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冷霁来的速度很快,他进宜阳宫的时候白冷霜还没来得及换掉那身沾满泥土的宫服,宽大的长袖被她挽到了手肘处绑住,拖沓的裙摆被撩起束到了腰上,还有那头长发也不再似以往那样梳成精致的发型挂满钗子发饰,而是只用一根朴素的簪子歪歪斜斜的别着,上面布满了它中途散落后又被重新挽起的痕迹。
饶是白冷霁来之前做好了无数种心理准备,但真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时还是险些撅了过去。
——这个颠婆子是谁?!他矜贵雅致的昭阳呢?
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这么大情绪波动了的白冷霁觉得自从昭阳在及笈宴上摔了一跤以后,他就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窜出了未来十年都未必会有的火。
当然,生气是绝不可能会对昭阳生气的,他三步并俩快步朝里走去,眼疾手快的捉住那个看到他就跟见鬼似的人。
“你在干什么?”白冷霁咬牙切齿,竭尽全力的压制着内心的恼怒,“不喜欢这些花让宫人们去挖就是了,何必把自己弄成这样?让主子亲自动手,她们都是死了不成?既然生了双手不会做事,那也就没有继续留着的必要了!”
被拎住命运后颈的白冷霜还以为对方是来兴师问罪的,结果眼见这走向越来越不对劲了她也有些懵。
“等等等等——”她扑腾着小短手挣扎,“是我不让她们做的,皇兄你别生气——嗷!疼疼疼、皇兄你快放手!”
白冷霁到底是心疼人的,一听到她喊疼就立刻松了手,白冷霜成功落地后立刻拔腿狂奔,岂料对方反应速度比她更快,又是一招故技重施,她再次被拽住了。
“你跑什么?”白冷霁恨铁不成钢的问到。
白冷霜“嘿嘿”的笑了两声,讨好的回他:“这不是想去给皇兄倒杯茶嘛!皇兄千里迢迢的从主殿跋涉来到宜阳宫,昭阳自然是得尽一份地主之谊才是!”
“词汇贫瘠就不要乱用成语了,”他顿了顿,“你这样会让别人觉得孤没有教好你。”
白冷霁没说信不信,只是狐疑的盯了这人一会儿这才彻底的松了手,反客为主的向内殿走去,白冷霜顿时乖巧得跟小媳妇儿似的紧随其后。
白冷霁坐在了主座上,她想要坐到他旁边的距离最近的位置上,只是屁股还没沾到椅子就被瞪了一眼。白冷霜立刻收回自己的屁股,试探性的往稍远一点的位置上挪,然后又被瞪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的白冷霜欲哭无泪。
怎么?她在自己的宫殿里现在连坐都不能坐了吗?
万恶的皇权制度!
不坐就不坐!
白冷霜自觉罚站,战战兢兢的立在一旁。
白冷霁睨了她一眼,把她委屈的小表情都尽收眼底,这才慢悠悠的开口:“还不快去换身干净的衣裳!”这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皇室的长公主是从土里长出来的!
白冷霜闻言低头,抬起两只手臂左右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全是泥土,想到自己就顶着这副脏兮兮的样子在这么多人面前无知无觉的瞎蹦跶,饶是她再大大咧咧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这就去换,这就去换!”她尬笑着退走。
白冷霜一走整个宜阳宫殿内的气氛瞬间就变了,宫女内侍们战战兢兢的站成了两排,几个本该负责管理宜阳宫花园的花匠更是腿软得直接跪在了地上,谁也不敢看上方面上布满了寒霜的帝王。
内侍副总管宋海挽着拂尘走了进来,弯腰俯身在白冷霁耳畔低声汇报:“回陛下,查到了,确如长公主所言。”
白冷霁有些头疼。
究竟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
昭阳突然的转变他还没查到原因,如今又发生这样的事——堂堂一个长公主竟然跟个农妇一样在挖地,难道刺激她的源头不是在宫内、而是在宫外?
想到宫外那些爱嚼舌根的长舌妇,白冷霁瞬起杀心。
“给孤查!那些世家子弟、王孙贵族、家眷命妇……但凡是在这上京城里的都一个不漏的给孤查!”说完他又想到昭阳的转变是从跌了那一跤以后才开始的,遂补充道:“再让人去张贴皇榜,若有人能治好孤的昭阳,孤重重有赏!”
