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单单是轩辕菱和凤泽两人头皮发麻，青元帝为首的那些人也是冷汗涔涔，站都要站不稳了。
土蝼，蠃，毕方，肥遗，密密麻麻，挤作一团。
此时此刻的土蝼，早已非精魄，皆是血肉之身。可想而知他们吃了多少人类血肉精血。
龙吟凤啸几乎在瞬间响起，龙息凤炎直扑而去，低沉浑厚的声音随之而来，“蠃，尔等侵入人界，违背了古帝规矩。”
沉闷笑声响起，“龙凤？古帝早已陨灭，而今也是该吾等洪荒异兽占据六界了。”
“放肆！”轩辕菱雍容声音中包含着浓浓怒火，“吾等虽非洪荒古帝传人，却也受命天道守护人界，蠃鱼，你们不怕天道降灾吗？”
蠃鱼嗤笑一声，“天道是什么？”
轩辕菱心中一凉。
原本试图以天道挟制它们，可如今看来，它们是不怕天道的。
可，上古先民付出一切才令洪荒异兽绝迹，另六界得了安稳，如今他们不过寻常神族，又如何能够斗得过它们？
但，斗不过也要斗！
“嘎——”一声鸦叫自北方天际响起，轩辕菱与凤泽二人齐齐转头看向北方，只见黑压压一片，一股子陈腐气味在天际之间横冲直撞。
鸦族。
天有不祥鸦先知。披着一身乌黑羽毛的乌鸦向来是不详的预兆。
轩辕菱和凤泽二人一颗心如坠冰窟。
轩辕菱脚尖点地，身影瞬间变成了一尾磅礴壮观的龙，以龙息阻拦鸦族，“鸦族，尔等缘何而来？”
鸦族前有一只乌鸦身披黝黑羽衣，声音嘶哑难耐，却是一个年轻女子，“天有不祥鸦先知，此处死气浓郁，吾族自然赶来。”
“此处乃是凡人！”轩辕菱拦不住土蝼、蠃鱼等洪荒异兽，可对于生在人界的鸦族却威慑十足。
鸦族那女子变做人形乃是个冷女子，不算美又陈腐，“神君乃龙族人，何苦插手吾等人间事？”
“凡界鸦族，何时也敢在本君面前开口了？”轩辕菱目光锐利。
凤泽轻笑，“土蝼，尔等大张旗鼓，生怕神族察觉不到，有何倚仗？”
就算洪荒异兽个个实力非凡，如今的神族在他们面前也是衰微的不成样子，但神族还有神帝和帝后坐镇，这些洪荒异兽再如何嚣张也要收敛一二，可如今它们却这般大张旗鼓，似乎是生怕自己没被发现。
土蝼之中有一越众而出，“那又如何？”轻描淡写之间俱是张狂。
在凤泽和轩辕菱二人等着九幽他们回转的时候，穆卿笙那里同样煎熬。
手拈莲花，涅槃之火与轮回之力交错，天空阴沉沉的酝酿着新一轮的雷海。而那女子仍旧双目紧闭，在多重力量的护持下重塑神躯。
“何为神？”慈祥温和的声音响起在耳畔。
穆卿笙一怔，“护佑苍生。”
“何为苍生？”
穆卿笙再次一怔，“天下即为苍生。”
“何为天下？”
“天下即苍生，苍生即天下，众生平等，诸族平等，为天下。”
“何为人？”
“七情六欲，人生八苦。”
“何为七情？”
“喜，怒，哀，乐，惊，恐，思。”穆卿笙答得顺畅。
“何为八苦？”
“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
“尔可有八苦？”
“我……”穆卿笙犹豫，“吾……吾为神族帝姬，不该有八苦。”
“尔可有七情？”
穆卿笙答不上来了。
七情六欲，人生八苦，她都尝了个遍。可，她是神族帝姬，她不该有，却有了。穆卿笙迷茫了。
“殿下，你迷茫了。”那个声音温和慈爱，就像是一个和蔼的长者一般。
“你是谁？”穆卿笙看向面前的虚空。
那人轻笑一声，“小殿下，你不认识我。”一句话，让穆卿笙更加迷茫了。
“你是神族的帝姬，自凤凰玉胎中诞生，出生即震动六界，七彩霞光铺满天地，数万万禽鸟俯首，恭迎万禽之王，可你忘了你的来历，也忘了你的去处。”那道声音仍旧温和慈爱，可说出的话却让穆卿笙心中一惊，“我是谁？”
“你是神族的帝姬，凤凰玉胎。”
