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好奇劲儿没维持多久,就被一阵叫声冲得没了踪影。
“秦天成!秦天成!”
“吕鹏飞!吕鹏飞!”
原来一帮清水一高的“球迷”早早就在操场边等候着,一看到他们,就激动地叫喊起来。
瞧着不远处一帮激动雀跃的女生,秦天成自动忽略那个短发女生,扭头看吕鹏飞一眼,这小子一脸兴奋,就跟是自己主场一般。
他唇角微牵,低下眼帘。
没错,这场球,那小子一定会使尽全力。
果然,比赛过程很是精彩。
上半场,秦天成几次巧妙地传球给吕鹏飞,帮助那小子稳稳踢进三个。而他自己的整体表现看在陈教练眼里,多半就是“中规中矩”。
中场休息的时候,他故意接过林雨菡递过来的水,眼角余光注意到某人有一瞬的愣怔,心中不由暗笑。
下半场一开始,八高队就连续组织了两次反扑,都未成功进球。
场外八高的学生们都开始安静下来,似乎不再期待奇迹的发生。
果然,到第30分钟的时候,比分已经是4:2,一高气势如虹,眼见还有破门机会。
而八高就没那么幸运了,换上的三名替补队员也毫无建树。
场边已经开始响起了一阵阵骂声:
“这踏马真是丢人丢到家的最佳解释。”
“孙子诶,不会踢就下来吧,别在场上演戏了!”
“爷用屁股都能进球信不信?”
……
这两年,一高队在场上历来是碾压八高的存在,所以结果并不会有什么悬念。
最后5分钟时,秦天成一脚长传,让吕鹏飞一个远距离抽射,结果是再次放了颗卫星。
而对方守门员所在的位置实在有些不聪明。
场内场外所有人都知道吕鹏飞是破门主力,可一左一右两个前锋,那守门员居然舍弃吕鹏飞这边,去防另一个。
远远瞧见吕鹏飞笑着摇摇头,秦天成也不由挑了眉毛。
虽说那小子功力够,但对方也实在有些弱,这么远也能让他入了球门,总给人感觉有些胜之不武。
不知怎的,秦天成脑海里突然冒出儿时初见的那一幕。
那个夏天,他7岁。窗外空气沉闷,知了声声。
白天妈妈和爸爸都去上班,秦天成自己在家,写完妈妈布置的三帖毛笔字,通常会再多写一帖,然后捏着几个硬币,去大院门口的小卖部买根冰棍,一边吸溜着,一边站在荫凉处,等妈妈回来做午饭。
吃完饭,看一会儿妈妈给买的画本,在家避过阳光最烈的时候,秦天成才跑出去,到大院西侧的沙坑那里玩,偶尔也能碰上一两个小伙伴。
这天他刚下楼,就见一个瘦小的男孩,跟在一对爷爷奶奶身后,往隔壁单元里面走。
那孩子的穿着跟院子里面的孩子们不太一样,头戴一顶白帽子,身上一条浅蓝色短裤里束着件白色短袖衫,脚上蹬了双棕色的皮质凉鞋,两条腿细得快赶上麻杆了。
路过他身边时,瘦小孩子还回头朝他眯眼笑了笑。
那笑容衬着略深些的皮肤,和头上的遮阳帽,看起来,嗯,有点像清晨照进窗户的阳光。
彼时的秦天成抬头瞧瞧树缝间的太阳,撇了下嘴角,转身去往沙坑的方向。
身后,小男孩频频回头,瞧着那个比自己高半头的背影。
“小飞,走快点,赶紧上楼,奶奶还得收拾东西做午饭呢。”
“那我帮奶奶一起收拾东西做午饭。”
“嚯,看我们小飞长大了,都能帮他奶奶了。”
隐约传来的对话,秦天成听在耳朵里,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听妈妈说,自己的爷爷早在他出生前就过世了,奶奶守在衡城叔叔家,从没来清水市看过他们。
不过是一转念,他就全抛在脑后了。
只是那个小小的身影,似乎轻而易举就在他脑海里生了根。
接下来的日子,他慢慢知道那个小身影叫吕鹏飞,也领教过这小子黏人的功力。
“哥哥,我叫吕鹏飞,你叫什么名字?”
“哥哥,我今年5岁了,你多大了?”
“哥哥,你是不是住在这里很久了呀?”
可不论吕鹏飞怎么问,秦天成通常不搭理,烦了就摆出一副“小屁孩儿躲远点”的表情。
但这个执拗的小子总是锲而不舍。
因为吕鹏飞这个时期比较瘦小,经常是淘气孩子的取笑对象,又刚搬进大院,就老被院外的几个孩子欺负。
有一天下午,秦天成照常下楼去沙坑玩。
远远地,他看到吕鹏飞正被院外三个6、7岁的孩子欺负。吕鹏飞仰面躺在沙坑边的地上,手脚被两个孩子压住,脖子被另一个用胳膊顶着,要他求饶。
浑身大汗的吕鹏飞被憋得满脸通红,却咬紧了牙关,怎么也不肯张口。
秦天成一向腼腆,也从不跟人打架,此时见状,飞快跑过去。
他居然天降神力,手脚并用,推倒一个,再踹翻一个。
第三个被他两只手抓着衣领拽拖在地,然后抡圆胳膊,一通挥舞,将对方三个打跑了。
前后用时不到半分钟。
等三个坏小子的身影消失,秦天成身体居然开始微微颤抖。
他一转身,却瞧见吕鹏飞眼睛含着泪,正要张口嫌弃,又见这小子两只手各举着两根已经化了一半的冰棍。
“他们要抢,我不给,就打我。”吕鹏飞看了眼冰棍,扁着嘴巴委委屈屈,“已经化了,也,脏了。”
眼看这小子要哭出声,秦天成牵了下嘴角,伸手接过吕鹏飞递过来的软冰棍:“没事,还可以吃。”
两个男孩坐在旁边的长椅上,吹吹冰棍上的沙土,拆掉冰棍纸,各自吃了起来。
从此以后,吕鹏飞不但成了名副其实的跟屁虫,嘴里的称呼也变了。
“成哥哥,我能跟着你吗?”
