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大家高兴,苏晓悄悄扯扯王铎的衣服,给出一个眼神,可后者的头埋得更低了。
片刻后,王铎用极低的声音嗫嚅道:“对,对不起……”
虽然声音几乎微不可闻,站苏晓另一侧的吕鹏飞还是听到了。
他紧抿着嘴唇,深吸一口气,伸手绕过苏晓后背,在王铎肩膀上重重一拍:“没事,都过去了。以后还是哥们儿。”
当胡副校长说要吕鹏飞再回球队任队长时,他婉拒了,理由是马上进入高三,自己现在成绩不够理想,需要全力以赴。
不过,球队还是要回去一下的,他要主动而且风光地卸任,而不是之前那种被迫的屈辱方式。
周五,周老师跟曾相越深谈了一次,顺利把吕鹏飞收入麾下。
恢复名誉和转班的通知在下午同时下达。
不同的是,一个是全校公示,一个是在二六班范围内。
听着广播里胡副校长轻松的声音,高二年级很多人心里开始翻腾起来。
此时此刻,如果能把他们所有人的心事都放在阳光下晾晒一番,那估计应该可以酿成一大锅咸酱菜。
一切,似乎都告一段落。
连周日去接奶奶回家后,再次听到电话中父亲咆哮的训斥声,吕鹏飞心里竟然也没起丝毫波澜。
他甚至并未做任何解释。当对方不愿意听的时候,你说什么都是聒噪。爷爷替他鸣不平,在旁边澄清说孙子是被冤枉的,却也没有改变电话那头的结语:
“哼!人家为什么冤枉你不冤枉别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自己要够好别人哪会有机会?”
“平白搞出这么多事来!明年上大学的事不要再妄想指望父母,你有本事考上什么学校,就去什么学校,你老子不管了!”
一天后,双休日制度颁布执行,学生们高呼“万岁”,老师们摇头叹息。
七天后,马深行带着教育局授予的奖状回来了,谣言不攻自破。
两周后,曾相越悄没声去了一所普通高中。
紧接着,高二年级各班的班主任大换血。
吕鹏飞不知道校方是如何处理这一系列事项的。但当看到马深行那双微笑着的眼睛时,他的心里忽然就温暖明亮起来。
他很开心,自己终于也帮了马老师一次。
然后不由自主地,他又想起最熟悉的那个背影,以及那双幽深的眸子。
他几番努力挣扎,才勉强按捺下想去打电话的强烈冲动。
当天晚上,他给秦天成写了一封信。
信中,他对自己最近两个月的情况进行一番简单描述,轻描淡写带过被诬陷造谣的过程,却绝口不提曾经去了趟京城。
只着重说到调去了周老师班里,谢谢师哥从中周旋说项,救他于水火之类的话。
把信投进校门口邮筒里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这一个月,他似乎只收到师哥的一封来信,内容还很简短。
并且,他接奶奶从医院回家的当天,化工院因职工家属全部搬出而撤走了门卫,导致两个人至今也没再通过电话。
他不由暗自苦笑,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有了距离感的?
一抬头,看见教学楼上写着“距离高考还有36天”几个大字的横幅,他自觉在后面加上365天,然后甩甩头不再去想。
从转进二年级12班开始,吕鹏飞就象换了个人一样,每天几乎都是学校和住处两点一线。
只要一坐下,他的手里不是书本,就是笔,低着头似乎有做不完的题。
青苹果园不去了,桃林除非必要,也是基本不进,录像厅更是不再涉足。
除了偶尔回去看看奶奶,他的周末也都是要么在教室里,要么在105小屋内。
CD和影碟,他一股脑都搬去了奶奶家,只留下三四张自己最爱的。甚至游戏机游戏碟,也全都不见了。
只在考完期末考试时,才跟苏晓约了去游戏厅,过了把瘾,放松身心。
是啊,他清楚自己的基础比师哥差,那么势必就要付出多倍的努力。
这中间只收到了秦天成的一封回信,依旧很简短地说自己一切都挺好,要他加油,会在京城等他,云云。
而他却没再回信。
虽然他心里清楚,这次能顺利解决,一定有师哥暗地里帮忙,可到底是怎么帮的,为什么又不直接跟他说,却是无解。而他一时竟然也不想去找这个答案。
因为他隐隐感到,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薄雾萦绕在他和师哥之间。
或许,需要些时间。
也或许,需要他的一次飞跃。
考完期末试三天后,吕鹏飞和林雨菡一起,在火车站送走了需要提前去学校补课的肖琳。
直到此刻,他也没弄明白,自己的这两个好朋友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肖琳一直坦坦荡荡的,而林雨菡也并没有什么不妥的表情或举动,但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而且只要一想到这个“不对”,他就能感觉到心里有一丝隐隐的酸涩,却无法弄清,这缕奇怪的感觉,到底是因何而来。
暑假到了,师哥并未回来,大概怕放假期间写信他收不到,只让他的堂哥吕栋过来带话,说在京城寻了份暑期工作,暂时回不来。
吕鹏飞面上平静地笑了笑,还和吕栋说笑一翻,然而心里却早已巨浪滔天。
甚至,跟堂哥一起吃的这顿饭,他居然味同嚼蜡。
吕栋不知道他心底所想,以为他是天热没胃口,给他点了两杯酸梅汤,却也于事无补。
“你就打算整个暑假一个人在这儿待着?也不回去看看大奶奶?”
吕鹏飞的爷爷是那一辈的老大,而吕栋的爷爷是老三,所以吕栋每次提起来都叫大爷爷和大奶奶。
“不是啊!过两天要提前开学了。”吕鹏飞把玩着手里的酸梅汤杯子,抬眼笑,“而且我每两周都回去看奶奶的。”
“可不是,这一毕业都忘记了,高三是没有假期的。”吕栋笑着用食指关节蹭了蹭鼻尖。
“二哥你暑假期间还回不回学校?”
