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冷庭誉走后,苏衡芜还有些恍惚。
她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花藤架子下逗弄着鹦鹉念诗:“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鹦鹉饶舌,语带含糊的跟着念着。
苏衡芜想起适才冷庭誉那炽热的仿佛一团火的怀抱,只觉得花藤架子下也不凉快了,夕阳西下,日头也似乎更火辣了。耳边仿佛还响着冷庭誉的话语,他轻咬着她粉玉般的耳垂,轻叹着,“还有二十天,咱们就成亲了。到那时,我要仔仔细细将你看个痛快,要个彻底……”那样直白热辣的情话宛若带着火种一般,直惹得苏衡芜一阵心悸,如今念起,一颗心依旧砰砰跳,脸上也一阵火烫,不用想也可以猜出此时她脸红成什么样了。
恰新入府没有多久的小丫鬟云初瞧了苏衡芜这模样,吓了一跳,差点将手里托盘给打翻。她一个趔趄,忙扶住一旁的缕空花墙方没有跌倒,待将漆黑托盘上的冰碗取下来后,云初慌张问苏衡芜道:“大小姐,可是生病了?“
见苏衡芜闻言一怔。
云初指着苏衡芜通红的面颊:”大小姐脸好红!“
苏衡芜推脱道:“今个儿日头毒,晒得厉害。”又指着摆放在石桌上的冰碗道,“母亲让你端过来的?母亲在做什么?”
云初仔仔细细的瞅了苏衡芜几眼,外头日头是狠毒。可此时大小姐所坐的花架子下却正是消暑的好地方,她只刚这里一站,还觉得穿的少了,身上猛然有些发凉呢。
当然,大小姐说是热的那就是热的。
云初低下头,将冰碗双手奉给苏衡芜,这才回道:“夫人先前午休好,这会子刚吃了碗银耳莲子羹后,眼下正在盘账呢。因着天热,夫人让人做了冰碗给大小姐送来,里头放了大小姐喜欢的葡萄干、用雪梨汁兑了川贝等,夫人说最是消暑,只是交代了大小姐尝个味就好,不要用完。以免凉气伤了身体。”
苏衡芜听完点点头,回过神来,想着不知道这会子冷庭誉是否已经回到了燕王府。冷庭誉不爱坐轿子嫌弃坐轿子慢,只是眼下这毒日头下骑马倒是遭罪,怕是回去了也是浑身汗浇透了。
云初见苏衡芜用了冰后脸上的红色倒褪下去不少,这才放下心来。
话说冷庭誉前脚刚回到燕王府,府上管事匆匆找来。
冷庭誉一愣,只听卫林道:“水榭那里出了件奇事……”
冷庭誉边让人服侍着换了被汗打湿的衣服边皱了眉头问道:“水榭?”
卫林见冷庭誉想不起来了,忙提点道:“卫侧妃?”
是她?那个长相和母妃贺慕容十分肖似的女子?
冷庭誉说不出心里有些复杂,她一方面也知道卫鸾当年被牵扯进来后面又被丢到水榭那里独自生养女儿,母女俩在王府里像两株野草似得,悄无声息的长在角落里,其实也是无辜的。可另一方面,到底母妃贺慕容是因为恼了父王同卫鸾才去的别院,又在别院与世长辞的,生为贺慕容唯一的儿子,冷庭誉心里是不能释怀的。
卫林见冷庭誉半晌没有出声,心里也有些打鼓,后悔不该拿水榭的事来烦他。只是水榭发生的事也太离奇了。
卫林低下头不说话。
良久,才听到冷庭誉平静问道:“卫侧妃怎么了?”
卫林长松了一口气,这才道:“不是卫侧妃,是卫侧妃所生的三小姐。三小姐她会说话啦……”
“三小姐?”
苏衡芜重复了卫林的一句话:“卫侧妃所生的三小姐,三小姐她会说话啦?”语罢,冷庭誉一双凤目盯着卫林。
卫林深吸一口气,他跟随冷仲然多年,冷仲然性子软带人也和善,他在冷仲然身边做事也轻松。如今冷仲然去了寺里出家,他是冷仲然身边的老人,原也是要跟过去侍候的,只是如今燕王府经过先前老燕王妃那一团事,如今人事上还没有彻底理顺,加上冷庭誉新接位燕王,冷仲然便命卫林留下来继续打理燕王府,等什么时候燕王府里头彻底顺当了,再让卫林卸下任来。
只是,比起在原燕王冷仲然身边当差,卫林觉得如今在冷庭誉这里很是吃力。这也倒不是冷庭誉为难他,或者难侍候,只是……只是,冷庭誉无形之中会给他一种威严,压力……让他不敢掉以轻心。
想到这里,卫林忙收敛心神,回冷庭誉道:“燕王素来忙于正事,自然无暇理会燕王府后院的事……”不过月余的时间,卫林口里的“燕王”却已不是冷仲然,而是当初的世子爷冷庭誉。
“也因此自然是不曾留意卫侧妃所生的三小姐一直随着卫侧妃独自居住在水榭里,卫侧妃平素是个话极少的人,水榭那里除了卫侧妃母女就只有一个小丫鬟,三小姐打从出生就没有离开过水榭一步,听说以往脑子也不大灵光,竟是如今已长大七八岁光景,却始终不曾开口说话,老奴听说以往三小姐还口边流涎,府上也因此有不好的话说……说三小姐就是个傻子……”
冷庭誉打断道:“那她今天会说话了?说了什么话?”
