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接壤元蒙,在冷千秋率冷家铁骑来燕地前,这里一直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一年四季杂草丛生,街上巷里更是萧瑟的半天逮不住一个人影。
冷家人来到燕地后,冷家铁骑死死扼守住元蒙人,加之历代燕王爱民如子,又在燕地各地设有武府,派了武学卓绝之辈去武府当教头,又大肆鼓励百姓开垦农田,责令婚育,加之长久以来燕地百姓能够得以休养生息,燕地渐渐从当年的不毛之地演变成北面的繁盛之都。
燕地百姓富庶,民风开放。此时正是初春,虽依旧料峭春寒,忍耐了一个冬天的百姓却纷纷从家中走出,涌入街肆。
苏蘅芜被冷庭誉牵着手,两人行走在东门大街上。街肆上行人摩肩接踵,热闹非凡,如同苏蘅芜、冷庭誉这样的青年男女并肩游逛在街肆上的不乏少数。
这是苏蘅芜第一次入这么热闹的街肆,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挑着货郎担来回穿街走巷的亦不乏少数。有喊着卖炊饼的、有叫卖头花的口口声声说是从织造那里得的一些余款,还有卖胭脂水粉、甚至卖冻梨的,来回叫卖着,每走一处,都有人围了上去。
冷庭誉见苏蘅芜看的目不暇接,心里泛起一丝心疼,见她脸颊处垂下一缕发丝,冷庭誉微微笑着替她把头发重新勾回耳后,苏蘅芜回过头来冲着他回眸一笑。
这一笑却恰如春花初绽,在这个早春带着丝丝透骨寒意的早上,让人觉得如浴春风。
围在兜售宫花旁等候女伴的几个男子不觉看的痴了。一名身量高大,五官却十分清秀的女子回过头来正好瞧见自己的爱郎在盯着苏蘅芜目不转睛的瞧。那身量高大的女子登时柳眉倒竖,也不顾周围还有人在围观,猛的转过身去,冲到那男子面前立马提起那男子的耳朵,喊骂道:“杀千刀的,有了老娘还不够,你还偷看人家?”
苏蘅芜听到动静回过头来,见四周人都往她看去,围观人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好俊的小娘子!”、又有人道,“这位小郎君真是好相貌!”
燕地儿女多豪放,当场就窃窃私语起来,目光里却是赞赏,并无让人不喜的猥亵之意。
冷庭誉这时候才后悔临出门前没有弄个面罩给苏蘅芜戴上,如今被这么多人围观注目,冷庭誉心底有种自己珍藏的珍宝被人觊觎的感觉。
当下,冷庭誉当机立断的将苏蘅芜拉走。他提议要为苏蘅芜戴上面罩,苏蘅芜却不情愿,好不容易出门来一次街肆,却还要藏头露尾。她有些不满的反驳:“只怕戴了面罩才刚引人注目!”又看了看冷庭誉,“反正,看你的人更多!”
冷庭誉无奈,想了想,也知道苏蘅芜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这么出门。他笑着摇摇头,宠溺的捏了捏苏蘅芜的鼻子:“就听你的!”
只是,这之后,冷庭誉专门挑选了人较少的街肆去走。苏蘅芜是看到什么都觉得稀奇,那捏糖人的,现场做牛角梳的,扯着大旗吆喝着是活神仙转世的……无一不吸引人的注意。
她每走一处,总有目光追随。这让冷庭誉每每一发觉,立马眼神冷冷的回望过去,等对方吓了一跳看清冷庭誉后,目光又重新染上痴迷之色。
这让冷庭誉有些小小的郁闷,但见到苏蘅芜这么愉悦的表情,他也有点反思是自己计较太多了。
东门大街走到岔道口处,一家装饰清雅的茶楼上镶着鎏金的牌匾,上面书着“忘川”二字,此时此刻,二楼的一家雅间内,一名老妇人正倚窗而下望,街肆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老妇人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恍然,她禁不住小声嘀咕道:“这里如今和京城的西华门那里快没有两样了……”
她的话音刚落,就传来一名清秀的小丫鬟的声音。
“呀,老太太,你怎么又出来了?你这风寒刚好,如今天还冷着,就连那迎春花还打着花骨朵,可小心吹了冷风再病上了……回头,太太知道了又要埋怨我了……”
那小丫鬟边说边凑上前,意欲将老妇人劝离窗前。
老妇人重重一柱拐杖,语气不满的嘟哝着:“没规矩!瞎嚷嚷什么?这要是以前,还是永昌候府时,你这样大惊小怪的小蹄子早就被人牙子拉走,卖你到旮旯窝里去……”
小丫鬟并不害怕,相反一脸笑意的上前欲搀扶老妇人:“是!是!老太太说得对。奴婢啊,今个儿这是一着急,又忘了规矩!老太太就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这一回,奴婢保证以后不再犯……”说着话,又笑吟吟哄劝着老妇人,“老太太咱们下去吧,太太新招了个厨子,会做京城菜,这会儿啊,正在试菜,太太可说了,这若抡起品吃,没有人比老太太更精通,好歹老太太亲自去试一试菜,这才知道厨子功底好不好呢……”
老妇人迟疑了一下,小丫鬟趁机又劝着:“听说太太又研究出了一种新药,能让人吃了头发都会从白变黑,这事我还是听太太身边的坠儿说的,老太太见了太太可以装作事先什么也不知道先问问……”
老妇人这才感了兴趣,摸了摸虽然花白却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叹口气道:“老啦!老啦!头发变黑了,这脸还是跟开了一朵菊花似的,怎么着也不够看……”但是说着话的同时,人却准备离开窗户边。
小丫鬟忙上前,殷勤道:“老太太,让我扶着你过去!”