“你是谁？”
“吾乃洪荒遗民。”
“洪荒？遗民？”穆卿笙更加茫然，“洪荒神祗不是尽数陨灭了么？”
世上早就不存在洪荒神祗了，就连神族典籍中也没有关于洪荒神祗仍旧存在的记载，这人怎么会是洪荒遗民？
“吾乃洪荒古帝留下的意识，沧海桑田，意识生灵，诞生了吾。”那道声音为穆卿笙解惑，“小殿下，吾与你有缘。”
金色的空间中，穆卿笙的神魂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混沌一般的一团意识，“您……”
“小殿下，吾受诸古帝遗命等候殿下。”
“我究竟是谁？”穆卿笙再次问道，“你为何等我？”
“小殿下重塑神躯，涅槃之火与轮回之力皆供殿下调动，殿下可知为何？”
“我是神族帝姬，生于凤凰玉胎，自然可调动涅槃之火。而我下凡轮回，此世生为冥帝之女，自然也可以调动轮回之力。”穆卿笙思路清晰，“凤凰族与冥族两族血脉集于我一身，我自然可以同时调动两族之力。”
“那殿下可知何为涅槃，何为轮回？”
“死而复生为涅槃，生死死生为轮回。”
“六界之中何者会死？”
穆卿笙心中一惊，沉默下来。六界之中何者会死？神仙妖魔冥，生来便本领超凡，即便生命有尽头，却也遥遥无期。可普通凡人不过数十年寿命，纵有修行者中的佼佼者，也不过数百上千年，一眼望到头，天地一蜉蝣尔。
谁会死？
自然是凡人。
“殿下，为何凤凰可涅槃，冥族掌轮回？”温和慈爱的长者声音入了穆卿笙的耳，“殿下，为何六界众生以人形出现于世间。”
穆卿笙继续沉默。
“当初风氏女娲抟土造人，为何取名为‘人’？风氏女娲乃女而帝者第一人，地位尊崇，身份高贵，本应身居高位俯视众生，却为何屡屡出手相助凡人，为此不惜杀黑龙，斩鳌足，殿下，”那声音仍旧温和，“凡人有何本事？”
“人……”穆卿笙犹豫着，“人是天地之灵、万物之灵，当年始祖女娲抟土造人，神农氏尝百草、于人界传道授业，燧人氏钻燧取火为凡人带去光明温暖，有巢氏造巢凿穴以避风霜雨雪、野兽侵袭。”
“诸多古帝入世皆因凡人。”穆卿笙抬眸看向前方虚空，“诸多古帝自凡人出现伊始便屡次出手相助凡人。”
“诸古帝自昆仑走出，乃天地灵物所化，却纷纷化为人身，入世助人。”穆卿笙声音一顿，“而今我身入轮回，同样拥有了凡人之躯，前辈，我亦是凡人。”
“帝姬轮回一遭，似乎看透了许多。”那道声音中带了感慨。
穆卿笙但笑不语。
在她回到这个世界之前，她生活在二十一世纪，那里没有灵气，没有修行者，没有神灵，没有妖魔，更没有冥族，每个人都是普通人，可每个人又都不是普通人。
他们借助自己的双手，创造了无数的东西，帮助他们上天入地，水陆空三地皆可去。他们的美好生活不是靠谁的赏赐，也不是靠谁的庇护，他们靠的永远都是他们自己。
凡人美好又脆弱，任何一点伤害都可以夺走他们的性命，可他们又似乎无所不能，天大的灾难也可以同舟共济、共同渡过。
这就是凡人。
“殿下，您方才才说众生平等，诸族平等。”那道声音提醒了一句。
穆卿笙微微一笑，“前辈，凡人厉害，也并不代表其他生灵便低凡人一等，这是两码事。”
“殿下说的是。”
“可是殿下，凡人何德何能。”
穆卿笙一愣。
何德何能？她也不知道。
可她知道，她做了那么久的凡人，早就习惯了凡人的各种生活，也已经习惯了把自己当做一个凡人。纵然后来恢复了身份，可她的潜意识里仍旧把自己当做了一个凡人。她仍旧认穆氏家族的诸多长辈血亲为亲人，仍旧和那些凡人朋友是朋友。
“殿下，凡人不通七窍，修行艰难，多少凡人修行数百上千年尚且比不过初生小妖，如此孱弱的凡人，凭什么让天道那般袒护，凭什么让诸多古帝那般袒护，殿下可曾想过？”
“凡人身有三毒，殿下可知为何？”
