、被关押在何处,也不知道倪生制造那份毒剂究竟要用在何处。
但吴言隐隐觉得,竹老师动机也不单纯。他突然把圣帕村的过往、以及雨歆的死期这件事透露出来,想必也在打着自己的算盘。这些天相处下来,吴言已经充分意识到他的“不粘锅”属性,没有上级的授意,他是不会自己乱做决定的。
吴言必须小心提防,不能被他误导了。
*** *** ***
自吴言发现墓碑以后,又过去了两日,倪生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时间越来越紧迫,吴言自然是有些焦虑,连着几天询问竹老师,后者似乎在准备一次重要的接待,不是很想面对吴言。几番追问后,竹老师才看似不情愿地透露,周末会有个大人物来,倪生应该会回来,他也不确定。
吴言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她以带六六出去溜达散步的名义,认真地调研了酒店周边的环境。竹老师安排了两人一路监视,以防吴言趁机逃跑或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这么一说,那天晚上吴言能顺利从酒店去到墓碑,一路上没人阻拦,显然也是竹老师故意“放水”。圣帕村这群人都是心理战的高手,什么该给吴言看,什么不该给她看,都是有目的性的。
这天,吴言和六六来到了一处工地的库房,应该是当年修建酒店留下的。六六就像进了乐高房一样开心得不行,到处东翻西找,寻找有意思的“新玩具”。而吴言也在过程中意外发现了一些地质探测器,里面有一些她能用到的材料。她趁监视者不注意,浑水摸鱼把几台仪器放进了六六的背包里。
六六在库房里倒腾了一圈,最终却失望而归,确实这种地方不太可能有适合小女孩的东西。她想要拿回自己的书包,吴言却执意帮她背,深怕偷装东西的事不小心露馅。
回去的路上,吴言牵着六六的小手,夕阳西下,暖暖的余晖照在两人身上,甚是舒服。
“吴妈,找到雨歆姐,你们是不是就回去了呀?”
六六冷不丁抛出这个问题,吴言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祭出大人们最擅长的“拖”字决。
“没那么快,吴妈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做完雨歆姐才能回来。”
“哦。那你走之前必须通知我,不许不告而别哦!”六六嘟着嘴警告吴言。
吴言内心其实有点酸楚,一直以来她都只是想着要救雨歆出去,其他女孩,她只能尽量不让她们受到伤害,从来没有妄想过能把她们都救出去。
“你那么舍不得我呀,跟我一起生活很开心吗?”吴言尝试用调侃的话语,缓和有些伤感的气氛。
“我超级开心!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没吃过那么那么好吃的水饺,真希望每天都可以吃水饺,想想都流口水!”
“水饺有什么好吃的,酒店的自助餐不是更香更丰富吗?我看你每天都在狂吃。”
“不一样,自己包的水饺,最香了。妈妈以前只包肉馅的水饺给哥哥姐姐吃,我只能吃一些剩下的,但在这里,我可以包一个这么大的水饺,一个人吃掉!”
六六边说着,边比划了她包的“心型”饺子的形状,把吴言给逗笑了。
“等吴妈哪天出去了,给你包一份三鲜饺子,那可比一般肉馅的都要好吃。”
“真的?你不要骗我!”六六眼睛瞬间亮了。
“我们勾勾手。”
两人小指一扣,一份誓约又立下了。只是,吴言答应的事太多了,如今身陷囹圄的她,又能完成多少件呢?
回到酒店,吴言发现房间里多了两个人——红毛正在给躺在沙发上昏睡着的小雷敷热毛巾。结合周末的重要招待,吴言内心瞬间有了不祥的预感。上次把六六带来,是要实验毒剂的效果,这一回,他们又要用小雷整什么幺蛾子?
“她,打了药,醒来头很昏,你帮忙看着。”红毛边说边比手画脚,但说实话他的中文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因为倪生的关系,村民们其实一直都想学说中文,但竹老师自己也是半桶水,让他教纯粹就是误人子弟。芒克和倪生就更不可能委身在村里教他们,最后这个任务才会莫名落在突然闯入的吴言头上。
按理说,一般人贩子都会把这些女孩当成“牲畜”一样对待,基本的人权都没有,更别说还要教育她们。但倪生确实有些奇怪,一方面把这些女孩圈养起来,另一方面他做的种种举动,又像是把这些女孩当成了圣帕村的一份子。以至于像六六这些待的时间比较长的,都开始产生了这里比外面好的错觉。以前看到那些被拐卖的女孩融入村子的新闻,吴言都不理解,她始终认为除了生存,自由应该是人的第一追求。可事实上,人是种情感很脆弱的动物,一旦产生了依赖,哪怕面对绑架者,人也很容易失去反抗的意愿和勇气。
倪生真的是个擅于操纵人心的PUA高手。比起一味的虐待,萝卜和大棒交替着给,确实能更好地管理这些女孩,甚至让她们愿意为圣帕村效力。
午夜时分,吴言正在浴室里捣鼓着今天捡到的地质探测仪,尝试从里面取出密封的金属材料。虽然有很大的辐射暴露风险,但吴言顾不了这么多,当下她也找不到更多的防护材料。一顿忙活后,她起身准备回到房里,却被站在门口一声不响的小雷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
“饿。”
小雷突然说话,又惊到了吴言。在这之前,小雷一直处于无法开口说话的状态,只能用点头和摇头做出反应。吴言立刻在房间里东翻西找,想要找到食物给小雷,然后问她一些问题,最后却只翻出了一袋橘子。
还好,小雷也不嫌弃。吴言一边剥橘子,一边尝试和她对话。
“你还记得雨歆吗?就是送你这条足链的女孩。”
小雷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能不能说说,她是怎么来到圣帕村的?大概什么时候被送走的?你们交流多吗?”
