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绯色宫灯与廊外天空上高高悬起的皎月共分这场夜色,划下一道暧昧模糊的分界线,红墙上树影摇曳。
这般曼妙光景除却宜阳宫,天下再无处可寻。
白日里素来打扮奢华的少女褪去了繁琐的宫装,只身着一件素雅白裙,在这场夜色里她并非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而是一个正向所心爱之人奔赴而去的普通女孩儿。
“昭阳”提着裙摆赤足穿梭在长廊之上,用来束发的簪子早在奔跑途中不慎掉落在不知名的地方,让缺失了束缚的满头青丝放肆的随风舞动。可她却浑然不觉,满心满眼只有那个在走廊尽头等着她的少年。
近了,近了,更近了!
终于,她终于看到那抹颀长的身影了,就立于月色下的白椿花簇旁。那张俊美得就连白椿花都得失色三分的面首微垂,正温柔的看着手中的纯白花朵。
见到少年,“昭阳”的动作渐渐的放缓了下来,最后改跑为走,放下裙摆向前踱步而去。
“阿佑……”
她语气轻和,动作小心,像是怕惊扰了月下精灵。
少年的反应也确实像是被惊扰到了一般,持花的手微微颤了颤,脸上的温柔僵了一瞬,但很快就再次恢复从前。
“长公主,”他微微笑道,然后躬身行了个礼,“您来了啊,夜安。”
少年礼数很周全,大概是俊美的人做什么都赏心悦目,再加上今夜月色太过美好,“昭阳”竟觉得愈发心动了。
“夜安。”她带着小女儿家的娇嗔蹭了过去,“真是的,我不是和阿佑说过吗?‘长公主’什么的太见外了,还有敬语也是可以不用的,因为阿佑啊——对我来说是最特别的人!不仅是我的未婚夫,也是我最喜欢的人啦,以后我们是要结为夫妻的!”
想到未来夫妻生活的美景,她不禁轻轻地哼唱了起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昭阳”挽上了少年的手,琥珀色的双眸盛满了爱慕,太过于沉浸幻想中的她并没有注意到少年越来越僵的微笑,上面写满了抗拒与心虚。
“长公主……”他不着痕迹的轻轻推开少女的手,避嫌似的往后退了半步,“虽然嘉佑与长公主确有婚约不假,但你我二人终究是男未婚女未嫁,长公主不为旁人也要为自己着想,稍稍注意些自己的言行才是。”
皎洁的月光洒在了他微微颤动的睫毛上,睫上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和一切名为虚假的谎言。
就连月亮都看透了的骗局,却总有人傻傻将自己缚于其中不愿脱身,直到最后被伤得遍体鳞伤,还把自己变成了就连本身都无比憎恶的那类人。
白冷霜醒来的时候枕头是湿润的,她抬手摸了摸眼角,那里果然有一道泪痕。心脏处也是空荡荡的,有一种失去了什么重要东西的空虚感。
她麻木的横躺在床榻上。
自从及笄宴摔倒昏迷那天做了个前世的梦后,哪怕她天天日思夜想、提心吊胆的担忧着剧情的到来,但事实上在这一个月里她都不曾再梦见过和前世相关的事物了,可昨夜却做了那样的梦……
偏偏还是她最讨厌的竹马线剧情!
白冷霜抬手捂住脸,她有些摸不准这只是单纯的梦,还是有着什么她所不知道的预兆。
因为夜里那个突然的梦,白冷霜一整天都没什么精神,午膳只吃了两口就没什么胃口了,饭菜被撤下后她就坐在宜阳宫内殿外的廊下发起了呆,目光直视前方。
苓珠安静的候在一旁。
如果是按照游戏里竹马线的剧情正常走向,那么在她正前方的位置处就将在不久后被种满白椿花,用绝望的爱浇灌出来的绝望之花,带着被遗弃者的怨恨大声嘶吼质问着:
你怎敢忽视我的爱!?
但是现在那里是空荡荡的,剧情也还没开始。
可她总觉得莫名地有些不安,就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白冷霜抬头看天,梅雨时节的天小雨纷纷扬扬,丝丝缕缕的雨线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帘,这样的天气最是让人头脑昏沉,有人动作轻柔的给她披了件外裳。
“长公主。”
苓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白冷霜回过神来抬头望向她:“怎么了?”她问到。
苓珠的表情有些为难,她轻轻咬着下唇:“外殿的侍卫来传,印世子他想要见您,说是已经来了许多次了,这次怎么也拦不住了。”
平国公世子印嘉佑的来访是自半月前开始的,这半个月时间里宜阳宫几乎天天都能接到他的访贴,有和光帝的口谕在他们起初还能拦一拦,只是最近已经到极限了。
突然听到这个称呼白冷霜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是谁,下意识的问到:“平国公世子?谁?”