“贪、嗔、痴。”穆卿笙将手拢在了广袖之中，“传闻此三毒是因始祖女娲以泥造凡人，自泥胎中带来，生带来死带去，生生世世无法摆脱。”
“为何无法摆脱？”
“欲。”穆卿笙说道，“欲望是三毒的根基。”因为有了欲望，才有了贪嗔痴，继而才有了七情六欲，有了人生八苦，才有了人间悲欢喜乐，才有人可以大彻大悟，有人泥足深陷。
“为何有欲？”
穆卿笙不答。她也不知。
“殿下，你可有欲？”那声音又问。
穆卿笙心中一紧。扪心自问，她有么？有。
她为何当初决然跳下轮回？贪嗔痴，早就在她还是神女的时候就已经侵了她的一颗玲珑神心，从此以“爱”为土壤，生根发芽，直到她跳下轮回，落入凡尘，经历凡间爱恨情仇、悲欢苦乐，一路走到了如今。
“神族生来七情淡薄，纵是有情却也极浅，非至情至性不出，帝姬当初虽求不得，却也未到至情至性之地，且凤凰生来不知情，殿下为何会生出情爱且那般决绝？”
“你想说什么？”穆卿笙冷声。
“殿下，你有一子。”那声音叹息道，“神族身负大能，地位尊崇，却也子嗣艰难，很难长大，故而少有后代，可殿下跳入凡尘且育有一子，无灾无难养至如今，仍旧安安稳稳。”
“那又如何？”提起孩子，穆卿笙瞬间警惕，“本帝姬的孩子是本宫的血脉，本帝姬凭本事保下来的孩子，前辈要如何？”穆卿笙周身泛起金色的火焰，震荡不休，“我的孩儿，谁敢动！”
“自然无人动小殿下的孩儿。”那道声音叹息，“殿下是吾跨越洪荒由古帝留下等候的殿下，殿下的孩儿便是吾的小主人，吾只当护着殿下的孩儿，怎会对他不利。”
“不敢当。”穆卿笙声音更冷。这人压根儿就没现身，而且他说的话，谁知道是真是假？
“殿下不信吾。”那声音似乎很无奈。
穆卿笙不作声。
她面前的虚空搅动，片刻后却有一个棋盘出现在面前，两罐棋子，一黑一白。
“手谈一局如何？”
穆卿笙毫不客气地执黑先行。那声音只是轻笑，并未争论。
穆卿笙既然先行，自然是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优势，咄咄逼人，步步为营。
身为神族帝姬高高在上不容悖逆的气势在一盘棋中尽显。
那道声音在穆卿笙的攻势中稳如泰山，沉稳布局，丝毫不被影响。
这么一手谈，便是三个时辰过去。
那声音略赢了半子。
“殿下，承让了。”
穆卿笙扔了手中黑子，神态慵懒，完全看不出这是刚还在棋盘中杀势凛然的那个人，“本帝姬技不如人，本帝姬认。”
虚空震荡，有一道白影逐渐化为人形，白发白袍白眉白须，面容沉静，气质稳重，仙风道骨，超凡脱俗。
“前辈。”穆卿笙“谦逊”行礼。
“吾见过殿下。”那老者还了个洪荒大礼。
穆卿笙看着这个老者，“前辈若不出现……”
“若再不出现，恐怕涅槃金火就要毁了这里罢。”老者看着萦绕穆卿笙身边的涅槃金火接道。
穆卿笙挑眉，不置可否。
除却和阿陌有关的事，她还真没被什么人威胁过。
“殿下正在重塑神躯。”老者摩挲着白玉般的棋子，“生死轮回本有自己的法则，而今殿下仗着两族血脉逆天而行，天道不允，只等殿下神躯成，八十一道雷劫立刻落下，煌煌雷海即刻铺开。”
“只是为了劈死我么？”穆卿笙突然问道。
老者定定看着穆卿笙，“殿下说呢？”
穆卿笙挽起一缕发丝，“天道神威莫测，我不敢擅作揣测。”
“殿下已经揣测了。”老者无奈摇头。这位殿下，忒难缠了点。
穆卿笙只是笑，手执黑子，轻飘飘落下，“请。”
老者笑，“殿下想让我助殿下一臂之力。”
“诸古帝既然留下了前辈，还让前辈生了灵智，想来我这个殿下是诸古帝为六界留下的一个后手，我若魂飞魄散了，诸古帝的一盘棋，也就毁了。”穆卿笙把话挑明了一半。
也只能挑明一半。她的确不知她这位神族的帝姬，老者口中的“殿下”，有何资本让陨灭了数万万年的诸古帝留下后手。
