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成的愣怔，让周子川意识到了什么：“怎么？你们现在没住在老宅？”
“没有。”秦天成飞快平复下心绪，接着道，“舅舅您是说从前姥姥在京城住的那个院子吗？”
见周子川点头，他又想想，说：“当初妈妈带着我去清水找父亲的时候，我大概6岁，印象中就再没回来过。也没听妈妈再提起那房子的事。”
那房子难道被充公了？
“不对呀。如果你6岁以前还在那里住过的话，应该是没被收走。”
秦天成也无法解释，毕竟那时候他还太小。
“您还记得地址吗？”
周子川摇摇头，神色间有些难过：“我前些年往那个地址写过信，都被退回了。”
“这就的确有点奇怪了。”秦天成想了想，又道，“京城这些年据说变化很大，地址变了也不是没可能。”
“变化简直太大了，我离开三十几年，这次回来，哪哪儿都不认识了。可问题是你们没住，那现在谁住在里面？”
答案是傍晚时分揭晓的。
秦天成上完下午的课，交代吕鹏飞说晚饭不能一起吃，就准备回宿舍收拾一下，去找周子川，继续探究中午的未解之谜。
刚一进宿舍楼，就被宿管阿姨叫住，说有人给他打电话留了言。
“电话是中午打过来的，我一听是国际长途，就赶紧拿笔记了下来，怕弄错，你快看看。”阿姨说着递过来一张纸。
秦天成接过一看，才知是何敏打来的电话。
留言说是当初周子文离京时，留下了个重要的包裹，托她保存，一直放在她娘家，都给忘了。现下子文不在了，秦天成又已成年，她就可以完成挚友托付了。并表示晚些会让她家人送过来。
谢过阿姨，秦天成转身缓步上楼，脑子里猜想着，妈妈留下的会是什么重要物品。
刚转过二楼的楼梯角，就听到宿管阿姨又叫他名字，秦天成忙折身又下了楼。
却见一个长发及肩的女生站在楼门口望着他。
那张面孔有些似曾相识。
没等他开口问，女生先出了声：“啊！原来你就是秦天成啊？”
“请问你是……？”虽有些面熟，他到底没记起来是哪位。
女生笑了笑，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你应该忘了，去年我妈在你们学校做讲座那天，我骑自行车摔了，你送我回的学校。”
“啊？”秦天成反应了一下，从这几句话里提取到最重要的信息，“何阿姨的女儿？”
“对，我叫常欢。很高兴再次认识你。”女生说着，伸出一只手来。
秦天成身体前倾，轻浅握了下常欢的手指尖，又马上撤回手臂：“谢谢你！”
“客气什么！我妈跟你妈是闺中密友，那我和你就也不能算是外人。”常欢脸上笑意不减，把信封递给秦天成，“以后，有事儿您说话。”
“你也是，需要帮忙随时说。”
“那回见了。”常欢说着转身要走。
秦天成忙问：“你怎么回去？”
常欢头也不回，哈哈一笑：“这次不用你送了，我自己骑回去。”说完，朝身后摆摆手，一骑绝尘。
等常欢身影消失不见，秦天成这才低头瞧手上的物件。
档案袋是密封着的，上面有他熟悉的字迹：周子文/秦天成（亲启）
他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一时顾不得上楼了，把档案袋往背包里一放，飞奔出去，骑上自行车去酒店找舅舅。
一路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妈妈特意提前安排，留了东西给他。
等他停好自行车，跑进酒店，周子川正好打开房间门。
“我正打算过去找你。”
“舅舅，不急，这里可能有答案。”秦天成手里举着信封，脸上带着难得一见的笑容。
见周子川表情有些疑惑，他又道：“老宅。”
一听这两个字，周子川双眼突然发亮，直接退进房间：“快进来。”
档案袋躺在桌子上。
两个人，四只眼睛，定定瞧着那上面上的字。
好一会儿，周子川才道：“你来打开吧。”
秦天成闻言，搓了搓手，掌心向下，双手抚一抚牛皮纸袋表面，这才开始拆封。
先拿出来的，是几张泛黄的黑白照片，都是周家父母和一子一女的照片。
果如秦天成所料，信封里剩下的全与一栋房子有关。
文才堂路3号！原来是把5号改成了3号！
那些资料中，首当其冲就是一份《房屋所有权证》，持有人一栏，赫然写着“周子文、秦天成”。
不过后面还附了封信，周子文写给儿子的，提醒如果有朝一日寻到舅舅，要请舅舅定夺房产归属一事。
最后，他们发现还有一份手写的声明。秦天成一眼看出是秦建国的字迹。
那上面的内容，大意是：无论将来怎样，周家的房产都与秦建国无关。
一张一张翻完，也没看到有“出售”或“出租”的任何字样。
两个人不由面面相觑。
想了想，周子川突然道：“把你家电话号码给我。”
对啊，房子既然没卖出，周家如今又什么没亲戚，那多半是秦建国在操控。
周子川知道外甥与姐夫关系不睦，就决定亲自打电话过去核实。
两人虽从未谋面，秦建国却对自己的这个小舅子并不陌生。
一番寒暄之后，周子川问及房子的事，秦建国倒是痛快承认，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在拿老宅放租。
得知真相的秦天成，气得双手都微微有些颤抖。
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自己吃穿用度都是那两个人在供着，一度觉得欠他们的。
当然，也是天天被秦建国这么灌输的：“我和你阿姨辛辛苦苦赚钱养你，你不要不识好歹。”
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待他们循着地址找到老宅，秦天成不由愣住。
