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烈日当空到夕阳西下,整个听风山如同人间炼狱一般,到处都是人的尸体,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来形容完全没有违和感。
当初来的时候大家都还生龙活虎着,此时还活着的人却没有几个了。
碧琅和火鸦死在一处,双眼紧闭手攥在一起,身下是数不尽的尸体,有男有女,皆是听风教的人。
风萧条的吹过,带起一阵悲凉而血腥的凉意,挥舞了太长时间的软鞭,云意胳膊已经累的抬不动了,喘着粗气看向差不多情况的柳不言。
这是一场消耗战,自己的情况比起云意来也好不到哪儿去,柳不言动作逐渐慢了下来,也没心情再去往沈立白那里看一眼了。
大咧咧的坐在地上,柳不言道:“歇会儿再打?”
“没空,你这是认输的意思吧,既然如此我就离开了。”云意把软鞭缠绕到手腕上,急匆匆的去寻沈立白,却寻了个空。
奇怪,他怎么不见了?
云意不相信他是个会临阵脱逃的胆小鬼,迷茫的抬头,正好看到一个头搭在肩膀上的女人扶着身穿白衣的男子艰难的前行,因为路不平坦的缘故,二人走的极为艰难,那颗垂在胸前的头便在肩膀上荡来荡去,看到这样诡异的画面,云意简直后背发寒。
谨芳身上有丝不易察觉的魔气,想来就是这丝魔气支撑着她在死后依旧能站起来。看来无垢猜测的没错,她确实是和魔族勾结在一起了。
云意看这场景着实慎得慌,心里毛毛的,不过谨芳扶着昏迷不醒的无垢也不知道是想去什么地方,云意担心她会有什么后手,咬咬牙,腕上软鞭甩出,将谨芳的一条腿缠住,冷声道:“白涟,放开他。”
谨芳机械性的往前迈步,却因为腿上缠绕了软鞭,一个不稳和沈立白摔倒在地,她用手正了正歪在一边的头,扶着脖子站起身,面色发青的看向云意。
云意止不住一阵恶寒。
她现在看上去是正常了,皆因为她用手将折断的脖子固定住了,若她一松手,那头还是会垂在胸口或者背后,一看就是死透了的模样。
况且她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双眼直愣愣的目视前方,嘴巴僵硬的张开,吐字不清的说道:“别拦路……不然……死……”
“你把沈立白放下自己离开,我就不拦路。”讲真,云意确实没有和她正面交锋的勇气,毕竟这视觉冲击力太大了。
又是那种既粘腻又含糊的语调,她努力的发出声音:“不放……仙座……我的人……”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云意抹了把滴在眼中的汗水,浑身上下都疼,中午和谨芳打斗时她自己也中了招,身上全是软鞭留下的阴寒之气,这会儿已经入侵到五脏六腑,快要没救了。
谨芳听到她的声音后,脚步僵硬的往后退了一步,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空气,脸上已经僵硬的做不了表情了:“仙座……不给你……和我……一起死!”
“你什么意思?”云意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手中软鞭攥紧,刚要把她缠住甩到一边时,背后却遭到狠狠的一掌攻击,一口腥甜涌上喉咙,猛地吐出大口鲜血。
柳不言站在她身后,笑的温柔至极:“云衣,你怎么敢把自己的后背留给敌人呢?真是傻。”语罢将奄奄一息的少女揽入怀中,力气用尽的跌落在地。
“我可从来都没有承认,我认输了啊。”男子目光眷恋的对少女说。
谨芳见自己没了阻碍,僵硬的弯腰,“咔擦喇叭”,骨头断裂的声音不断从她身上传来,可死人是没有痛觉的,女子将沈立白紧紧抱在怀里,一步一步走向大路右面。
那里,是一处陡峭的山崖,一眼望去是深不见底的层层白云,她站在山崖边儿上,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脚。
云意嘴角不断有血液落下,染红了柳不言的黄袍,她目光涣散的伸出手,声音细弱的如同蚊子:“别……不要,无垢……别离开我……”
柳不言抹掉她嘴角的血迹,一双胳膊收的越来越近,仿若是想将怀中少女活生生勒死似的:“原来兜兜转转这么久,沈立白就是你的无垢?哈哈哈哈哈哈……沈立白、无垢,是啊,我怎么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
少女已经呼吸困难了,目光中的光彩越发少,黯淡无光的逐渐合拢,与此同时,谨芳终于下了决心,怀抱着沈立白跳下山崖,风在耳边呼呼作响,两人的衣袍纠缠在一起,像是永世难解的孽缘。
一瞬间,云意停止了呼吸,微伸的手臂无力垂下,打开柳不言身上,他神经质的抱紧了云意,哈哈大笑起来。
“你瞧瞧多么感人啊,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便要同年同月同日死?哈哈哈……当初若我和聆雨一起去了,是不是就和现在一样?”