卫林道:“三小姐派了水榭里那个当初的小丫鬟托人捎话给我,说是三小姐有话要同你说……”
卫林说完,有些忐忑的望着冷庭誉。
冷庭誉却是垂眸不语。
卫林见着冷庭誉沉默,他心里也渐渐有些发毛,将头低的更低了。先前得了消息又听说恰好冷庭誉从外头回来,当下忙不迭的跑过来,却是没有时间去仔细思量这事。
如今想来,这事何止是蹊跷,简直是撞了邪一样邪门。
那三小姐像个傻子似得嘴边流口水流了这七八年了,如今却忽然一朝开口了,却不是喊娘而是直接要见冷庭誉。
他们两人虽然都在同一个燕王府,可事实上却是从来不曾打过照面。因着当年东王妃贺慕容的事,前燕王冷仲然将东王妃的死算在了卫侧妃身上,甚至在卫侧妃九险一生生下三小姐时,前燕王冷仲然却是要拿刀劈死三小姐,若不是由老燕王妃派人拦着,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三小姐。
燕王府上的下人们见上头的主子都对卫侧妃母女不理不睬,心里如何没有个计量,众人也只当卫侧妃母女早死了一般,只多嘴的婆子有时候会私下传三小姐傻样。
可如今三小姐却一朝开口说话了……
莫不是三小姐撞邪了?
卫林陡然间觉得背上一阵湿冷,大太阳底下,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冷庭誉却是已经大步流星往前走。
等卫林回过神来,一抬头发现冷庭誉早不在眼前,他心里一急,也顾不得害怕,忙拿眼四处寻找。
待瞧见冷庭誉的身影时,卫林才心里安一下,却又拿捏不准冷庭誉是不是恼了他拿那跟野草一样的三小姐的事来烦。要知道,三小姐出生时正是东王妃贺慕容没有的时间,说来生下就是不祥啊。
卫林拍了一下自己脑袋,只觉得自己脑袋这是灌了水了,同时心里也有些恼了那特意来找他说三小姐要见燕王冷庭誉的人。
心里诸般计较,卫林脚下却是不敢停,又不敢出声喊冷庭誉,只在后面小跑着前追。到底卫林是府上的老人有了年纪,一番折腾下来,倒也没有了之前觉得三小姐是撞了邪的惧意,反惹了一头大汗。
眼见得冷庭誉一直大步流星的向前走,经过假山,从假山旁的花草甬道一直向西,卫林一时只觉自己眼花,燕王这是在朝水榭走去?
卫林脑海里刚冒出这个念头,他就自己拍了一下脑袋。
略微踟蹰了一下,卫林忙抬脚跟了上去。
这下子,卫林倒是眼睁睁的看着冷庭誉确实是朝着水榭方向走去。
水榭地处偏僻,那里有一个大池子,听说是当年燕王太祖冷千秋因着王妃夏日受不得热在燕王府挖了不少的池子,并且沿着池子架了桥修了亭子栽了花草。燕王太祖冷千秋更为着王妃修了水榭,夏日的时候王妃在里消夏。只不知怎的,有一年,王妃在水榭里午休时,不知道从哪里爬来一条大蟒蛇伏在水榭里,还吞噬了一名小丫鬟。王妃也为此大病了一场。燕王太祖让人捉了蟒蛇,倒不想,那蟒蛇后头却不见了。燕王太祖又让人里里外外查了事,却是最终没有源头。
只是,水榭原本是为着王妃所造,燕王太祖冷千秋又素来拿王妃当心尖子,为了王妃,当年连江山都拱手给了大齐。自然燕王太祖为了王妃所建造的水榭,定然是竭尽全力,网罗了燕地的能工巧匠,又运来奇花异石,水榭建造十分精巧,里头摆设更是堪称奢华。
只是后来无端出了个蟒蛇的无头案,王妃遭了惊吓,自然是再也不愿意靠近水榭一步,就是里头的东西也不愿意挪。还是后来,老燕王妃(冷庭誉的祖母)嫁入燕王府时,觉得那么多好东西放在水榭里容易丢失,亲自带了仆妇来将水榭里的器物收了起来。
及到将卫侧妃母女指到这边水榭来居住时,水榭这里已几乎空空如也,加上地处潮湿之地,当年荷花池风光无限,后来因了蟒蛇一事,燕王府上下惊惧水榭,又在水榭与其他通道处加盖了围墙,故而水榭那里十分冷清,甚至一年四季,除了夏季,其他季节就是天天烧着炭,也暖不了屋子。
至于卫侧妃,打从东王妃死后,先燕王冷仲然就不曾瞧过卫侧妃。燕王府又素来不将庶子庶女当回事,因而即便三小姐是先燕王的骨血,却认真论来,还不如燕王府体面的仆妇家里的孩子过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