“殿下可知凤凰族来自何处？”
“远古玄鸟。”
“玄鸟虽生远古，却也不过是始祖女娲座下一普通灵宠，地位尚且不如九尾狐一族，如何能让后裔得到如今的地位，让诸古帝看重？”
穆卿笙直觉不对，“凤凰族来历有错？”
“殿下可知最初的凤凰玉胎来自何处？”
“……不知。”穆卿笙迟疑。
神族典籍记载了诸族来历，上面标明了凤凰族来自远古玄鸟，承洪荒血脉，地位尊崇。也仅此而已了。
“最初的凤凰玉胎，天生地养，乃天地灵物，受灵气滋养数万年方破壳而出，雏凤雏凰出生刹那天地震动，七彩霞光铺满，万万禽鸟俯首，等待万年终于迎来禽鸟之王，此乃凤凰。”
“那远古玄鸟……”
“那玄鸟族本为女娲座下灵宠，其族族长化身女子，名玄女，一次偶然拾得一枚玉蛋，其上光芒流转，铭纹玄奥。”老者一点也不隐瞒，“玄女心善，虽察觉玉蛋会让她更上一层却仍旧带回族中悉心温养，直至玉蛋破壳，雏凤雏凰出现于世间，第一声啼鸣如笙箫清越，惊了诸古帝齐聚。”
穆卿笙听的仔细。这是属于凤凰族不为人知的只流传于遥远洪荒的密辛，如今世上，怕是只有这位老者能说出来龙去脉了。
“而天道降下祥瑞，命为凤凰，分管两族，分别为凤族与凰族。”老者眼中带了追忆，“殿下，这就是凤凰族的来历。”
“它是天生地养而出，出生即惊动诸古帝，神威弥漫之下诸古帝也要俯首膜拜，第一枚玉胎的出现时期连诸古帝都说不清楚，真可谓源远流长。”老者看向穆卿笙，“殿下，凤凰族的地位并非玄鸟一族赋予，它只是由玄鸟族长庇护了一阵罢，它是诸古帝都要俯首，是真正的至尊。”
穆卿笙被雷劈了。她想过可能凤凰族会有些特殊，可却没想过会这么特殊！诸古帝俯首膜拜，真正的至尊。这是什么样的地位？
“殿下身上流淌着真正属于第一只凤凰的血脉，可如今神族衰微，凤凰族同样落没，殿下血脉未曾苏醒，神性未曾恢复，而今既然殿下重塑神躯，那吾便助殿下一臂之力，望殿下恢复凤凰先祖之荣光。”
“有什么代价？”穆卿笙平静问道。
天下没有白来的馅饼，这个道理三岁小儿都懂，她更明白。
“神性苏醒，殿下成真神。”老者说道。
这是那所谓神性给予她的利。可弊呢？老者避而未谈。
穆卿笙无端心慌，直接说道：“不必了！”
“殿下不想成真神吗？”老者平静望着穆卿笙。
“不想！”穆卿笙斩钉截铁，广袖随着起身的动作如水流下，“我有夫有子，父母尚在，血亲依旧，地位尊崇，如今这般已是满足！”
“六界谁来庇护？”老者问道。
“爱谁谁！”穆卿笙毫不迟疑。
老者似是没想过会得到这么一个回答，头一次没说出话来。
穆卿笙哼了声，“好走不送。”
老者无奈，“殿下莫要任性。”
穆卿笙不搭理他，垂眸养神。
“诸古帝留下我等来殿下，不是为了听殿下拒绝的。”老者声音委婉，“殿下可想知道如今凡界如何？”
“不想！”穆卿笙再次果断拒绝。
“若我所料不错，殿下孩儿亦在凡界。”老者说道，“幼儿尚弱，无殿下帮扶可会平安成长？”
“儿孙自有儿孙福。”穆卿笙袍袖轻振，单手负后，“我生他育他，养他八年，他是我的血脉，神族小殿下，八年已经足够他成长了。”穆卿笙面色平静，“他是我的孩子不错，是我的血脉也不错，可你看错了一点。”
广袖上绣着凤凰纹路，尊贵凛然不可侵，“吾儿生来世间，便属于世间，他有他自己的路，也有他自己的选择，不管他怎么选，他都该自己走下去，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死路绝境，是他选的，在他开口求助之前，我绝不会出手。”
老者没想到穆卿笙会这么回答，再一次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