老旧的青砖墙，斑驳的红漆门，明暗不均的金色门环……赫然是他曾经避过雨的那个院子！
原来，冥冥之中，妈妈早已经指引他回来过此处。
一瞬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登时感觉眼眶又酸又热。
周子川则早他一步走过去，伸手轻轻抚摸那对门环，继而低下头，好一会儿没动作。
最终，得了租住人家的应允，两个人进到院内，重游一番，算是全了这些年各自的拳拳思念之情。
而秦建国那边也不得不拿出这些年来收的大部分租金，用作秦天成留学的经费。
团聚了两周，周子川一有时间，就带着两个外甥（吕鹏飞欣然认亲）在京城四处游逛吃喝，还买了不少东西。
临走前，周子川郑重表示老宅的产权与自己无关，并且还留了些美金给秦天成，叮嘱他早些去STF找自己，这才依依不舍登上返程的飞机。
接下来的日子，秦天成过得从未有过的放松。脸上时不时挂着笑，就连夜里做梦，都有种志得意满的感觉。
这情绪自然很快就被韩云翎发现。
女孩似乎比他还兴奋，笑得见牙不见眼：“实在是太好了！这下，你再也不孤单了。”
“我本来也不觉得——”
他刚想辩解，却被女孩打断：“亲人是不一样的。”
之后和他去吃M记庆祝的路上，韩云翎一直叽叽喳喳、蹦蹦跳跳，就差要把这快乐分享给全世界。
末了还约他：“我同学都说雪中的后海特别美，我看天气预报说下周有雪，到时候咱俩一起去划船赏雪？”
“好。”他答应得很是利落。
512的舍友们也知他寻到了亲人，纷纷替他高兴。
孙昆嚷嚷着要他请客，张新瑜也说：“这绝对是件值得喝一场的大事！”
其他几人也附和着。
秦天成牵起唇角，笑道：“别急，等过些日子，请你们一顿大的。”
“不会吧老四，还有什么喜事发生？”孙昆很是好奇。
陈景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毫不留情地揭晓答案：“梦校的Offer吧？”
秦天成握手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破天荒开起了玩笑：“天机不可泄漏。”
几个人一听就不干了，立时笑闹起来。
不过最终，秦天成也没说到底是什么事。
落雪那天，秦天成和韩云翎一起去了后海。
专门选在下午，也是希望落了一上午的雪能构建出让人满意的雪景来。可终究雪势不大，故而地面和屋顶上并未见太厚积白。
天空虽然有些阴沉，气温却尚可。
因了下雪，街道上，行人车辆都不算多。
这是第一次两人完全没有“借口”的“约会”，秦天成一颗心从早上到现在都热烘烘的。
下了拥挤的公车，两个人并肩走在寂寥少人的胡同里，不时举头望望天，让细小的雪花飘落在脸上，凉沁沁的，很是舒服。
韩云翎似乎忘记自己带了相机，一路只说着学校里的趣事，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引得秦天成的嘴角一直保持着上弯的弧度。
他不由想起昨天吕鹏飞问他今天去哪里的时候，他的内心是略有些紧张的。
虽说他们关系亲厚，用吕鹏飞的话说是比亲兄弟还要亲，不过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要一起活动的吧。
比如今天，真的就适合他和韩云翎两个人，多一个，都似乎不大对劲。
溜溜达达进入园子，却被告知下雪期间，所有游玩项目都暂停了。
两个人倒也不觉得失望，只说想在里面转转，赏赏雪。工作人员只叮嘱他们注意安全，便没再阻拦。
这里虽叫“海”，却不过是一个巨大的人工湖。
他们沿着湖岸慢慢走着，目之所及，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湖湾，雪无声落在水面上，瞬间没了踪影。
岸边有红砖碧瓦点缀着，覆着薄薄一层雪白，多少带了点庄严的意味，让人不自觉想起明信片里的紫禁城来。
这一路美景立马勾起韩云翎的摄影热情。她拿出相机，开始咔嚓起来。
从西北往东南，走着走着，不意竟离北门越来越远。
昨晚上的天气预报只说是小雪，却不料时近傍晚，雪竟越下越大，转至中雪，甚至，还起了风。
他们二人虽意犹未尽，却终抵不过寒冷。
韩云翎早已收起相机，捂上和外套同是孔雀蓝色的厚手套，边走边跺着脚御寒，一张白色毛线帽子下的脸早已冻得泛了红。
秦天成见状，忙拉着她钻进湖边一个避风的亭子里暂时躲雪。
进了亭子，秦天成忙解下自己的藏蓝色围巾，递给韩云翎。
女孩却后退一步：“不用给我，你也一样会冷啊。”
“我没事。”
他固执地拿围巾在韩云翎的脑袋和脖子上裹几圈，最后还在下巴处套一个结。
韩云翎也不再推辞，一脸甜蜜地笑着接受了。
他倒是还想把外套给女孩套上，可此时脖子上传来的冷意，却让他知道，现下的气温，只穿毛衣的话，肯定撑不过十分钟。
这会儿不由庆幸，上周舅舅给买的这围巾真是又长又暖和。
“接下来怎么办？”韩云翎仰着头问。
秦天成抬腕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已经很晚了：“糟糕，已经5点多了，我们得赶紧从最近的门出去。”
“那快些走。”女孩说着，当先冲出了亭子。
秦天成大步跟出去，却见韩云翎冲反了方向，不由失笑：“等下，我们得向南走。”
“你知道我方向感不好嘛。”女孩转回头跑到他身边，朝着前面看眼，“怎么办？好像已经关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