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文英刚好抬头,看见正并肩走来的两人,伸手推了吕栋一下,出声道:
“可算回来了。”
吕鹏飞笑着打了招呼,拿钥匙去开门,却见脚底下放着箱啤酒,转头去瞧俩门神。
海文英挑眉笑笑,抬手扬扬拎着的塑料袋子,里面除了有花生、兰花豆,还有吕鹏飞能喝的饮料。
“你们这是有备而来啊。”吕鹏飞笑呵呵地说,“怎么,又有喜事了?”
“喜忧参半吧。”海文英说着,看吕栋一眼。
吕栋俯身去搬箱子,没吱声。
把门推开,吕鹏飞往后退了一步,看向秦天成:“那看来,今天是要打场硬仗了。”
秦天成没说话,跟在搬啤酒箱的俩哥们儿身后,进了屋。
这场酒基调定得有点高,海文英说不醉不归,因为除了吕鹏飞,他们三个,每个人都有喜有忧。
喜是大致相同的,都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忧,却各有各的不同。
他们把茶几挪到一边,又把书桌上的书本杂志暂时挪到床上,这才搬起桌子放在屋子中间。
几个人一起动手,将酒瓶、吃食和饮料放上桌,摆出了一醉方休的架式。
依照惯例,吕鹏飞打开影碟,选了周星驰新老两个作品《破坏之王》和《唐伯虎点秋香》来看。
看是没谁太有心情看的,只是就那么放着,当个热闹的背景。
虽然他们三个各自所谓的“忧”,吕鹏飞并不能完全理解,但“大人的世界小孩子不懂”,是他从三个人看自己的眼神里读到的信息。
他倒也不在意,只在偶尔瞟一眼电视屏幕的间隙,摇着头、嘿嘿笑着继续喝他的健力宝。
酒至半酣,吕栋和海文英终于没忍住,开始变着花样诉苦。
海文英举个酒瓶,斜睨着吕栋:“你说你啊,放着女朋友不陪,跟我们几个单身汉混个啥劲儿?”
“KAO,踏马别跟我提这事儿!放个暑假她妈都不让她出门,好不容易见一次,眼泪汪汪地,问我多久回来看她一次,哥们儿哪顶得住。”
海文英朝着吕鹏飞挤眉弄眼:“嗬,这还真没看出来,小花儿原来对你二哥这么痴情。”
“滚!‘小花儿’是你叫的吗?”吕栋笑骂,“赶紧找回你家那个青青去,省得踏马跟这儿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吕鹏飞适时插嘴:“原来一个叫小花儿,一个叫青青呀。”
“我KAO,鹏飞你别听这货瞎说!我都说过多少遍了,’青青’那事儿早800年前就翻篇儿了,哥现在是清清白白的单身,听到没?单身!”海文英作“洋洋得意”状。
吕栋随口道:“嗯,听到了,明儿起床就忘。”
“滚!”
这俩一掐起来,连吕鹏飞都不容易插上话,索性笑眯眯看着他们你一句我一言撕扯,手里的饮料都忘了喝。
一旁的秦天成,也牵起唇角,慢慢啜着啤酒。
“啊呀,哥们儿我到底怎么办?总不能每个月回来一趟吧?”
吕栋一声惨叫,脑门磕到桌面上,再上下弹几下,引得海文英一阵嘻笑:“天成自己都一个头两个大呢?你跟他磕头有啥用?”
这句话却是提醒了吕栋,也没再去跟海文英继续撕,抬起头问秦天成:“你是咱们仨中间最早出发的,行李都收拾好了?”
提起这事,秦天成眉毛轻蹙,看向手里握着的啤酒瓶,说道:“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那些。过两天回去一趟,把那边不招人待见的东西带走。”
听他这么说,桌上的其他三人互相看了眼,海文英开口道:“你别这么说。看看我,考上了SJ大,却因为学费高、那个城市消费太高,不得不向强权妥协,去我没兴趣的省师大。他们好歹愿意供你去上A大,而且京城生活费也不算低。”
“我不会欠他们的。”秦天成仰头,一口气灌下半瓶啤酒,咬咬牙,“我去了就申请奖学金,再找个兼职。”
四个人说着话,一旁的电视屏幕上,此时正放出四大才子初见如花的场景,以前每次看到如花抠着鼻孔转过来的镜头,吕鹏飞都无一例外地大笑不停。
可这一次,他却丝毫笑不出来。
他看着秦天成,满眼心疼,动了几次嘴唇,却始终没说出安慰的话来。
这个屋里,最清楚秦天成状况的,就是他了。
可就是因为太了解,反倒什么也说不出来。
九月初,天高云淡,秋风送爽。
秦天成背着个大大的黑色双肩包,拉着两个大行李箱,被吕鹏飞送上了开往京城的火车。
火车启动的那一刻,吕鹏飞心里隐隐有些触动,似乎心底里某个决定更加清晰了些。
脑子里开始想像,师哥进到A大会交到新朋友吧?会有另一个或更多张碧昕出现在身旁吧?
