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民的话音落下，杨惠敏顿时就愣住了。
病床里的很多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这时候最紧张的反而不是杨惠敏，而是陈怀民。
陈怀民抬起头，似是想鼓起勇气，但终于还是态度软了下来。
“惠敏，你是独立的新女性，我也尊重你的意见……”
“毕竟，除了你自己，没人能做你的决定。我……”
杨惠敏听到陈怀民的话，她脸上流露出了一丝失落的神情。
仿佛是希望面前的男孩子可以更加勇敢一点，但那抹失落一闪而过，旋即又变成了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模样。
杨惠敏用手轻轻在陈怀民的肩膀上推了推：“你也知道啊？”
“我在这里也不是前线吗？”
“这里也缺不了我啊！”
“我若走了，这么多伤员怎么办？”
陈怀民只得点了点头：“对，是我唐突了。”
他看向杨惠敏用恳求的语气：“至少，我们可以通信的吧？”
杨惠敏点了点头：“当然，你可以寄到医院。我看到会给你回信的！”
陈怀民默然点了点头。
一场男孩子与女孩子之间奇奇怪怪的争吵，又这样牛头不对马嘴地落下了帷幕。
留下的只有迫在眼前的归期。
……
因为日机的频繁轰炸，从芜湖南下的江南铁路也变得不安全了。
陈怀民只能坐运送伤员的救护车返回。
陈怀民特地在楼下等了一刻钟，他在等，那个女孩子会不会出来跟他再说上几句话。
或者说，她突然改变主意要跟他一起。
只可惜，他等了一刻钟，又等了一刻钟，就在他准备等第三个一刻钟的时候……
伤员塞满了救护车，留给陈怀民的只有靠近车门的，一个勉强可以蹲着的位置。
战事一天天紧张，南京附近的轰炸频次也越来越多，如果错过这一班，谁也不知道下次会是什么时候……
陈怀民只能恋恋不舍地坐上了救护车。
司机一脚油门开车了。
他叹了一口气。
那个站在楼上，远远看着他的女孩子也松了一口气。
“陈天民，你是属于天空的战士……”
“不该为了我留下什么牵挂！”
杨惠敏看着渐渐远去的救护车，轻声说道。
“我会去淞沪前线，在地上看着你的飞机在天上战斗。”
“但我不会告诉你，因为我怕你分心……”
她自言自语，说着便笑了起来。
“如果有一天，日本鬼子被打跑了……”
“我们还活着，我一定会主动追求你的！”
……
陈怀民跟着救护车来到南京。
此时的六朝古都，短短过去一个月时间，已不再是歌舞升平的繁华地，反而是一片荒败迹象。
到处都是拖家带口，扶老携幼，朝着城外逃难的难民。
渡口、火车站、汽车站，乌泱泱的到处都是人，而且鱼龙混杂。
扒手，强盗自是如鱼得水，警察此时也已经自顾不暇。
便是衣冠楚楚的绅士，淑女这会也顾不上风度体面，与穿短衣、背包袱的老百姓一同争抢着每一列能够离开南京的火车，每一艘可以驶出南京的渡船……
他们为了一个渡船上的位置，可以斯文扫地，大打出手。
每一列火车上，更是里里外外都塞满了人，甚至火车顶上都爬满了人。
火车开得快起来，这些人若是站立不稳，就下饺子一样地往下掉……
看得陈怀民都觉得心惊胆战。
整个城市都好像丢了魂一样，随着上方日本战机的轰鸣，变得惶惶不可终日。
“没有制空权的国家，就没有主权……”
陈怀民在人潮里走着，忽然就对杜黑的《制空权》有了更贴切的感受。
1921年的时候，意大利军事理论家朱利奥·杜黑曾经写过一本叫《制空权》的书，里面写道：“掌握制空权就是胜利，没有制空权就注定要失败，并接受战胜者强加的任何条件。”
虽然这本书后来也被列为中央航校的必读书目，但纸上得来终觉浅，此时此刻，陈怀民才切身感觉到了制空权对于一个国家，以及这个国家的人民到底有多么迫切的重要性。
他看向天空中肆无忌惮，飞跃过南京城上空的日本飞机，恨不得此时就坐上一架中国空军的霍克3战机，升空与他们死斗一番。
便是以众敌寡，他也在所不惜。
只可惜，当他找到位于南京明故宫机场的航空委员会办事处，等到的却是一个好似晴天霹雳的噩耗！
早在9月21日，国民政府航空委员会就已让第四大队将所有飞机交给第五大队作战，南京战场的防卫交给第五大队负责。
这件事情在宋美龄看陈怀民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
但她什么都没有说，更没有主动告诉陈怀民。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陈怀民这个飞行员已经没有飞机可以飞了！
陈怀民不死心，要来了黄毓沛的号码，这才终于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这件事情可以说是忧喜参半。
美国贪图与日本的贸易利润，不愿与日本宣战。
另外一个世界大国苏联，反而因为日本占领了东北三省后与日本的矛盾日益加深。
同时，又因为国共合作的缘故，通过中共的斡旋，苏联决定向中国提供伊-15等型号的战机，以及苏联志愿航空队。
这个时候，无论苏联是出于什么目的送来的援助，对于中国空军来说都是雪中送炭。
所以，中国最强的王牌飞行员高志航率领李桂丹、乐以琴、吴鼎臣等20名第四大队最精锐的飞行员秘密前往甘肃兰州，准备接受苏联援助的飞机。
因为害怕被叛徒泄密，所以才没有公布。
这一点连在南京的航空委员会办事处的工作人员也不知晓。
此时，摆在陈怀民面前的路有两条。
“要么，留在南京，编入第五大队继续支援淞沪前线，防守南京……”
“要么，你前往甘肃兰州，改学开苏联的伊-15飞机。”
陈怀民刚想说要留下来战斗，黄毓沛在电话里说道。
“天民，我知道你一定想留下来战斗。”
\"但我想说几句话，你听一听，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