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庭誉向容粲问起那林二爷的事情。
容粲沉思了一会儿,才道:“我仔细听了我们的人后来的回忆,当时林二爷挡在你前头受那玄钉时,那所谓的老者是认出了他的,不然也不会喊出‘一声’二爷‘,只可惜这些人不等我们的人来审问,已经自行药发而亡,我仔细查了查,他们早先就服过药了,过了时辰交不了差,自然取不出解药,是毒发而亡……”
冷庭誉皱眉:“那当时出来的毒蛇蝎子之流?”
容粲面上显出歉意来:“这是我大意了,当时不曾想到会有这么损招,有人在百姓集体割曹华肉时,趁乱在地下洒下了秘/药,那药专引蛇虫而来……这些人也是有备而来,且训练有素,怕是准备有些日子了,只是到底没有留下活口,问不出所以然。如今只有盼着林家二爷能够醒来,若是醒来,想来他必然是知情的,不然怎么刚好会卡在那个时间点出现……”
无论怎样,到底林家二爷算是救了冷庭誉一面,冷庭誉内心中尽管百思不得其解,思前想后不明白林二爷的居心,可林二爷的这份救命之恩是不能算的。冷庭誉冲容粲鞠一鞠躬:“还要劳烦母亲用心诊治那林二爷!”
若论起情分来,按理说冷庭誉还要唤林二爷一声表舅。只是,如今仔细回忆起来,他统共跟林老爷也没有见过几回面。
容粲心里自然是有怀疑的,只是事情扯上了老燕王妃的娘家,有些话容粲在心里打个转就没有吐出口。而且,容粲观着冷庭誉的样子,心知冷庭誉只怕心里也有一本账,只是不好说出来罢了。
容粲当下道:”那林二爷不消你说,单凭他救你一事,我心里自然感激他的很,定然用尽心力医治。只是他所中之毒十分狠辣,我如今是用药且为他吊着命,就怕熬不过……”
冷庭誉听了,面色更为凝重。
苏衡芜这时候打外头回来,在外头轻声咳了一声后,被喊进了屋。
听的容粲与苏衡芜在议论林二爷的事情,苏衡芜道:“老话不是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这些人做了,定然会留下踪迹来,倒不可能是一桩无头公案……”
冷庭誉心里已有了谱:“曹华讲真就是林家的跟屁虫,曹家早些年就没落了,这几年随着曹华到了墨城任上也才渐渐恢复了一两分元气,根本没有实力去培养驯化那些死士!”
冷庭誉原本心里笃定是林家无疑,只是如今多了个林二爷,一时也打不定主意了。
因冷庭誉昏迷了几天,此时刚刚醒来,腹内空空,说话的功夫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苏衡芜早让厨房准备了白粥。如今冷庭誉身子正虚,补不得,将用些白粥还差不离。
容粲和冷庭誉说了一会话,因挂念墨城瘟疫的事,就嘱咐了两人几句,先告辞了。
冷庭誉由着苏衡芜亲自帮着洗漱一番后,又要求苏衡芜喂他吃白粥。
苏衡芜心里很是愿意的,只是到底有些羞涩,不由嗔了冷庭誉一眼。
冷庭誉有些心猿意马,想着这事已了,无论如何一回去就要成亲去。
一个月后,时令已至人间四月天。
比起冷庭誉、苏衡芜、容粲等人初来墨城时,墨城一片荒芜萧杀阴沉的气息,此时的墨城里重新响起了市井吆喝声,孩童街头巷尾嬉闹声,溪水哗哗声,鸟儿婉转清脆的鸣叫声……
冷庭誉站在墨城城墙上,仔细看了看墨城,总算放下心来。
四月二十三日,这日正是阳光明媚、花团锦簇,冷庭誉等人撤离墨城。不想,一出了府邸,原本还安安静静的街头巷尾,忽然涌现了大批大批拖家带口的百姓,一瞧见冷庭誉等人出来,百姓自发的一路跪送了下去,声音恋恋不舍的表达着感激。
更有百姓瞧见容粲、苏衡芜等人,一脸振奋表情无从遮掩,大声赞着容粲与苏衡芜乃是神医在世。
容粲长舒了一口气,同女儿苏衡芜小声道:“做医者最大的快乐莫过于此!”
白面书生等江湖人士跟在容粲苏衡芜的轿子后,瞧见这等情形,纵然远离世俗尘世多年,也有些感慨。
因发生过先前冷庭誉被袭之事,白面书生等人这回更不敢大意,警惕的看着周围。
好在一路除了有大胆的墨城百姓上来送花的,却并无闹事的。
白面书生等江湖人士也松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有些遗憾。那些不知道是何方势力的死士死的过于仓促,竟是什么也没有留下来。
至于林二爷,尽管大当家的医术犹如扁鹊重生,却也只是让林二爷没死罢了,但是却没有知觉。用大当家的话来说:毒已攻入内心,现在就是草药也救不了林二爷了,因了林二爷昏迷不醒,容粲在墨城瘟疫已解的情况下又多呆了一些日子。
最终,大当家的也叹无力回生,感叹道:“林二爷大限已至,世子爷已经写信送回了燕京城,只是迟迟没有林家人的回信。到底要让林二爷的妻子儿女见上林二爷一面……“故而如今将林二爷拖了几名大夫照顾着,一起上了马车,一路马不停蹄的向燕京城赶去。
等四月二十七日这天,一行人总算回到了燕京城。
苏衡芜远远的望着城门,心底生出安心之感。
倒是不知不觉,她已经将燕京视为家的地方了。
容粲去查看林二爷的病情后回来冲苏衡芜道:“总算还有口气活着……”
苏衡芜闻言松了一口气。
她冲容粲道:“林二爷打小生活在燕京城,又素来是个为花痴迷之人,如今正是四月里,春光明媚,百花争奇斗艳,倒不如让林二爷抬出来,也让他感受一下花香……”
容粲让人喊了冷庭誉过来商量,冷庭誉也同意。
几名侍卫一番努力后将林二爷从马车里抬出来。
大自然的花草气息扑面而来,任是谁也想不到林二爷竟然忽然动了动鼻子。
忙有人喊了容粲过来。
容粲一番把脉后,也不由叹道:“真乃奇迹!“
苏衡芜与冷庭誉忙追问,容粲道:”倒是比之前脉象强了不少……“
既是林二爷已经有了知觉,容粲俯身林二爷,在他耳边柔声道:”你从小生活的燕京城到了……“
林二爷却是再无反应。
几人不免有些失望。
不想,此时有侍卫来报。
冷庭誉脸色凝重,冲苏衡芜、容粲道:”林二爷的妻子程氏并两个儿子不日前不幸跌落湖里,已经下葬了……“
怎么会这样?
