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一高这学期搞联合板报活动,以抽签的方式,让高一和高三搭伙办黑板报,目的是为了让高一的学生们快速接棒“清水一高的优良传统”。
好巧不巧,高三六班就被吕鹏飞抽到了。
于是吕鹏飞和秦天成就成了一组,而他们原本各自的搭档则组成了另外一组。
两个小组开始轮流当值,负责离操场最近那块黑板的板报,按照胡副校长的指示,要每周更新一次内容,为期两个月。
这天又到了秦天成去写板报的日子。
下午第四节课是自习,秦天成用不到半节课的时间,做完了一套化学模拟题,然后拿着报纸杂志和粉笔盒,往操场的方向走。
远远地,他看到即将经过的一棵玉兰树下站着一位穿白色风衣的女生,他立即折身去往另一个方向。
虽然瞥见那女生背脊挺直、面朝树干,低着头,不晓得在做什么。想来应该不会打照面,但秦天成还是选择了避开。
来到那块他和吕鹏飞负责的黑板前,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一旁,开始擦除上周写画的内容,一下一下挥舞着手臂,左右手轮番去擦。
不知怎地,就想起了上小学的时候带着吕鹏飞学游泳的场景。
明明大院里有游泳馆,那小子就是不愿意进去,偏偏喜欢骑自行车到五公里外的一条河里游。
那河水倒是很清澈,水位并不算特别深,不过小孩子游泳也够了。因为比较偏僻,平常少有人去,也算清净。
不然,以他的习惯,是不愿意下水的。
两个人在那里度过了好几个暑假。
吕鹏飞少时游泳,动作幅度较大,两条胳膊在水里上下翻飞着,样子有些搞笑。他每每看到,脸上就会不自觉带出笑来。
后来河水慢慢少了,没办法再游,两人就开始回到大院游泳馆。
想来现在那河里的水也差不多干了吧。
这样想着,秦天成心里不免有些许唏嘘。他放下板擦,拿起之前画的草稿图,后退两步,开始琢磨布局。
板报写完四分之一的时候,吕鹏飞还没来。秦天成抬腕看看手表,又朝教学楼的方向望了几眼,并没瞧见那小子。
兴许今天走不开,他索性不再理会。只留出画图的区域,继续往下写。
待一半黑板被漂亮的行书占满时,终于又来了一个人。却不是吕鹏飞,而是他的那位女同学林雨菡。
听到女孩说是来替吕鹏飞的,秦天成不由得心下失笑,这小子,又在搞什么花样。
他却也不多话,只快速完成了自己的部分,跑去青苹果园找那个“始作俑者”,留那女孩一个人在那里补图。
后来听说那女孩因为个子不够高,搬了凳子踩上去画图时不小心摔了下来,还受了点擦伤。
秦天成心里多少有些歉疚,想着自己当时要在场,人家女生也不至于出意外。
虽是如此,可他清楚的是,有些界线是要避开的。
周六下午放学,他被吕鹏飞硬拽去了吕奶奶家。
两个人进门的时候,瞬间被一股家常气息包围了。那气息里混杂着螃蟹和烤鸡的香味。
秦天成心里升起一股暖融融的感觉。
有次吃饭时,他不过是提到说好久没吃螃蟹了,吕奶奶就记在了心里。
“哎呀,这时间刚刚好!快点坐下趁热吃,螃蟹凉了味道就差了。”奶奶在厨房里探头说了句,又回身去忙。
爷爷招呼两人坐下:“你们奶奶一大早拉着我去海鲜市场,说是小成受委屈了,要买螃蟹给小成吃。这不,到那儿刚好有一车货到,说是路上出了点故障,不然早卖光了!你看看,该着你俩有口福。回来的路上,还去菜市场买了一堆最新鲜的肉和蔬菜,准备了大半天,就等着晚上你们回来呢。”
顾不上用眼神责怪吕鹏飞“泄露机密”,秦天成极力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手指握紧了放在腿上,抬头对爷爷说:“谢谢爷爷奶奶!”
“这孩子!谢什么谢!都是自己家人,快吃吧。”奶奶端着一盘荷塘小炒放到桌子上空着的位置,顺势坐了下来,“都尝尝看,哪个菜合胃口就多吃点,不过要先吃螃蟹。”
一边说着,奶奶拿起一只螃蟹往秦天成面前的盘子里放,然后又拿起筷子往他碗里夹菜。
“嗯!”秦天成的单字音第一次有了情绪。
“奶奶偏心!”吕鹏飞佯装不满,“都不给我夹菜。”
“你这小子!在这儿吃什么飞醋。”一旁的爷爷笑了,“来来来,爷爷给你夹。”
一时间,屋子里欢声笑语弥漫开来。
周一是个阴天,虽说不上乌云压顶,却也有些让人气闷,总让人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果不其然,早饭时间,食堂里飘荡着一个传言,说是有个女生出事了。但具体出什么事,并没有谁能说清楚。
秦天成也不以为意,每年学校类似的谣言会出现很多次,大多到最后都不攻自破。
谁知他吃完饭前脚刚进教室,后脚就有人一阵风冲进来大声嚷嚷。
“同学们同学们!你们听说了吗?”
