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那些糟心的东西，白冷霁这才注意到室内还有外人。
日暮西斜，李东端了盆水供他洗掉手上的墨汁，白冷霁揉搓着手上的墨痕，头也不抬：“说吧，你是来做什么的？”
吃了一碗酸梅汤、两碟糕点、一壶花茶、半碟果仁的雁清咏终于被注意到了，他收敛住满心的欢喜，被食物腐蚀得好不容易才慢慢安逸下来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到底是个未经风浪的少年人，心里想得再怎么缜密也终有露馅的地方。白冷霁看他就像看一只四处都是破绽，却还妄图假借老虎气势的小狐狸。
此时的小狐狸还不知道自己浑身都是破绽，他挺直了上半身。
“清咏承蒙陛下照顾多年，却一直迟迟未曾前来拜谢，这实属清咏之过，也是清咏疏忽了，还望陛下莫要责怪。听闻陛下之国有饥荒之貌，为弥补清咏的不周，恰好拙弟托人……”
“说点人话。”白冷霁不耐烦的把擦手的布巾扔到盆边，转身又坐回了书桌后面。他拾起一本书，翻到自己上次看到的地方，“别跟孤搞什么弯弯绕绕的文字游戏，你想要什么就说。”
被看穿心思的雁清咏心头一紧，急忙为自己辩解：“清咏没……”
“没什么？”白冷霁再次打断他的话，“没有所求？你确定？”
“清咏……”
“想清楚了再说，若是你现在当真无所求，那你以后最好也不要有所求，懂吗？”
白冷霁冷笑一声，翻过一页书籍。
这样的人他见多了，明明想要些什么，却总是要装作清高的样子不断推拒，说话文绉绉的，尽是文字游戏，就连呈上来的奏折也通篇废话，几百个字提不到一句正点。最后终于求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却又摆出一副“我分明不想要、是你硬要塞给我的”样子。
不过都是一些口是心非的伪君子、真小人罢了！
就连眼前这位他国质子也……
无趣，实在是太无趣了！
雁清咏不着痕迹的咬住内嘴唇，他只觉得自己此时正如履薄冰，每走一步都极有可能堕入寒潭。这位帝王未免也太可怕了吧？大昭国的官员们难道每天面对的都是这样的一位上位者吗？难怪大昭国的国境总是和别的国家不一样……
语言就像是一门艺术，词藻用得美丽了总是能让人心旷神怡，所以在世家子弟们的教学中，“说话”往往都是排在第一，只有学会了“说话”才会被放进世家们的交际圈里。
无论哪国，这都是大家默认的游戏规则。
可眼前却有人偏要撕开那些装饰的词藻，想要一眼就直击到内里的最真实。
怎么会有人不遵守游戏规则呢？
他这样是会被时间淘汰的……
明明心里是这样想的，但开口就又是另一个答案了。
“清咏……想和陛下做个交易。”
白冷霁终于笑了，既不是冷笑也不是讥笑，那笑容很温柔，让人一眼过去容易溺毙，可口中吐出的话语却像是一支裹了铁的箭矢。
“是威胁？还是趁人之危？”
“不是……”雁清咏再次想要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但嘴却被堵住了。白冷霁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孤来猜猜看你想说的是什么，令尊给你写了封信？还在信里哭诉了什么？嗯……上京城里最近来了不少商队，其中有一半带着远超出一般商队数倍容量的货物，孤猜那一半商队里应该有不少是你那位孪生弟弟给你送来的吧？”
白冷霁拍了拍手，“真是令人感动的兄弟情深啊，哪怕是八年未见都如此亲昵，难道这就是血浓于水的力量吗？”
“再让孤来猜猜那些货物都是什么，金银财宝？不，如果真是那么贵重的东西早就不知道被周围的刍狗瓜分成什么样了。那是布匹香料吗？不，上京城对这些东西的需求并不高，真要是这两样商队会亏死的。所以孤猜……是粮食。”
“对吗？”
好可怕……
雁清咏攥紧了手心，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之人，明明一直坐在这小小的宫殿之中，却又能掌握住天下之事。他说他是猜的，你信吗？
或许是有三分猜测，但那都是建立在对事物的七分了解之上，根据已知的事实来推测剩下的未知……
雁清咏彻底折服了，“是，您说的没错，是粮食。”
“你们金麟国可真行啊，大昭前脚才暴露出饥荒之势，后脚金麟的大公子就带着满满几十车的粮食上来做交易了，看这情形，似乎连孤都还要更晚知道……”
雁清咏闻言，啪的一下跪下了，“陛下恕罪！”
