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灰心一直持续到回家的电梯上,彭莱全身上下只剩下站着的力气,手机在口袋里响了半天,还是同梯的小朋友细声细气地提醒她:“阿姨。”
彭莱两眼涣散地低头看着小朋友,天真可爱又礼貌,自己离开的时候,白天也是这么小,这么乖。
她摸出手机,有气无力地问:“哪位?”
手机里传来陌生的男人声音:“你好,彭莱,我是你的粉丝。”
这个字眼深深地刺痛了彭莱,在她不得不再度面对自己失败的时候。
于是她二话不说,对着手机吼了一声:“滚蛋!”
彭莱掏出钥匙开门,听见里面有人弹贝斯,她推开门,窝在沙发里的白天精神一振,乐颠颠地坐直了身体,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盯着她。
她心神俱疲,倒也懒得跟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磨牙,只顾低头换鞋好去床上睡一觉。
白天主动开口,笑眯眯地问:“回来了?祝贺你啊。”
彭莱费劲地脱着靴子:“祝贺我什么?”
白天乐不可支地强调:“当然是祝贺你的精彩演出呀,尤其那个倒地的动作,流畅,自然,特别棒!”
直起身子看着白天幸灾乐祸的笑容,过了半天彭莱才问:“你还真去了?”
白天耸耸肩,抱着贝斯摇头晃脑:“当然去了,而且还帮你干了点儿活。”
彭莱不想理她,拖拉着鞋往卧室走,白天在她背后大声说:“知道你为什么倒得那么快吗?不光因为你喝多了,还因为有人在你几个酒瓶里都放了安眠药。”
白天翘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放哒。”
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彭莱回头看着白天,呆怔了几秒之后,热血上头,直接冲上去一把拎起白天的衣襟,用力得差点把白天从沙发上提溜起来,怒吼着:“你特么毁我!我跟你有这么大仇吗!?”
白天奋力挣扎着推开她,一个翻身从沙发上跳起来,吼道:“当然有!你不回来什么事都没了,为什么要回来?”
母女俩像两只发怒的斗鸡一样在客厅里对峙着,彭莱咬着牙指着白天的鼻子:“想我走是吧?我办演出就是为了挣钱回美国过日子的,因为你!现在钱没了,想让我空手回去门儿都没有,这钱你必须赔我!”
面对她的指责,白天不屑地翻着白眼:“赔你?就算你光着屁股游回美国,关我什么事呀?”
彭莱自暴自弃地摊开手:“好,这话可是你说的,我在美国累死累活伺候人,给老太太剪指甲换尿不湿洗屁股,快饿死了都没想过动这套房子,既然你这么无情无义,干脆卖房分家算了,我带着我那一半钱走人,反正亲闺女指望不上,我回美国雇人伺候我去!”
这番话是白天没想到的,她脑子里匆忙晃过了很多东西,但随即又抓住了重点:“卖房?!你想卖房?”
彭莱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后半辈子我也该享受享受了。”
被她的态度激怒,白天的声音都尖利起来:“要脸吗你!?十多年你都没管过我,我爸一死你就回来想动我的房子,甭做梦了!”
彭莱针锋相对:“你的房?这套房写的是我和你爸的名,你也就能继承他的那一半产权,我卖我这半你管不着!”
白天向前迈了一步,彭莱冷笑着毫不退缩:“怎么,还想打架?你妈我在美国单手掀翻两百斤的老太太,不信你就来试试。”
她正说着,白天鼓动腮帮子聚起一口唾沫,狠狠地隔空啐在她脸上、
彭莱像被点了穴一样僵住了。
白天抱着贝斯从她身边走过,轻声说:“这比打你还恶心吧?有种你就弄死我。”
彭莱闭着眼,听到背后关门的声音,缓缓抬手抹掉一脸的口水。
夜晚的酒吧一条街是最热闹的,这家名为school的慢摇吧生意也很不错,一只乐队在台上表演着,下面舞池里气氛热烈,随着节奏扭动身躯,挥舞双臂。
白天和她青梅竹马的小伙伴李彬彬倚靠在远离人流的墙边,一人一支汽水边喝边看演出。
今天发生的事让白天耿耿于怀,连演出都看不下去了,发着牢骚:“从我六岁到现在,整整十二年都没露面,一回来就想卖房分钱,你说她还是个人吗?”
李彬彬心不在焉地嗯嗯着没接下茬,白天诧异地扭头看他:“干嘛呀李彬彬?我看你最近怎么好像比我还愁?”
