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天独来独往,忙得脚不沾地,晚上回来连跟我说会儿话的时间都有限。”
“我前些天去见了我们高三数学老师,听他说4月底的时候在学校附近见过天成,怎么他没来找你?不过我们班主任也说见过他。”
“临回来的时候,天成专门叮嘱让我过来瞧瞧你,怕你一个人太寂寞,可是我这个暑假……哎,也是一言难尽。好在开学前还是来了,总算没辜负他的托付。”
“这些话,你千万记得别告诉天成,更不能说是我说的!千万千万!他特别希望明年能等到你,所以你要理解他做的一切。”
……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海文英说话这么有煽动性,能让他的脑子整整一个礼拜都不停回放。
临分别时,他送出了两份礼物。
一个是前些日子过生日时奶奶送他的最新款随身听,他没拆封,直接送给海文英,以表谢意。
另一个,则是他暑假画的一幅新作,托海文英国庆节去京城时带给师哥。
那幅画上面有两个7、8岁的小男孩,皆着白衣蓝裤,手里各自举着一个纸飞机,一前一后在碧蓝天空下的绿色旷野里奔跑着,把笑容和梦想都放飞到天边。
接下来的日子,吕鹏飞把单调发挥到了极致。他告诉自己,不能辜负所有关心自己、对自己有期望的人。
父亲5月份在电话中扬言不再管他,果然,连生活费也减了半。
他本意是可以去住进学校宿舍省花销,但爷爷奶奶坚持要他有个安静的学习环境,正好化工院还可以租住最后一年,所以二老就每月拿出自己的一部分退休金来贴补,好让他继续住在105。
也幸好,这两栋楼要过一两年才拆,因而那些职工家属搬出去后,有一部分偷偷租给了一高的学生,这个院子才不至于陷入死寂。
肖琳寄来一大摞模拟试题,他收到后吃了一惊,问肖琳从哪里弄的这些。
肖琳后来回了封信,原来是受人之托,但肖琳说不能明说。
吕鹏飞看着信纸上的字,不由弯起了嘴角。
别以为我不知道。
看完信折好,放进抽屉里,然后继续他简单的两点一线生活。
他现在,每天除了看书就是做题,全当闭关修炼。外表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变化,心里面早已经沧海桑田过了。
只偶尔回去看奶奶或归队踢两脚球时,才让他有重回人世的感觉。
奶奶的身体虽然经过一次手术,大不如前,但他每次把节节攀升的成绩单拿回去时,都能明显感觉到奶奶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有时候,在操场边看着昔日队友带球奔跑的身影,吕鹏飞也会愣神几分钟。
他去年虽然拒绝了胡副校长和陈教练关于队长职位的再次邀约,却并没完全退出球队。
时不时地,学习累了,想要换换脑子的时候,他会回到球队参加两次训练,这样既能起到调节神经的作用,又不落下球技,还能带带新队员。
只是需要忽略陈教练看到他时的惋惜神情。
整整一年,他和师哥的通信只有寥寥的四封,平均下来差不多是每个季度一封,内容也大都接近,无非是注意天气变化,记得劳逸结合,别忘了京城之约等等。
整整一年,秦天成都没有回家——如果那个还能被他称作“家”的话。
整整一年,清水一高的人也没有谁再看见过他,似乎他已经渐渐被遗忘,慢慢消失在众人的记忆里了。
即便是吕鹏飞,也只能从肖琳、海文英的来信中额外寻得关于师哥的只言片语。
而吕栋那家伙向来不喜欢写信,好不容易寄来一封,连半页纸都没有。
然而有几个情绪波动的晚上,吕鹏飞总觉得窗外有人。
可等他开了窗,伸头去瞧,却是什么也没有。
只在某个下雪的夜里,看到地面上有一串脚印,从路旁延伸到那棵槐树下,然后没再往前。
虽然没见人,但他心里清楚,师哥在远远瞧着自己,所以他一刻也不能松懈,直到两人并肩站上冠军领奖台的那一天。
周老师大约是真看出了他是个苗子,所以对他也是关怀倍至,甚至超过了两年前对待秦天成的程度。顺带每次看见他也会被他的笑容感染,不自觉微笑起来。
对于两个人的不同,周老师自然也看得清楚。
他们除了一个人喜怒不太形于色,外人看上去象座冰山,另一个人则每天脸上挂着微笑,任谁见了都如沐春风外,做事风格也很迥异。
秦天成属于自始至终都很自律,目标极其清晰的人,也知道往哪里使劲,准确掌握自己的一切,从来不需要别人提醒或者推一把。
而吕鹏飞则不同,这孩子玩心虽然主动收了起来,但偶尔还会小冒头一下。目标倒是很确定,但各科目的努力方向,有时候还需要周老师指引一二。
当然两个人也有共同点,那就是:一旦坚定了信念,认准了方向,就没有做不成的。
再一点,两人认真起来不要命的态度,也是如出一辙。
所以秦天成不需要开小灶,只在偶尔请个假什么的事上,周老师会大开绿灯,当然,这种时候也不多。
而吕鹏飞就需要周老师倾注些心力,有时候会给他单独炒个小菜补补物理,甚至请求其他科目老师也给予适当的援手。
当然马老师和吕鹏飞之间也早已有了默契,虽然带的是文科高考班,马老师还是会定期给他来一次英语补习。
就这样,青苹果熟过一季,雪落下两场,校园里的玉兰花呈现了一遍姹紫嫣红,校园外东侧的洁白和西边的妍粉也如期而至。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学校操场边开始弥漫着梧桐花淡淡清香的时候,教学楼外墙的红色条幅上依然清晰地写着:
【距离高考还有30天】。
这天,周老师给吕鹏飞补完课,见还有点时间,便闲聊了两句。
“天成最近咋样?”因为他这次模考成绩不错,周老师说话的语气都松弛了许多。
吕鹏飞也笑了笑,道:“他挺好的,上次写信还问您好呢!”