“孤何时说你有罪了？”白冷霁清冷淡漠的眼眸从书籍后面露了出来，“现在，你可以说说你的交易内容了。”
“陛下？”雁清咏这下是真愣住了。
和光帝会说这句话，也就是说明……他同意了？
他喜出望外，但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能掩着那点小雀跃，将自己想要的交易一五一十说出。当然，这次他是直击目的，没有用花哨的语言来修饰，也没敢打什么花花肠子。
“……就是这般，清咏不求别的，只希望陛下和大昭能在金麟危机时尽力拉金麟一把。以此为交换，金麟愿将国税一半献与大昭！”
真可怜。
白冷霁的目光落在雁清咏头上，眼中怜悯毫不遮掩。
看吧，这就是没实力的下场，连自己的国家都保不住还要求助于外人。他若是哪天真不在了，昭阳该怎么办呢？
她那么娇气，在蜜罐子里待久了又吃不得苦，还习惯了有人服侍……等她哪天当真一个人了，只怕是连饭都不会吃吧？哎，还是得赶快给她找个靠谱的驸马才是，一定不能要像那个什么狗屁世子的！
一想到平国公家的那个糟心玩意儿，白冷霁的心情瞬间就恶劣下来了，连带着看雁清咏也没那么顺眼了。
他警告道：“孤听说你来的时候是从内湖那边走过的？孤不管你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心思，但你最好给孤离宜阳宫越远——越好！”
突然被警告的雁清咏：……
虽然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但是妹控真的好恶心啊！
做成了交易的雁清咏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天星殿，至于那堆警告？哦，他选择性无视掉了。他从金麟皇宫中带出来的侍从眭安一直安静的跟在他身后，直到二人已经彻底的离开了那位大昭帝王的住所，眭安这才轻声开口问道：“公子，如何？”
雁清咏缓缓勾起嘴角，清润澄澈的眼眸慢慢垂下，重新恢复成了狭长的弧度，上扬的眉心也落了下来。仅仅是几个面部的微调整，他整个人就从先前的天真烂漫少年郎变成了隐隐带着邪气的毒美人。
就连在和光帝面前无比软糯的嗓音也糜烂了几分。
“本公子出手，还会有不成的事？只是那位和光帝……呵，”他轻笑，“确实不好糊弄。不过也确实有趣。阿平说得没错，我总该是要给自己找点乐子才是，而不是一直待在观月楼里抚琴看海。”
“对了，”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去看身后的眭安，“我的那位好父亲，现在怎么样了呢？阿平真是的，他的游戏就一点也不告诉我，还总是想插手我的游戏。”
和光帝自大，总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真实，他怎么就没想过那些所谓的“真实”，究竟会不会是别人故意透露出来的假象呢？
他和他远在金麟国的那位“父王”，其实关系可算不上是好呢！
殿香阁外，表面散步实际上只是想秀一把尊宠的蓝乐瑶正准备回宫。她如今可是整个未央宫里最受宠的女人，就连那个什么长公主都只能排到她的身后，如此盛宠之下，她恨不得走路都是横着的！
但也是因此，她更是看谁都像是自己的潜在情敌，就连一只母蚊子都不让飞进殿香阁。
也是巧合，雁清咏和眭安二人刚出殿香阁就被她撞见了，虽然对方并未看到她，但蓝乐瑶却将对方的模样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是哪里来的狐媚子！？竟敢趁她不在勾引她的陛下？
她狠狠地瞪着逐渐走远的二人，咬牙切齿的问一旁的侍女：“那个女的是谁？”
侍女左右张望，并没有看到蓝乐瑶口中的女人。
“娘娘是在说谁？”
这并不是她的口误，蓝乐瑶虽未有册封，但她对这事已经十拿九稳，坚信自己定会有名分，故而才让伺候她的人都尊称她为娘娘。
她指着雁清咏消失的方向，手上的帕子都快扯烂了。
“就是那里！那里啊！那个狐媚子是谁？”
看清楚了的侍女更无语了。
宫中的老人不多，恰巧她也是其一，见蓝乐瑶把金麟国的公子称为“狐媚子”也是小小的无语了一把。
她说道：“娘娘，那位是金麟国的公子，是位男子。”
“男的？”蓝乐瑶不可置信，“怎么会有男人长成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恶心不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