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莱出生在山东某地的一个小城镇,当地盛产各种矿物,父亲辗转在好几个矿场工作,偶尔回家时会给她带几块漂亮石头,可是对彭莱而言,这些远没有一只劣质塑料小猫玩具更让她高兴。
本该陪伴她的母亲却经常不在杂货店里,来替班看店的姑母阴着脸,摔摔打打地说着一些听不懂的话,而年幼的彭莱只觉得母亲是对的,她也不想待在这个杂乱拥挤,还经常飘着酒气的狭小空间。
终于有一天,母亲和父亲难得同时出现在杂货店里,母亲拎着行李,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彭莱困惑她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于是她说的话,让彭莱记了一辈子。
“彭莱,爸爸妈妈要去很远的地方,各自开展新的生活,以后你就跟姑姑在一起,一定要多听姑姑的话。”
姑姑坐在柜台里,冷眼看着,开了一瓶白酒自斟自饮。
站在柜台前的彭莱父亲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尴尬地开了口:“姐,以后这家杂货店就是你的了,替我照顾好彭莱。”
大约是两人的表情终于惹怒了姑妈,她一拍柜台,焦躁地喊了起来:“甩完包袱了就快走!我看着你们心烦!”
母亲捂着脸夺门而出,父亲紧随其后,谁都没有回头。
彭莱呆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这里从此不是她的家,她再也没有家了。
没了父母的日子里,常有人明里暗里说彭莱冷心肠,似乎她没有上演一出抱着父母的腿嚎啕大哭的离别大戏,就是对观众的不尊重,而其后姑妈无论怎么对她管教,都拦不住她那颗放飞的心,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可是彭莱不在乎,这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她为什么不能按着自己的心思活着呢?
所以十几岁的时候她就背着吉他从家乡跑了出来,坐着摇摇晃晃的长途汽车跟大崔来了北京。
从那时候起,大崔就一直陪着自己,做一个最仗义的哥儿们,只是可惜,这次自己出了大丑,连累他一起背黑锅。
彭莱慢慢睁开眼睛,坐在床边的大崔长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你睡得一动不动,我还以为永远醒不了呢。”
虽然脸色苍白,彭莱说话倒是还挺有力气:“你盼我点好吧,扶我起来。”
大崔赶紧上来扶她,彭莱皱起眉头摸了摸胃,轻轻地嘶了一声,大崔指指床头的病历卡:“疼吧?医生可说了,你这胃得好好养着,再洗一次非漏了不可。”
彭莱把头靠在枕头上,不在乎地说:“医生每次给我洗完胃都这么说,到现在还不是没漏。”
她看着滴落的吊针,又看看四周,窗外已经是白天。
“我在这躺几天了?”
大崔忙着给她倒水:“哪有几天,总共就一宿。”
彭莱不接杯子,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演出卖的票最后怎么处理了?”
大崔让她放心:“当场都退了,一分没少,放心,绝对不丢份。”
叹了口气,彭莱用手臂遮住眼睛,呻吟着说:“这回丢人丢大发了,多少人都看着,我在台上晕菜之前,看见白天也在。”
大崔反而愣了:“不能吧!之前我劝她来看你演出,想给你个惊喜,她说什么都不来,还差点儿没跟我急了。”
彭莱闭上眼,用拳头捶打着阵阵胀痛的脑门,模模糊糊地说:“那也可能是我看错了。”
不会的,虽然白天戴着棒球帽遮住了大半眉眼,但是自己的亲闺女,怎么会看错?
大崔并不知道彭莱的满肚子心思,殷勤地探问:“对了,昨天你晕倒之后,是现场的一个观众开车帮我把你运医院来的,好像还是这儿的精神科大夫,你有印象吗?”
彭莱没好气地说:“我又没有精神病,上哪儿认识精神科大夫?”
“别呀,你再好好想想,他昨天夜里过来看了好几遍呢。”大崔起劲地怂恿:“说等你醒了他还过来,我想着,正好认识人,在医院多住几天好好查一下……哎,你干嘛!”
彭莱懒得听他胡扯,坐起来粗鲁地直接把输液针头连着胶布一把扯掉,下床穿鞋:“出院!”
她挥手制止大崔的拦阻,固执地说:“我都好了,花钱在这儿耗着干嘛!”
彭莱的动作太快,等到在夜班医生休息室忍了一宿的罗俊睁开眼赶到病房的时候,只看到一张空荡荡的病床。
罗俊茫然地在病房里站着,突然冲出去,正好查房医生抱着病历夹子走进来,看见他也吃了一惊:“哟,罗医生你这脸……昨晚看演唱会看到打起来了?”
不顾他的调侃,罗俊一把抓住他问:“赵哥,这张床的患者呢?”
赵医生从他身边探头瞥了一眼:“走了,针都没打完。”
罗俊诧异之余又有点着急:“针都没打完你就让她走了?”
赵医生娴熟地一推六二五:“我不清楚呀,夜班不是我收的病人,也许人家有什么急事呢,我刚接白班,我查房去了。”
他脚底抹油溜得快,只剩下罗俊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走向护士站:“昨天入院病人的登记给我看一下。”
再度坐上大崔的北京吉普,彭莱没有了看街景的心情,多少有些萎靡不振地不吭声。
大崔一边开车一边安慰她:“多大事啊,咱摇滚圈各大乐队在台上什么状况没出过,比这个更出格的有的是,你也甭往心里去。”
彭莱默默地把目光移到自己手腕上,一道清晰的红褐色伤疤。
那是她在美国自杀时候留下的。
说起来有几分可笑,大名鼎鼎的狂花彭莱,怀着雄心壮志闯美,那边的观众却根本不认账,不管是对她的音乐,还是对她的人,似乎一个中国女人出现在美国的摇滚圈本身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
台下的观众,在她表演的时候发出嘘声和咒骂声,用手势赶她下台,彭莱哪里是吃这种暗亏的人,直接停止弹奏,摘下吉他在台上抡起来摔了个粉碎,然后走到麦克风面前,伸出两个拳头。
然后对台下干净利落地竖起了两根中指。
在观众的嘲骂声中,彭莱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干脆地响彻全场:“Fuck you all!”
大崔说的没错,摇滚圈台上什么状况没出过,至少她彭莱还在美国舞台上单枪匹马地跟观众打过群架呢,大小也是个‘友邦惊诧’了。
当然,下场并不太好就是了。
在彭莱被停掉了所有演出活动之后,厂牌老板打来电话要跟她解约,并且直言不讳:“在钱面前,摇滚精神就是坨屎。”
彭莱挂断了电话,酒意上头的时候,扯断吉他弦,狠狠地割在自己手腕上。
她回忆着往事,两眼无神,大崔误会了,开解道:“许多那边你不用担心,演出本身的成败无所谓,起到产品宣传的作用对她来说就够了,就算没有你这次专场做主题,她们公司也一样得投放广告。”
彭莱还是没吭声,大崔看她半天没反应,趁着红灯的时候转过脸来安慰她:“甭想太多,这事儿在北京之外也没多少人知道,你等我再拉点儿赞助, 咱去长江以南接着演,你要是嫌长沙离北京不够远,咱就去南宁,南宁还不够远, 咱就去海口。”
看着前方转成红灯,彭莱示意他开车,颓丧地推辞:“算了吧,不折腾了。”
大崔有点着急了:“嘿,这可不像你啊。”
彭莱摆了摆手,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