苏衡芜与容粲一下子愣住。林二爷如今成了这样子,妻子并两个儿子却已经落水下葬,这事处处透着诡异……
冷庭誉抿了唇。
苏衡芜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林二爷如今恐怕已有了知觉,不然之前也不会会动一下鼻子。她不免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闭着双眼的林二爷。
林二爷依旧一动不动。
容粲凑近了看,却见有大颗泪珠从林二爷紧闭的双眼里流了出来。
林二爷这是哭了……
他听得到他们说的话。
容粲又为林二爷把了脉,林二爷的脉搏不同于先前强了一些,如今陡然弱了下去,仔细分辨,如今就连林二爷的脸色也透着一股子死气。
苏衡芜颇为后悔先前的提议让林二爷抬出来闻一闻这大自然最美妙的四月的花草香。
冷庭誉心里也不好受,安慰苏衡芜:”人难得是活得明白……“总比稀里糊涂的走的好。
容粲闭了闭眼,忽然招了冷庭誉道:”林二爷如今生无可恋,大限即至。世子爷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吧!说不得,这能问出什么!“
说完,扭过头去。
容粲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自然知道痛失亲人的苦,如今林二爷本人又已是这样……
冷庭誉沉吟着点点头,走到林二爷旁边:”我问你话,若是是,你就动下手指头,若是不是,你就不动,如何?“
林二爷的眼泪依旧在流。
冷庭誉忽然有些难过:”你有什么心愿,也可以告诉我!“说完又觉得自己问出这样的话有些白痴。
容粲与苏衡芜几人目光盯着林二爷的手,一动也不敢动。
就在都要放弃的时候,苏衡芜忽然瞧见林二爷的手忽然动了一下。
几人面面相觑。
冷庭誉发问:”刺杀我的人是不是林家派来的?“
容粲与苏衡芜不由看了冷庭誉一眼,林二爷就是林家人,除非林家人做了十恶不赦的事,否则只怕让林二爷大义灭亲指证只怕难。
果然,林二爷的手半晌没有动。
冷庭誉说不出的复杂心思,有偷偷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父王冷仲然是燕地出了名的孝子,如果真是林家所为,只怕他父王冷仲然恐一时无法接受。可除了林家,冷庭誉想不出,还有谁家会比林家更可疑。
冷庭誉皱了皱眉,问第二个问题:”你觉得你的妻子……“不想话还没有说完,林二爷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冷庭誉一愣。
苏衡芜道:”这是在回答第一个问题?是林家?“
容粲道:”再问一遍!“
冷庭誉忙问:”刺杀我的人是不是林家派来的?“
林二爷的手指果然又动了一下。
容粲了然的点点头,看了林二爷一眼,忽然生了恻隐之心,林家做了什么能让林二爷指证林家?
只怕林二爷的妻子程氏与两个儿子的死……
都说虎毒尚且不食子!
苏衡芜也想到这个,与容粲对视一眼,两人目光都有些微涩。
只听冷庭誉又问道:”你怀疑你妻子的死是被人所害,不是意外?“
苏衡芜与容粲忙去看林二爷的反应。
林二爷的手指又动了动。
冷庭誉又问道:”老燕王妃知不知道林家所谋?”
这次,冷庭誉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林二爷的手指动。
容粲犹豫着去探了一下林二爷的鼻息,微弱的厉害。
容粲冲冷庭誉摇摇头。
冷庭誉微微闭了闭眼,又抛出几个问题。
林二爷依旧无动于衷。
冷庭誉不再问了。
容粲忽然悠悠道:”林二爷,你放心去吧,我会让你与妻子合葬的……“
容粲许诺完一句。
不想林二爷却陡然睁开了眼睛。
众人一时惊愕。
林二爷忽然对着虚空大喊一声:”假!“高抬的手重重垂了下去。
容粲探了探,声音很低:”林二爷去和妻子团聚去了……“
苏衡芜忽然流出泪来。冷庭誉去抚依旧大睁着双眼的林二爷,不想,却是无论如何也抚不平。
容粲在一旁悠悠道:”林二爷这是死不瞑目啊!“
冷庭誉郑重的冲林二爷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还你公道的!查个清楚明白!“
冷庭誉的话说完,再一次去抚林二爷的双眼,这一次,却是闭上了眼。
远处,花香不断随着风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