待坐上公共汽车,回小屋的路上时,他才感觉到,心里空出来的那一块,着实有点大。
似乎有风不停地在往里面灌,让他在夏末时节居然生出些凉意来。
吕鹏飞索性半道下车,掉头回了奶奶家,一待就待到了高中开学前一晚。
因为一整个暑假,肖琳也只露过一次面,还是过来给他送生日礼物,说是在跟央音的老师上课,每周往返一次,要上到开学。
而苏晓跟着父母去了外地,林雨菡被妈妈押在家里练琴……
也挺好,很久没跟爷爷奶奶一起待这么久了,他能清楚看到,奶奶笑容里的光,映得他有些眼花。
开学第一天,没有早操和早自习,吕鹏飞从化工厂老家属院出来,背着瘪瘪的牛仔包,骑着自行车往学校去。
听说今年开始统一穿校服,这让他心里不爽,非常不爽。
从电视上,他看过其他地方的高中校服,极丑。
刚进校门,就看到前面自行车上一个熟悉的背影,他快蹬几下,追上去。
“哈罗!看到你太高兴了——”待对方转过脸来,他眉梢微挑,旋即弯起眉眼,“肖琳同学。”
肖琳笑道:“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嘛。”
两人在自行车棚停好车,微笑着走近了。
他们不约而同伸出右手,握拳碰了下,再张开手,分别握着对方的大拇指,各自用肩膀撞向对方胸膛,再用左手拍拍对方后背,然后,各自仰头笑了起来。
师哥走了,肖琳来了,我吕鹏飞还不算太惨。他心里想。
吕鹏飞轻车熟路,领着肖琳去走完了一圈手续,各自去班里应了个卯。高二二班班主任还是马深行,第一天也不用正式上课,他就带着肖琳满校园转了转,最后竟然带到了青苹果园。
原先能钻进去的篱笆缝,显然因为果实成熟的季节,被园主特意补上了。
吕鹏飞找了一圈,又找到一处可以进入的缝隙,两人先后钻了进去。
此时已是青苹果快下市的季节。
地上随处可见摔坏碰烂的果子,树上低些的枝丫上已经看不到有果实,只高高的树顶位置还有些漏网之鱼。
他们来到吕鹏飞一帮人惯常待的位置,坐下来,开始聊这个暑假各自的新鲜事。
“我来一高,其实只是耍个迂回战术。”肖琳看着好朋友,神色略有些凝重。
吕鹏飞听了,微一思索,便明了:“怎么,决定了,要去央音附中?”
“对啊,我觉得你说得很对。”肖琳很开心他懂自己,很惬意地仰躺到地上,“人的确就这一辈子,不去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不是白活一世!何况,我自己喜爱,人人又都说我有天赋。”
这话虽是他自己说过的,但从好朋友口中复述出来,带着一种决然,还是很让他欣赏。
“我佩服你。不过你打算怎么做?”
“先在一高上一学期,让我爸妈先适应了我不在身边,然后一边学习一边备考。”肖琳信心十足地说,“附中那位老师特别欣赏我,说可以帮我申请一次补考插班。我相信凭我的能力,一定可以考上。到时候再考央音,会容易很多。”
听好朋友描绘着未来的路,吕鹏飞抬头望了眼湛蓝的天空,也不禁有些自艾:“虽然会劝你,可我自己,却始终这么半死不活着。”
说完,他干脆地身体后仰,也躺在了树下的草地上。
“别这么说。其实我一直觉得,艺术的路,对你来说,窄了。”
吕鹏飞忽然坐起:“为什么?”
肖琳侧头看着他,笑得有些许揶揄:“因为你是吕鹏飞,因为你要一飞冲天,鹏程万里。”
“KAO,”吕鹏飞翻了个白眼,又躺回去,“你也拿我寻开心。”
“刚的确是逗你的了。”肖琳挤了下眼睛,绽放出干净阳光的笑,定定看着他,“其实主要是在我心里,你可以有更好的未来。至于艺术,苦就不说了,关键是即使再努力,有没有未来,都是未知。”
吕鹏飞被这丝丝缕缕的温暖影响了,他转头看向天空,长长地吸了口气,再呼出来:“我不知道,我还没想好,或者说还没仔细想过未来。”
呆了两秒,他又转回头笑道:“开学第一天,咱不说这沉重话题了。等下咱俩去找林雨菡,你俩也好久没见了吧?”
“可不,算起来也小一年了。”
两个人聊得开心,在苹果园直待到快午饭时间,这才慢慢出了园子回学校。
林雨菡见到肖琳时,明显很意外,她睁大了眼睛,不相信地看着对方:“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上学啊。今天报到。”肖琳暖暖地笑着。
“来上高一?你去年复读了?”看到老朋友,林雨菡也格外欣喜,“太好了!我们好久没见了!”
“对啊,他被迫复读。不过也算因祸得福。”吕鹏飞插话,指了指食堂方向,“咱们过去打饭吧。”
三个人聊着天,进了学校食堂。
第一天,人很多,几乎所有的高一新生都来了,好象都想尝尝新学校食堂的伙食怎么样。他们好不容易找了个桌子坐下。
“肖琳你运气不好。”林雨菡说,“今年一高开始强制穿校服了,听说这两天报尺寸,下周就发下来。”
“啊,我倒不在意这些。”肖琳笑道。
也是,不过只待一个学期罢了,校服什么的,并不重要。
“班长,你今天见到我同桌了吗?”林雨菡突然转头问吕鹏飞。
吕鹏飞倒是有些懵,他今天上午没在教室里待,于是回答说:“没有啊,怎么她今天没报到?”
“没有,我听王晶晶说,她好象转学了。”林雨菡面带惋惜地说。
“不会吧?为什么要转?”吕鹏飞略有些诧异。
“我也不清楚,暑假我也没怎么见她。”林雨菡咬着筷子想了一下,又道,“明天她要还不来,我就去她家看看。”
肖琳听了有些好奇:“你们在说谁?”
“她同桌叫史丽丽。”吕鹏飞解释。
“史丽丽?我知道,她只是,”肖琳顿了下,才说,“有事今天来不了。”
“你怎么会知道?”两个人同时瞪大眼睛看向肖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