然后她就看到苓珠的表情僵住了。
白冷霜顿时眼皮一跳,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接着就听苓珠说到:“平国公世子印嘉佑印公子,您的未婚夫呀!”
白冷霜恍然。
——哦,就是他啊!
印嘉佑,原乙女游戏《檐下铃》竹马线男主、平国公世子、大昭第一美男兼长公主昭阳的未婚夫,同时也是个彻彻底底的白切黑伪君子!
白冷霜现在可不是操作着女主账号的游戏玩家,而是货真价实的女配本人,对他也没什么好感,自然是不想和那位世子爷扯上关系的,这种人她躲都来不及!
“不见不见!”她连连摆手拒绝,“反正没好事!”
“可是侍卫那边已经拦不住了。”苓珠为难的说到,“能用的理由也都用过了,印公子甚至还搬出了婚约……”
长公主和平国公世子印嘉佑的婚约是先帝煊帝定下的,若双方都无大过错是不能轻易取消的,更甚至,平国公府可以以婚约当由头,做到许多本以他们的阶级无法做到的事。
在竹马线里印嘉佑明明不喜欢那个任性妄为的长公主,却在目的达成之前迟迟不与其解除婚约的根本原因就是这。
但据白冷霜所知,若没有长公主的传唤这位世子是绝对不会到宜阳宫来的,不,就算有传唤也不是每次都会来!
按道理说在游戏剧情里印嘉佑可是表现得十分厌恶长公主的,这会儿跑来她的宜阳宫会是为了什么?游戏里原来是有这一出的吗?
白冷霜有些心绪不宁的啃着手指甲。
“让……他进来吧。”但她最后还是同意了。
不管对方的目的会是什么,总是要先见了才知道!
印嘉佑来得很快,他几乎是一路疾走而来的,气势汹汹的样子完全失了大昭第一美男该有的风度,纵观全程的苓珠不悦的瞪着他。
“你踩到我种的菜了!”
和敢怒不敢言的苓珠不同,白冷霜倒是没有丝毫顾忌。
春天本就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在这个时节种下的植物生命力似乎更为旺盛,不过短短几天就窜出了芽,再经过半个月的细心浇灌与照顾,此时都要有二指高了。
但是平国公世子的这一脚下去,那勃发的生命就已经去了半条命!
苓珠有些惊讶。
如果是往常,别说是踩坏了一棵菜苗,平国公世子就算是想把整个宜阳宫的土都掀了,长公主也只会说句:掀得好!
但今天这是怎么了?
和苓珠一样想法的是同样感到难以置信的印嘉佑。
“你说……什么?”他喃喃到。
难道他还没有一棵随处可见的野草重要吗?
思及此,印嘉佑的脸色有一瞬变得难看了许多,但很快就又被他重新伪装了起来。
本来他是想先同她虚与委蛇一番,再慢慢的将目的委婉道来的,现在看来是没有那个必要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他残忍了!
印嘉佑咬着后槽牙,竭尽全力才控制住没让自己放肆的笑出声来。
他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殊不知眼前的人却不是从前那个因为一心只有他,所以才看不到其他东西的昭阳长公主了。
白冷霜把他脸上的表情看得明明白白。
虽然不知道他心底到底在打什么乱七八糟的主意,但她也能猜到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印嘉佑整理了下情绪,把脸上的表情换成了“我只是在为你好,你怎么能不听话呢”的模式,语气里也带了三分绿茶的清香。
“我只是不小心……难道在你心中我这个未婚夫就连一株野草都不如吗?”
没有鉴茶能力的白冷霜本能的觉得这句话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她又说不上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只能靠本能的回道:“你在说什么啊?你怎么可能比得过它?”
她蹲下身扶起被踩折的幼苗,来回折腾着试图让它恢复原样立起来,几经波折发现真的立不起来后便挫败的松开了手。
白冷霜叹了口气。
“这可是香椿苗!如果不用特殊手段在夏秋冬季节根本就吃不到的香椿苗!正常植作的话也就这两天才能吃得到,再过几天夏至了就没那么容易了!你怎么敢拿你和它比呢?”
印嘉佑的脸色更难看了。
所以你这是在暗讽我天天都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