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天的跋涉,驴车来到兰州机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整个兰州机场灯火通明,就像一座荒漠戈壁上的辉煌神宫。
不断地有车辆拖着待组装的汽车部件来来往往,陈怀民站在机场门口,都可以听到飞机组装厂里部件拼装时的巨大轰鸣声。
杭州笕桥中央航校虽然也建有机场跟组装厂,但与兰州比起来,规模小得就好像是过家家。
不时有开着卡车的工人从机场里进进出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种劳累却亢奋的表情。
这种表情,还是在8·14空战前后的笕桥机场工作人员脸上看见过。
当时的工人们都认为,只要再努力一点,拼搏一点,就可以驱逐日寇,打赢战争,让生活变回原来的模样。
似乎是被这种激昂的情绪所感染,他从驴车上跳了下来,快步朝着兰州机场内走去。
很快,他就被门口荷枪实弹的哨兵拦住了。
陈怀民立正以军姿站好,举起手里的证件,严声道。
“我是中国空军第四驱逐大队少尉飞行员陈怀民,伤愈奉命归队!”
……
在淞沪会战中负伤的少尉飞行员,伤愈后不远千里归队的故事,很快在整个兰州机场不胫而走。
当陈怀民乘坐着机场的军用吉普车来到机场会议室的小楼前时……
小楼下的煤油灯昏暗地亮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却站在西北戈壁夜晚的寒风之中。
十月的西北,室外温度已逼近0度,但那一个个裹着军大衣,裹着棉袄,脸被寒风冻得通红的人,依旧让陈怀民感到了窝心的温暖。
他就像是吞了一团火似得。
李桂丹、乐以琴、巴清正,以及一张张陈怀民十分亲切且熟悉的面孔,在煤油灯下注视着他。
陈怀民用力跳下了吉普车,正要立正行礼,只听见“咚咚咚”的手杖敲击木质地板的声音。
在众人的身后,一截来自东北的白桦木手杖先敲打在地板上,随后外面裹着貂皮大衣,里面穿着军装的高志航……
他一瘸一拐,在众人的注目下缓缓走上前来。
“回来了?”
高志航看了陈怀民一眼,一眼就看到了他脸上那个醒目而狰狞的伤疤。
但高志航的表情十分平静,没等陈怀民开口,他又说道:“回来就好!”
一句“回来就好”,顿时将所有第四大队的飞行员们思绪给拉到了千里之外的淞沪战场。
他们曾经历过“8·14”空战大胜日军的荣耀,也经历过之后一次次悲壮的失败。
第四大队的很多,很多人,升空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中国空军的第四大队也是第一个因为战功卓著,又减员过多,被国民政府密令转交飞机,离开淞沪战场的飞行大队。
同样的一批人,从上海到兰州,迢迢千里,终究还能在此相遇重逢。
但更多第四大队的战友,已永眠于淞沪战场的长空之上,后会无期。
此情此景,只有第四大队的人,才懂得高志航大队长一句:“回来就好”,包含了多少丰沛而真挚的感情。
陈怀民看向面前比自己矮一些的高志航,他立正站好,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厉声道。
“第四大队飞行员,陈怀民,编号24005,伤愈归队!”
“请大队长批准!”
高志航笑着说道:“还能不准你归队吗?”
“都是兄弟袍泽,不要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顿时,李桂丹、巴清正、乐以琴等众多飞行员都哄笑了起来。
陈怀民也笑了起来,打趣道。
“高队长,你不是东北人吗?”
“大家都穿军大衣,怎么就你裹着一个貂皮大衣?”
“你不会是怕冷吧?你们东北人还怕冷啊!”
高志航白了陈怀民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有没有想过……”
“我们东北人就是因为穿貂皮大衣才不怕冷的?”
“大家都是人,当然都怕冷。”
下一句话,把所有人都给逗笑了。
“我们东北人是人,又不是北极熊!”
作为会议室的机场小楼前,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高志航又对着巴清正纷纷道:“小巴,你让食堂晚上准备一下羊肉饺子,还有羊汤泡馍……”
“再去军需处申领两瓶烧酒,写我高志航的名字……”
“我们给陈怀民归队接个风!”
众人都纷纷笑了起来。
“托陈怀民的福,我们有口福了!”
高志航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又顺着木头楼梯朝着楼上走去。
“都愣着干什么?”
“上来继续听课,你们该不会以为苏联飞机很好开吧?”
众人顿时像是课堂上交头接耳,被老师提醒的学生,敛住笑意都不说话了。
像是怕被老师点名似得。
高志航走楼梯走到一半,他探出半个身子:“陈怀民,你也上来!”
“不许偷懒!”
众人都哄笑了起来。
仿佛是回到了西湖边,醒村旁的中央航校,那段无忧无虑的师生岁月。
……
与此同时,从芜湖的皖南医学院到淞沪前线的军用卡车上。
一名穿着迷彩色童子军装束的假小子坐在军用卡车上。
她与周围身穿白衣的护士医生们形成着鲜明的对比。
杨惠敏原本是可以留在后方医院的。
淞沪战事日趋紧张,上海前线急需大量的护士与医生。
杨惠敏作为经验丰富的护士照例是可以不去前线的,弋矶山医院的院长甚至打算让她做护理系的老师。
但杨惠敏还是选择跟这些报名的护士医生们一起回到上海前线……
临行之前,她特地脱下了在皖南医学院时标志性的雪白护士服,转而穿上了她在上海工作时的童子军男装。
望着卡车外皖南地区绵延的丘陵,杨惠敏的心仿佛也已经跟着那个同乡的少年,一同飞到了淞沪前线的战场上。
“陈天民,你在天上,我在地上,我会以战士的身份与你并肩而战!”
她用力攥紧拳头,轻声对自己说道。
“我们一起等待最终胜利的时刻!”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命运的作弄,让陈怀民并不在上海,而是在千里之外的兰州。
当他们再次见面时,一切就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