老妇人刚向小丫鬟递了一只手,却忽然望着窗下“咦?”了一声。
小丫鬟有些惊奇,忙追问老妇人:“老太太,你老这是发现什么了?”
老妇人神情有些激动,指着窗下街肆上人来人往的人群,急着道:“快看,那里!快看!是不是像太太?”
啊?
小丫鬟忙趋步上前,倚窗下望。
“老太太,在哪里啊?奴婢怎么什么也没有发现啊?”小丫鬟眼中满是疑惑。
老太太却不耐烦的将小丫鬟往边儿上推了推:“你这小蹄子就是不懂规矩,你堵在窗户这,我还怎么看?快让开!”
小丫鬟口里喊着抱歉,忙往边儿上侧了侧身,又小心翼翼的扶了扶老妇人。
老妇人却目带疑惑:“去哪了?这是!刚刚还在啊,明明刚刚还在啊……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袄裙,身边还跟个画上走下来一样的俏郎君……这怎么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老妇人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揉了揉有些浑浊的眼睛,喃喃自语着……
小丫鬟偷偷挤过来,凑近老妇人向下看了一眼,下面街肆上川流不息,哪里有什么跟太太长得一样的人。
小老妇人却还在念叨着。
小丫鬟笑着回她:“只怕是老太太眼花了,一时看差了也是有可能的!”
老妇人却举起拐杖作势要打那小丫鬟:“都是你个小蹄子不懂事,不然我也不会看丢了!”
小丫鬟却只当老妇人眼花,嘴里承认着错误,心里却觉得她还没有见过跟太太一样美的女人,老太太一准是眼花认错了人。
不想,等小丫鬟扶着老妇人去了三楼一处装饰绮丽的屋子后,当中有一体态婀娜的女子正背对着她们在打算盘。
听到身后的动静,那打算盘的女子头也不回就道:“是姑母下来了!你先进去,正在上菜,我把这点账盘完就下去!”
跟在老妇人身旁的小丫鬟忙冲那女子恭声喊道:“太太!”
老妇人却一改常态,以往每次见太太忙正事时,就乖乖的点头离开,这次不仅不走,反而还急急的上前拉了太太的衣襟。
那女子不得不转过身来。
小丫鬟忍不住看了那女子一眼,女子尽管手段玲珑,五官却是平常,虽然皮肤白皙,在脸颊处却生着几粒雀斑。
好在体态婀娜,瞧着就是楚楚动人的身段,只是容貌生的平常,勉强算作中上之姿。
小丫鬟就有些惋惜:太太也过于小心了。如今离永昌候府抄家已过去了这么多年,又是在燕地,除了在家里,太太一出门就会装扮成这样。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动:老太太虽然年事已高,有时候说话颠三倒四,却对太太是打心眼里喜欢,不可能在太太的事上认错人。
那老太太说看到了跟太太长得相仿的人,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小丫鬟刚要张口提上一句。
不想,老太太已经急急的提了出来:“粲儿,粲儿……快!快派人去街肆上找人去!”
被称作粲儿的太太停下拨打算盘的动作。
“姑母,怎么了?”
问完老太太,太太目光看向了小丫鬟。
小丫鬟老实的将适才老太太说看到了跟太太长相相仿的人说了一遍。
等那小丫鬟说完,她就看到一向冷静自持的太太忽然手一抖,原本正被太太用来盘账的算盘“哗啦”一声掉落在地上。
小丫鬟忙着急的喊着:“太太!”
太太却是急急的问着老太太:“姑母,你可看清了?”
老太太点头如捣蒜:“粲儿,我看清了!我从小看着你长大,难不成我还会看错不成。刚刚还从街肆上走过,只怕还没有走远,粲儿,你快派人去找呀……说不定阿芜……阿芜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