“我妈身体不大好,她说这个暑期要我哪里也别去。”吕栋歪起脑袋看他,笑问,“怎么?你想跟我去体验体验?”
“不是不是,我只是在想,你们学校离京城挺近的,你会不会也去京城找我师哥玩。”
“天成他一直都很忙的。你可能不知道,他已经决定修双专业,所以每天是双倍的学习量,而且课余时间还找了两个兼职。”
“啊?这些我没听他提过。”
“他怕你担心,其实还不止这些,整一学年,除了足球队,他其它什么社团都没参加,甚至他最爱的书法。这不,暑假又留在那儿拼。据说是这期间一直没拿家里的钱。”
说着,吕栋轻轻摇摇头,灌两口啤酒,神色间有些不忍。
吕鹏飞正在喝酸梅汤,突然一口就呛住了,不停地咳起来。
吕栋忙递纸巾过来。
他伸手接过,先压在眼睛上沾了两下,然后才擦嘴巴。
“怎么了这是?喝个饮料也能被呛着。”
“没事没事,一不小心走了个神。”
“不过还好,天成这次的工作,据说挺有前途,公司老板是他们一个同学的父亲,就是那个追了他一年的女孩。吕栋的目光中透着些许羡慕,“应该是有希望毕业后直接留在那儿。”
后面的话,吕鹏飞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没过多久,高三提前开学,吕鹏飞再一次投入到两点一线的简单生活中。但让他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从前对这种生活不敢想象,如今却很快习以为常。
居然还经常跑去和梁建锋头碰头学习到很晚,并且顺带把苏晓摁在一起做题。
每当他在题海中被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分神时,都会不自觉甩甩头,强迫自己的思绪回到笔尖上。
然后再一次跟自己强调:你还有个任务没完成。
他是执拗的,不管是在绘画,还是足球,甚至追逐梦想上面,都那么义无反顾。不管周遭发生什么,他都初心不改,一往无前。
周老师也正是看中了他的这份执拗,知道他将来能给自己带来荣耀和满足,所以才肯出面帮他、收留他。当然,秦天成的推荐与请求同样功不可没。
日子就这样慢慢滑过。吕鹏飞和肖琳开始了通信。
肖琳在信里时不时会透露一些他想知道的信息,比如自己周末终于见到了秦天成,两个人匆匆聊了些什么;比如,秦天成托自己告诉他,别忘记两个人都在京城等着他。
偶尔在楼道里或校园里遇上林雨菡,他笑着打招呼,少女的目光似乎能看进他心里,却并不多言。
诸如此类,在几乎两点一线的简单生活中,在秦天成信件频次越来越低、字数越来越少出现的时光里,这些零星的字迹偶尔也能温暖一下他日渐落寞的心。
直到那一天,海文英出现在他的小屋里。
暑假快结束了,海文英在返校前的一个周末,过来找吕鹏飞。说是有些话,不吐不快。
两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照例是海文英喝啤酒,吕鹏飞饮汽水。
“我放假回来前去找过天成。”海文英一手握着啤酒瓶,碰了一下吕鹏飞放在茶几上的汽水瓶,仰头灌了两口,继续道,“跟他那儿待了几天,看得我有些心疼。”
吕鹏飞心下一动,转头去瞧时,发现海文英眉宇间有着深深的忧伤,顿时不解:“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事倒没发生什么。只是一开始,我以为他就是忙些,毕竟要自己赚学费和生活费嘛,倒是可以理解。但待了两天后,我才发现,他不止是忙,他过得很压抑,甚至苦闷。“
“苦闷?为什么?二哥说他现在得了份新工作,挺好的呢。”
海文英摇摇头。
“那都是表面上的。我一开始也没搞明白,就是看他不对劲,有一次就灌了他几瓶酒。”说到这儿,胖乎乎的脸突然转过来,“哎鹏飞你别怪我,我也纯粹是想帮他,没别的意思。”
“没事,文英哥你接着说。”
“多喝了几瓶,他才肯开口。这我才知道最近都发生了什么。”海文英灌下最后几口啤酒,身子往后一靠,“你是不是去找过他?”
“嗯,四月份,本来是陪个朋友去面试,顺便去看他,不过他不知道啊。”他疑惑道。
“他知道。”海文英重重拍了下他的大腿。
吕鹏飞忽地一怔,旋即恢复表情,继续听。
“他不但知道,而且还写了一封长信,想跟你解释,但没发走。”海文英收回手,又拿了瓶啤酒,在茶几角上嗑掉瓶盖,喝了一口,
“鹏飞,今天我要说的话,你听过了就当风刮过,不要去问天成,更不能说是我告诉你的,我不希望他的良苦用心,被我给毁了。但我又实在看不过眼,我是真心疼他。”
见吕鹏飞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海文英才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让吕鹏飞有种做梦的感觉,似乎自己又回到了从前那个幸福的快乐阳光模样,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第一次见到海文英时的纯真神情。
原来如此。
原来一切的表面都是假象,一切的实质从未改变过,哪怕一星半点。师哥还是从前那个师哥。
听完海文英的叙述,吕鹏飞心里激动地澎湃起来,连带着脸上的神色也了飞扬的感觉。
“这才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鹏飞。”海文英一把勾过他的肩,与他再次碰杯,“来,为回来的‘那小子’干杯,为你师哥干杯!”
接下来三天,吕鹏飞又进入一个精神分裂的状态,时而苦燥地演题,时而笔端搁在鼻尖上,傻乐一会儿。
傻乐的时候,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想着海文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