“成哥哥,你在做什么?”
“成哥哥,等等我!”
……
被海文英捅了下胳膊,秦天成才从回忆里醒过神,听到几个人正在商量去洛新聚餐,他不置可否:“你们定就好。”
林雨菡说嗓子不舒服并未参与,吕鹏飞邀请了张碧忻一起加入。
秦天成自然不愉,却也并未多说什么。
然而他对于这个一直被当作空气的追求者,态度一直没变,那几个人也都心知肚明。
因此饭桌上的气氛很是有些微妙。秦天成甚至假装用喝酒催张碧忻离开。
直到女生走后,男生们才放开了姿态,各种嘻闹笑骂,玩得不亦乐乎。
这天晚上,秦天成再次留宿在105。
他琢磨,关键时候,需要适时下些猛药。
一直以来,他有个做事专注的习惯,不管是学习还是看书、看电影,他总是会全神贯注,不喜欢被人打扰。
在电影院里,如果周围有人说话,他会转过头去,盯着发出声音的人,直到对方安静。
当然,对于吕鹏飞,他自然是宽容的。
所以在小屋,每次两个人一起看电影,都会提醒这个爱动的家伙,把注意力放在荧屏上。
久而久之,连吕鹏飞都要快被同化成沉默寡言的性格了。
看完《新少林五祖》的下半段,两个人洗漱睡觉。
熄灯之后,例行聊会儿天,秦天成顺利把话题引到了林雨菡身上:
“我记得你说并不喜欢她。”
“谁呀?”吕鹏飞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意外,一瞬后又立马明白,“噢她呀?我,我没说喜欢她呀。”
“没说……”
“今天是特殊情况,师哥你别误会。”吕鹏飞忽然一下从床上坐起,“师哥,不会是,你喜欢她吧?”
都没等秦天成琢磨怎么回答,吕鹏飞顾自说下去:“我就知道!上次看到你写的信,我就怀疑了。”
“你偷看我写的信?”
“是不小心看到的,又不是故意的。”
秦天成没再说话。
吕鹏飞咕哝句什么,又躺下。
过了好一会儿,吕鹏飞才又道:“师哥放心吧,现在我知道了,我会帮你看着的。”
黑暗中,有人的唇角牵起,有人的眉头蹙起,一夜再无话。
联赛赢了八高,接下来就顺理成章进入决赛。
秦天成知道,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其实怎么选,他心里早已拿定了主意,只是真要走出这一步,却还是没那么容易。
他抽空研究完实验中学队的几个主要队员,心里大概有了安排。
可海文英这个人精,半决赛踢完,便知道他所思所想。
没过两天,便是决赛前模拟训练。基本的配合打完,高三生们便提前离场。
在更衣室里,海文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跟上了秦天成的节奏。
“怎么?你不想赢这场决赛?”海文英一边迅速把换下的球服塞进包里,一边低声问秦天成,“这可是你在清水一高的最后机会。”
秦天成伸手理了理头发:“我知道。”
“我KAO!知道你还——“意识到自己突然拔高的声音,海文英看看四周,赶紧再次压低,但语气还是有些急,“去年得亚军你不都一直不服气吗?”
秦天成慢条斯理地拉上背包拉链:“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KAO!那现在什么对你是重要的?”
“A大。”
说完,秦天成右手抓起背包肩带,往肩上一甩,准备往外走,却被海文英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你等会儿!你,哎!”看到秦天成盯着自己手的嫌弃眼神,海文英松开手,摇了摇头,“我洗手了!算了,要是不这样还不是你了。”
两个人并肩往门外走,也不顾身后吕栋求等人的声声呼唤。
可海文英显然还不死心。
“天成,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半年变了呢?”
秦天成只沉默朝前走着,哪里会接这话茬儿。
海文英如往常一样自顾说了下去:
“你要说主要原因是冲刺A大,我多少是有些相信的,但不可能只有这一个原因,毕竟以你的能力,连老周都说保持住肯定没问题。”
海文英说着,探究的眼神瞟向那张在外万年冷肃的面孔。
果然没让他失望,秦天成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丝的变化。
“哈哈,我在期待什么?”海文英自嘲了一句,又开始福尔摩斯上身,“没关系,我可以猜。嗯,多半是为了鹏飞——当然,也只能是因为他,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海文英瞧不见的地方,秦天成的右手微微紧了下,瞬间又恢复正常。
“别否认,我不接受,你们兄弟俩的关系,清水一高多少人都羡慕不来。哎,无所谓了,咱也都是好哥们儿,你想咋样咱就咋样吧。”
就这样,有了海文英的支持,秦天成不再有后顾之忧。
在反复几次认真权衡过后,他依旧认为,一时的得失算不得什么,借机能让那小子站起来,独当一面,自然是最大的收获,未来便也不用愁了。
而他自己,则要在踢完最后一场决赛后,便会暂别球队,全力以赴备战高考。这期间,他希望能更低调一些,好让自己可以专心备考。
但事与愿违,想要低调,几天后,却无意间又“被高调”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