这人是班里的“活跃分子”司滔,身材中等偏瘦,皮肤偏黑,一双眼锃亮,这会儿正站在讲台边上,眼里放着光。
因热衷于搜集传播各种校内外“新闻”,司滔被同学们私底称为“大喇叭”。
刚问完还没等同学们反应过来,“大喇叭”就开始广播了:“就那个今早上被传开的女生那事儿,哥们儿刚出去打听了一圈,说是三一班的,长得那叫一个漂亮,长头发,白皮肤,大眼睛又喜欢穿白裙子白风衣——”
“你小子快说重点!”有同学笑骂,“不就是那个谁谁谁?她怎么了?”
“对对对!快说重点!”
“你们这帮家伙!好好好!重点来了!就是你们心里那个谁谁谁——啊,好像是叫什么唐什么的吧?”
“唐娟!”有人得意插话。
“没错就是她!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早自习有两个学生逃课,跑去学校东边那个无水桥上玩,结果就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
说到这里,司滔停下来,视线在班里扫了一圈。
秦天成此时虽然没抬头,耳朵里被灌满了声音,想不听都没门儿。
“‘大喇叭’别卖关子了!”有人起哄。
司滔两手在身前一拍:“好好好,我接着说,就那桥下,歪七扭八躺着一个人,确切说,就是躺着那穿着白衣服的唐美女。”
教室里“哄”得一声炸开了。
“唐娟死了?”
“我Kao!这不是真的吧!”
“是自杀还是被人——”
“叮铃铃——”上课铃响了起来。
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不过也只静了几秒,所有人都抬头朝门口看去。然后一刹那间又恢复了乱哄哄。
直到两分钟后,从不迟到的化学老师急步走进教室,班长石立一声宏亮的“起立”,大家才回过神来。
化学老师姓常,大概父母期望自己平凡的家庭能出个贵人,给起了个“凡贵”的名字。
据说,就因为这个名字,常老师从小到大平添了不少麻烦。
后来常凡贵踏入社会参加工作后,特别努力认真,给自己营造出一个“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的好形象。
上课从不迟到便是常老师的一大特点。
所以今天的例外,让学生们都有些意外。
常老师上了讲台,放下教材,并不象往常一样立即开始讲课,而是拿眼睛在班里每个学生脸上扫了一遍,扫到秦天成时,定定看了两秒才移开目光。
这短短的两秒钟,秦天成虽然低着头没注意,却让阅“闻”无数的司滔抓到了精髓。
于是课上就开始了“新闻传递”。常老师一转身到黑板上写字,下面就开始纸团乱飞。
不过纸团基本只教室的后半部分飞来飞去,鲜少有人往前面扔,因此别说秦天成对此一无所知,就连座位稍靠后的吕栋也完全无觉。
第一节下课,高三六班一反常态,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那几个通常第一时间冲出教室的,此时也拉着旁边的同学问东问西。
海文英转头刚叫一句“天成”,立即敏锐地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
他俩似乎又成了大家的关注目标。
海文英伸胳膊捅捅秦天成,压低声音问:“发生什么事了?”
秦天成抬起头,面露不解:“什么?”
待发现同桌的目光不在自己这里,便顺着海文英视线看过去,这才有所发觉。
可是按理说那件事已经平息几天了,不应该再被翻起什么波浪来。
他轻轻叹口气:“又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你等我去问问。”海文英说着起身往外挤。
“别去问了,会有人主动过来说的。”
他这么一说,海文英就笑了,也不再说什么。
大课间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往操场去,张碧昕独自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刚出了教学楼,张碧昕就快走几步,上来跟俩人并排。
“秦天成,你认不认识唐娟?”
“不认识。”虽意外答了句,秦天成还是目不斜视朝前走着,并没见好脸色。
“同学们都在传,说她的死跟你有关。我不信。”
“那怎么可能!天成说不认识,肯定都不知道她是谁,又怎么会跟她的死有关呢?”海文英在一旁听得起急,“我说张碧昕,这么多年了,别人不了解,你还——”
话没说完,硬生生被秦天成一记眼刀给削断了,海文英忙改口:“反正那些都是捕风捉影的谣言,你不信就对了。”
秦天成不耐烦多说话,迈开长腿,加快速度,把张碧忻落在身后不再理会。
然而这件事并不是秦天成不理会就能烟消云散的。
午饭时面对吕鹏飞的关心,秦天成还能勉强展露一下不太轻松的笑容,安慰说“没事”。
到了下午,谣言已经发酵出多个版本。
有说唐娟和秦天成曾经关系不寻常;
也有说唐娟苦苦追求秦天成不得,最后想不开自杀的;
还有说,秦天成把唐娟写给自己的情书散播了出去,导致女生无颜面活在世上的;
更有甚者,竟然说秦天成始乱终弃,是导致悲剧的罪魁祸首……
有那么一刻,秦天成很想避开这令人厌恶的环境,一个人躲到吕鹏飞的小屋里,哪怕待一小会儿都好。
可他也清楚,如果让那小子知道了自己的境况,事情一定会闹大。
最后他也只是在晚饭后找了个由头,避开所有人,自己跑去洛水湖边坐了半小时。
不下雨的阴天,湖水映着深色的云天,像个谜一样的深渊,让他不禁想起8年前那个下着雨的秋日,想起那个偶尔出现在梦里的温柔面容。
秦天成突然有一刹那的失神,如果妈妈面对这样的局面,会做出什么反应呢?
至少一定不会是逃避。他想。
正在这时,有声音远远传来:“天成天成!我可找到你了,走,赶紧跟我回去!”
他扭头一看,原来是海文英正一路小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