“那就好,他为你可真是操了不少心。”周老师一边整理办公桌,一边说,“前年他去大学前就向我推荐过你,去年你那个事,他又火急火燎地跑回来,拜托我无论如何帮你一把。其实不用他说,我早看出你有潜力,不过是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吕鹏飞一怔:师哥果然回来过,还拜托过周老师!
见他有些发呆,周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不错,这一年够努力,也没白费我和他的心思。高考只要正常发挥,我相信,你秋天就能去找他了。”
这显而易见的定心丸,换作别人,或者从前的吕鹏飞,肯定早欢呼起来了,而此刻的他却只是弯起嘴角笑笑:“周老师您过奖了。”
一直到晚自习下课回到住处,他耳朵里还回响着临出办公室门时周老师的那句话:“你们俩这一冷一热,居然还能感情这么好,也真是让人意外!”
一年来,他一直压抑着一种情绪,全身心投入到实现那个目标中。可此刻,这种情绪却不受控制地漫延开来,湮没了他的身体,淹迷了他的双眼。
这一夜,也是一年来少有的难眠。
好久没见林雨菡和苏晓了,有次晚饭时在餐厅遇见,吕鹏飞发现他们俩这一年变化也很大。
深受肖琳启发的林雨菡决心摆脱家庭的困扰,已经报考了央音,这三年坚持不懈的练琴,让她的专业成绩顺利通过,接下来的文化课就看一个月后的高考了,不过希望非常大。
苏晓也不再每天混日子,游戏厅、录像厅是早已不去了,收了心踏实学,成绩也慢慢迈入班级前20名,据说连一直无暇理会儿子的苏家父母都大吃一惊。
而经常和吕鹏飞一起用功的梁建锋,这半年多家里的情况也逐渐好转,学习成绩又回到从前拔尖的水平。
他由衷地为几个朋友感到高兴。心里也暗暗期待两个月后,大家各自都能收到一份满意的通知书。
高考前两天,海文英和吕栋结伴过来找他。
本来说要陪他一起高考的,结果刚巧遇上吕栋的妈妈再次发病,把儿子给召回去陪护了。
海文英则留下来尽职尽责地陪伴那最重要的三天。
吕鹏飞本来说不用,自己也不是小孩子了,独立生活这么多年,不须担心。
但海文英很坚持,说:“既然答应了朋友,就不能食言。”
再问,又死活不说了。
也多亏有海文英接连三天送饭送伞,他才能轻松健康地应对高考。
一日三餐自己没操心就不说了,第三天中午时下了场大雨,雨势迅猛,持续很久。
当时幸亏有海文英提前带着雨具、换洗衣服和饭食等在考点的学校门口,他下午的考试才能发挥超常。
很快,便是估分、填志愿,他成绩都没预估,就毫不犹豫地填了A大。
对他而言,这一年来,他有且只有那一个目标。
所以,义无反顾。
之后,他就什么也不想,把住处小屋的所有东西搬回了爷爷奶奶家,专心陪奶奶。毕竟,接下来可能要很久很久不能见面。
而且,反正师哥也早说过暑期的工作太忙,回不来。
暑假两个月期间,他自己也接了三份家教的工作,帮助三个高一的学生补习功课。
目的也是希望靠自己能有点收入,多少减轻一下爷爷奶奶的压力,顺便也体验下之前师哥的生活。
就连象征成年的这个生日,他也让爷爷奶奶不要张罗,说等拿到录取通知书再说。
然后,八月初,他如期收到一个大信封。
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信封上的标识和学校名字那么闪耀。他的双眼一下子被灼疼了,不由自主便湿润起来。
第一时间回到家,拿给爷爷奶奶看。
二老看了又看,面上一直带着笑容,泪水却好半天都擦不干。
奶奶兴高采烈地拉着他去菜市场走了一圈,晚上的餐桌丰盛到可以填饱七、八个人的肚子,用奶奶的话说,给乖孙子补过18岁生日了。
爷爷更是拿出了一个最新款的随身听和一个装满纸币的厚厚信封作为生日礼物。
从那天开始,吕鹏飞就掐着手指算日子,心里喜悦又矛盾着。马上要见到师哥了,激动又兴奋。
可是也即将离开爷爷奶奶,千般地不舍。
一整个8月,肖琳来找过他两次,而他也只约苏晓和梁建锋见过一面。
他得知,苏晓最后一年的冲刺,居然把自己送进了N航大学,虽然有些偏远,学校却也不错。
而梁建锋,则如愿进入B大。
唯独林雨菡一直没有消息。
问跟班到三年级的马老师,只说考上了央音,还是家人替她取的通知书,具体情况不知。
他隐隐有不安感。
但与奶奶分离的伤感又让他无暇去多想。每天做完家教的工作,就回家陪爷爷奶奶做饭、遛弯、下棋、聊天。
邻居们都直夸“这孩子真是长大了”。
秋高气爽,A大。
提前五天报道的吕鹏飞,进到还空无一人的宿舍,选了个靠窗的下铺,把行李都归整好,换上干净的白色T恤和浅色牛仔裤,下楼去到图书馆外的花圃旁,打算略等一等。
远远地,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依然身着黑色T恤,深色牛仔裤。
阳光下,那背影挺拔依旧。
他的眉眼便不自觉弯了起来。
两个身影步上台阶,深色在前,浅色在后。
两个台阶的距离,却是整整两年的分离。
“学长,你好!”他微笑着,等待一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