吴言连珠炮问了一堆问题,小雷似乎有点没听懂,眉头紧皱,橘子也不吃了。
“没事,你接着吃,我慢慢说,你听懂了就回答,听不懂也没关系。这条足链,是雨歆,走的时候,送你的吗?”吴言放慢了语速,更改了断句。
这回小雷听懂了,又轻轻点了点头,还晃了晃脚上的链子。
“很好,那你知道她,走去哪里了吗?”
小雷摇了摇头,好像有什么想和吴言说的,却又欲言又止。
“不着急,你可以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
小雷似乎很努力想要吐出字,但声带却不听使唤。吴言耐心地等待着,小雷却突然爆哭,让吴言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不哭不哭,我们不着急,慢慢说。”
“水……水……”小雷终于说出了一个字。吴言立即反应过来,起身用热水壶给她倒了一杯水,没想到小雷却仿佛见鬼一样,惊恐地拍掉她手里的杯子,洒出来的热水差点烫到吴言。
小雷哭得更大声了,吴言顾不得擦拭,赶紧上前抱住她,轻轻拍打她的背部。
“没事,我们不说了,吃橘子,吃橘子。”
吴言松开小雷,弯腰捡起地上的橘子,想再给小雷剥一个。
小雷一边哭,一边指着洒了一地的水,“水……水……会死……”
“为什么会死?”
小雷回答不上来,只是很惊恐在抽泣。
吴言不再追问,只是轻轻抱着小雷,安抚她的情绪。
这一幕,被倪生透过房间里的监控,瞧在了眼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眼角多了一道缝合的伤口,左手也缠了一圈纱布。
倪生轻轻按了桌上的呼叫按钮,片刻后竹老师来到了他的房间。
“明天的演出,把吴博士带到后台吧。”
“生,请三思。她是个不畏死的疯子,万一演出时情绪失控,把接待搞砸了,后果不堪设想。”
“我就是想试试她这枚不可控炸弹的威力,看看能炸出什么火花来。如果这次测试成功,我们的计划就可以开始了。”
“明白,那我立刻去安排。”竹老师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倪生继续观察着吴言的一举一动,脸上的神色莫测。
*** *** ***
一直到天亮,吴言都没睡,彻夜在想小雷说的“水会死”到底是什么意思。小雷是有说话能力了,但是逻辑能力显然还没完全恢复,吴言也不敢逼得太紧,深怕她的状态一夜回到解放前。
吴言大致推理了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是字面意思,喝杯里的水会死。有可能小雷的分离性疾病不是关押水牢导致的,而是被人下了毒剂导致认知受损。毕竟,从吴言进入圣帕村以来,还没见过任何女孩被关进所谓的水牢里。而吴言来之前,他们让小雷充当神经毒剂的实验品,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第二种,小雷可能经历过跟“水”有关的死亡时刻。联想到雨歆的同学小蒋最后是淹死在麻浪河里,会不会小雷在逃命的过程中,也曾经落过水,只是最后侥幸活了下来。溺水的人因为长时间缺氧伤到脑部,也是比较常见的。这之后对水产生了阴影,也很合理。
无论如何,小雷有所好转,能初步沟通了,对吴言来说是一剂强行针。面对逐步逼近的死亡倒计时,吴言必须尽快查清雨歆的去向,多一条线就多一点希望,不能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倪生身上。
只可惜,在这个变幻莫测的原始丛林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夜里,酒店的戒备突然变得很深严,每条走廊都有人看管。竹老师领着几个人带走了小雷,并没有解释具体的原因,吴言也没有做过多的抵抗。她内心清楚知道,自己救不了所有人,遇到这种情况,必须保持理智,等待更好的机会。电车难题对她来说从来不是难题,要救,就肯定舍弃一个救五个,不然你就压根儿别有救人的念头。
刚到圣帕村那会儿,吴言曾经一度觉得自己像被关进了水牢里,不断处在溺水的边缘,拼了命才能吸到一口气。如今,她觉得自己更像是游到了湖水中央,对岸有雨歆、有倪生一直在隐瞒的“终点”,吴言游到中途,已经没有选择,要么咬牙游到终点,要么力竭死在湖水里。回头已经不是个选项,如果不能解开所有谜团、最终和女儿团圆,她的后半生,似乎也过不下去了。
十几分钟后,轮到红毛来请吴言了。走之前,吴言戴上了一条编织绳制成的新项链,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吊坠里装着关键时刻可以救命的“最终武器”。
随后,她跟随红毛来到了一个小剧场。那里四面环绕着黑色的墙面和地毯,就连舞台上的幕布,也都是黑色的。一楼并没有观众席,而二楼的VIP楼台是一面黑色的单面镜,外面看不见里面的人,但里面可以清楚看到舞台上的演出。
红毛领着吴言来到了后台,那里漆黑一片,红毛必须拿着小电筒照射,吴言才能看清前面的路。
没等他们就位,幕布就缓缓拉开了,一束顶光照射在了舞台上,吴言也终于看清今晚演出的内容——一个高2米、长宽都不到1米的玻璃橱柜被摆放在了舞台中间,里面灌满了清澈的水,而在水中央痛苦呻吟挣扎的,正是小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