“能不愁吗!”李彬彬五官都缩了起来,唉声叹气地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妈又要结婚了,那个男的我一点都不喜欢,我又管不了我妈。”
白天乐了,拍着他的肩膀:“许多阿姨能轻着点管你就不错了,你还想管她?反了你了。”
话还没说完,白天一眼看到台上演奏结束,急忙撇下李彬彬向舞台走去。
李彬彬一把没捞住,惊讶地问:“你干嘛去?”
白天顾不上回答,脚步匆匆地赶过去,正好拦在最后下台的吉他手面前:“安哲!”
安哲皱起眉头,看着突然拦住去路的陌生女孩儿,白天热情地举起手机:“我早就听说过你吉他技术一流,特地连着看你好几场演出了,发现你吉他弹得确实超棒,咱们加个微信好吗?”
看着她伸过来的手机,安哲嗤笑一声:“少来这套,我对你这款的没兴趣。”
说完他就要擦肩而过,却被白天一把扯了回来,不大高兴地辩解:“说什么呢,我真是找你一起组乐队的。”
安哲不客气地一晃膀子搡开了她,白天向后踉跄了两步,跟过来的李彬彬看到了这一幕,从人流中加快脚步挤了过来。
白天好容易稳住身子,安哲头都不回地走向吧台,要了杯白开水,服务员端给他的时候脸色突然大变,安哲察觉到了,还没回头就被暴怒的李彬彬扑过来连人带高脚凳来了个抱摔,重重地落在地上。
周围的人发出惊叫,慌不择路地让开,白天冲过去扯李彬彬:“放手!你疯啦李彬彬!”
李彬彬充耳不闻,安哲也被打出了火气,两人滚作一团扭打着,直到酒吧老板过来一手一个把他们分开警告:“都别动啊!我这演出的地方,都甭跟这儿惹事!”
回家的路上,鼻青脸肿的李彬彬余怒未消地发狠:“哪天再让我看到那个安哲,我饶不了他。”
白天插着兜在他旁边走着,笑眯眯地说:“可别,我认准他了,他是铁定要当我的吉他手的。”
简直不能理解她的想法,李彬彬都有点急眼了:“他对你这态度,你还想找他组乐队?”
白天摆摆手:“我组乐队组得急,必须有一个技术过硬的核心乐手撑场,否则就玩不转,我观察好久了,安哲的演奏风格是最适合的。”
李彬彬想了想,勉强点头:“既然对你有用……”
看着他一脸忍辱负重的样子,白天笑了起来,李彬彬莫名其妙地问:“你笑什么?”
“笑你呗。”白天继续优哉游哉地往前走,“咱俩认识十几年了,从小遇见事儿都是我替你出头,今天你是怎么了?先是雅思班逃课陪我看演出,接着就因为一句话你就跟人动了手,怎么,突然觉醒小宇宙了?”
李彬彬叹了口气跟在她后面:“打从没考上大学,我就觉得生活一点意思都没有,特压抑,我妈倒是让我出国留学,我又不想去,留下来吧,估计就在我妈的安排下窝窝囊囊一辈子,我想换个活法儿。”
回头看看他,白天多少有些遗憾:“你要是会乐器就好了,这个状态正好跟我一起组乐队。”
李彬彬不服输地一挺胸:“谁说我不会乐队!小时候我学过架子鼓,你不记得了?”
想了半天,白天才模模糊糊记起来,打量着李彬彬,委婉地提醒:“你是说……跟大崔叔叔学的那两下子?多少有点……”
看着她为难的样子,李彬彬激动地说:“我可以从基本功开始往回捡啊!总比一点不会的人学起来快吧?”
白天犹豫起来:“咝……你当我鼓手,倒也不是完全不行。”
李彬彬乐得蹦了起来:“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啊!你可不许找别人了!”
白天觉得自己可能要转运了,跟李彬彬告别之后回了家,门锁没换,钥匙孔没堵,进门之后她走到彭莱卧室门口,侧耳听了半天,跳起来用力踹了一脚。
也没有任何回应,仿佛里面没有人。
白天回到自己卧室,环视一圈,一切如常,墙上的海报都没有少一张,她又打开衣柜,里面整整齐齐的衣服,没有任何异样。
这让她彻底放下心来,张开双臂往床上一跳,开心地打了个滚儿:“舒坦!”。
隔壁的卧室里,趴在床上沉睡的彭莱抖了一下,猛地睁开双眼,目光炯炯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