“喏!”宋海领命。
白冷霜换上干净的衣服出来时正好撞上宋海匆匆离去的背影,她认得皇兄的这个内侍,虽是大内副总管但鲜少出现在人前,似乎总有替皇兄办不完的事,每次出现都像现在这样行迹匆匆。
沉思了一瞬,白冷霜收回视线佯装乖巧的走上前:“皇兄~”
笑话,管它什么宋不宋海的,眼前这个才是真大腿!
白冷霜一个滑跪,顺利抱上大腿:“皇兄来找昭阳有何事呀?”
白冷霁看着她熟练的动作,沉默半晌到底还是没把那句“你这是和谁学的”问出来。他揉揉又隐隐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继续先前的疑惑:“你这又是在干什么?”
好好的宫殿被刨成这样,不知道还以为他白冷霁在宜阳宫里养了个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呢!
明明宫外阳光正好,白冷霜却觉得这殿内有些过于阴冷。她敏锐的察觉到男人的情绪不是很好,下意识的就把原因代入到了自己身上,立刻绷紧了自己的皮。
听说那些当皇帝的人领土意识一向都很重,白冷霜自然不敢和对方说自己是打算在他的土地上开辟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土,于是脑筋一转,开始大忽悠:“运动!我这当然是在运动啦!”
“运动?”白冷霁反问到。
他脸上写满了“你只管继续编,你看孤信不信”。
白冷霜果然不负他所望,“生命总是多样化的,运动也一样,并非是习武练剑那才叫锻炼,每个人锻炼的方式都不一样,我的方式只是特殊了点而已,其实追根究底本质都一样啦!无论是我还是运动,我们都拒绝被定义!”
白冷霁捧着热茶轻抿了一口,就看她在那叭叭。
半柱香后她终于说累了,找水解渴的同时还不忘问已经神游天外,正在思索着哪里的医者比较出名的白冷霁:“皇兄,你说我说得对吗?”
白冷霁轻撩了下眼帘,把手中的茶杯放下,“回宫。”
话是对着李东说的。看来找神医的事宜早不宜迟了!
——给昭阳治病的事,刻不容缓了!
和光帝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直到对方都走没影儿了,白冷霜还没回过味来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就为了叫她换件衣服?还是为了蹭杯茶水?一想到对方真的有是来蹭茶的可能白冷霜就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她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满脸嫌弃。
噫——堂堂一国之君,干蹭茶这种事未免也太抠了吧?
白冷霜嫌弃的撇撇嘴,转身就去把她才换下的脏衣服又重新穿了回去,继续自己的“大业”!
意识到就连陛下都管不住长公主的苓珠见状顿时心生绝望,即将入夏的天也挡不住她心中的寒意。
长公主,求求您了!别再祸祸宜阳宫了好吗?
没有读心能力的长公主不仅没有停止她的大恶人行为,甚至愈发放肆了,她不仅拔了那些开得绚烂的花,遇到让她觉得碍事的建筑物还会直接下令拆除,完全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这样一通祸祸下来,最后却得知这只是为了弄一块菜地的苓珠脸彻底黑成了御膳房里的锅底。
这还不算完,她自己一个人祸祸还不够,甚至发动了整个宜阳宫的成员一起祸祸,大概是自觉已经过了明路,白冷霜的动作就愈发放肆了,宫门一关,里面就是一顿噼里啪啦,外面的人也不知道她们到底在折腾些什么。
一个白天忙碌下来,就在苓珠以为长公主至此总能歇会儿了的时候,就见她一个狂奔,一头扎进了厨房里。
苓珠和一众宫女面面相窥,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表情。
宜阳宫是有自己的小厨房的,但从前的长公主不是吃御膳房就是出宫去蹭饭,几乎整个上京城说得上名号的酒楼都被她吃过霸王餐,有时更甚还会私闯民宅,就为了蹭一口吃的。
好好一个长公主,硬是被她活成了地痞无赖的模样!
可偏偏谁也管不了她,谁也不敢管她。
随心所欲的长公主,随心所欲的昭阳。
这是帝王给她的特赦,也是帝王给她的宠爱。
这就是白冷霜。
所以当白冷霜宣布自己要下厨的时候,宜阳宫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啊,又来了啊”,他们都习惯了这位公主的突发奇想和随心所欲,因此就算是厨房被烧了,他们也能淡定的灭火。
毕竟厨房烧了还能有新的厨房,但如果让长公主玩得不够尽兴了,倒霉的才是他们!
比宜阳宫的宫门先打开的,是迅速飞出宫的谣言。
也不知道散播谣言的人最初说的内容是什么,最后传到众人耳中的只有一个核心——昭阳长公主,病了,且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