他扬起头放声大笑,眉间的刀疤显得尤其狰狞,一滴透明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滴进凌乱的鬓角中,神情疯癫恍惚。
身穿华衣的女子就在这时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前几天柳不言一直在尽心安排“后院”里的女子离开,她不想走,便偷偷藏在了议事殿中,一直藏到了今天。
两天未进水米,月绘的脚步已经轻浮的不成了样子,她跌跌撞撞的跪坐在柳不言面前,双眼迷离道:“不言……”
柳不言听到熟悉的女声,迷茫的低头:“月绘?你怎么没走!”
“我舍不得离开你,我想要和你在一起,一起生一起死。”月绘仿佛看不到她怀中闭上双眼的少女,轻轻将头依偎在黄袍男子的肩上,满足的弯起了嘴角。
他便低沉的笑出声,眸中酝酿出最幽深的情感,其中的疯狂浓郁到无法化解。
“一起生,一起死?”随后是节制不住的大笑,“好啊,我就依你所言,一起死!”
语罢身上升腾起最炙热不过的大火,将三个人包围住,男子俊美无双的面容被大火映着竟无比狰狞。
他神色疯狂而兴奋的搂住月绘,在她痛苦扭曲的尖叫声中,魔怔一样的重复道:“一起生,一起死,哈哈哈哈哈哈!”
火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炙热,月绘渐渐没了声息,从头到脚一点点的化为灰烬,唯有云意和柳不言不同,等待的过程极其漫长,他痴痴的抱紧了怀中少女,神志不清的呢喃道:“聆雨、聆雨……我们一起死。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你说好不好?”
怀中停止了呼吸的少女不会回应他,安安静静的闭着双眼,从脚开始,缓慢的消失。
柳不言便躺在地上,自言自语道:“聆雨,我知道你累了,我也累了,我们睡一觉吧,睡着了,就再也没有烦恼和痛苦,到时候我们回到无忧谷,去跟师父住在一起,一辈子好好的,再也不离开,好不好?”
熊熊大火中,两个人躺在地上,静静的被烧成了灰烬。
……
两个月后,京城最大的酒楼望香楼中,几个江湖人士围在一起,互相交流着近日的江湖传闻和八卦。
“所以照雪庄和听风教就这样一起灭了?”
“谁说不是,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听风山中连个骨头渣子都没剩下,我还听说啊,当初柳不言存的就是要和沈立白同归于尽的心,不仅找了许多邪魔外道帮忙,还把正道也牵扯进去了。”
“嗨,不说他们了,这两个人活着也就是个祸害,还不如死了,也算是造福老百姓。”一个脸上贴了狗皮膏药的猥琐男人道,“就是可惜了那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了,你说能让这俩人打起来的女子,那长的得是多么的倾国倾城啊。”
“哈哈哈千面兄若想知道,去那传闻中的香网一问不就清楚了?我可听说照雪庄庄主随身携带的折扇上,就有这楚云衣的画像,如今香网收藏着独有的一面,你若能得到,不就看到了?”
千面小声啐了一口:“你这个小子,我像是那种为了女人去玩儿命的人吗?好了不说这个,晦气,我们说点高兴的吧。”
这时一个店小二吆喝道:“几位客官的茶水来咯。”他把茶水放在桌子上,殷勤的说,“说到高兴,我这儿倒是有一桩喜庆事儿没说。”
“哦?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前两天无忧谷少主欧阳观月的夫人为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如今这少主已经提前当上了家主,风光的很呐。”
“竟有这等事?”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付了钱脚步匆匆的离去。
末兮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女子身姿摇曳,穿了一身大红却不俗气的襦裙,同色的锦帛绕臂而过,红玉坠子温柔的垂在耳下,一头浓密的长发梳成坠马髻,饰以娇艳欲滴的牡丹花,她慵懒的倚在去往二楼客房的楼梯扶手上,伸手点了点自己饱满殷红的唇瓣。
“叶子,你跟方才那几位客人都说了什么?”女子侧脸看向店小二,一双妩媚的凤眼明亮至极,“无忧谷众人也算是我的朋友了,切莫坑了他们。”
“知道了老板娘,叶子办事儿您还不放心吗?我只是……”店小二压低了声音,嘿嘿笑道,“我只是想要逗弄逗弄死活不肯见客的欧阳观月罢了。”
“调皮。”
女子勾唇一笑,姿态优雅从容的步上二楼,待没人了,眼中笑意渐消,轻飘飘的叹出一口气。
人都死了……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江湖,果真越来越孤寂,也越来越热闹了。
看看这些谈笑风生的客人,一个个都拿柳不言和沈立白的死当做酒足饭饱后的笑谈,一个人死了,果真并不会影响到别人的生活……吗?
还真是讽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