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的团圆饭丰盛，但并不昂贵。
最大的一道菜，是猪头肉做的红烧肉。
这在以前，陈家人都会嫌腻不愿意多吃的菜式，成为全桌上的香饽饽。
陈天培几次伸筷子都被吴夫人用手拉了回去。
“你二哥难得回家，把好菜让给你哥吃！”
陈怀民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在了陈天培的碗里，笑着说道:“小弟，你正长身体，你多吃一点。”
他又看向陈子祥、吴夫人一众家里长辈:“我们在部队，每天都有肉吃，牛羊肉都不缺……”
陈怀民摸了摸嘴，对着家人们摊开，笑着说:“你们看，我们吃得都满嘴流油，每天还要跑步减肥呢！”
一旁的大妹陈淑珍也帮腔道:“嗐，我跟着夫人，都听她们说空军的伙食待遇是最好的，比宋子文手里的王牌，那个税警总团都好。”
陈子祥听到这话，他看向陈怀民这个自己以前最不省心，但现在最骄傲的儿子。
“你们空军是国之重器，好剑当然是要用好钢。”
“不过……”
陈子祥轻轻叹了一口气:“忠勤国事，杀生成仁亦是本分。若是两军阵前，切不可退缩畏惧。”
陈怀民点了点头:“父亲大人，我每次起飞，都当做是最后的决战，从来没有想过能够活着回来！”
“我……”
陈怀民的话还没说完，魏静诚已是打断了父子之间的谈话。
“好了，大过年的，莫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了。”
“大年初一了，先把春卷吃了吧！”
说着，她就跟吴夫人一起端上来了一大盘热气腾腾的春卷，油香四溢，吸引了整桌人的目光。
吴夫人在一旁笑着说：“这是马齿笕馅料的春卷，我自己到城外农民的田边采来的。”
“都快点来尝尝，看看是不是咱家乡的味道！”
话没说完，大家已纷纷把筷子伸到了装春卷的瓷盘里，不一会便风卷残云一般吃得个干干净净。
陈子祥与陈怀民原本要说的话，自然也被岔到九霄云外去了。
……
团圆饭散去。
大妹、小妹与小弟陈天培一起去后厨帮着洗碗。
陈子祥、陈天和与陈怀民这三个陈家的大男人们在二楼的阳台上，望着飘落的细雪，少有地有了清闲聊天的时候。
也许是喝了武汉当地的堆花烧酒，三个男人站在阳台上，都穿得是单衣，倒也并不觉得太冷。
陈子祥早年已经戒烟了，陈天和反倒开始学着抽烟斗了。
不过，陈子祥在，陈天和也不敢造次。
穿着衬衫、西装马甲的他只敢叼着一只没装烟丝的烟斗，就像是老烟枪叼着香烟解解馋。
陈子祥看了长子一眼，知道他先是找了一份记账的活，最近忙于跟朋友做生意补贴家用，压力很大，这才染上了烟瘾。
陈子祥虽然是同盟会元老，交友广泛，但毕竟在镇江多年做的都是警察工作，与社会脱节已久。
陈家在武汉又没有什么根基，一家子这么多人的吃穿度用，坐吃山空是肯定不行的。
这些天来，都一个劲地压在了长子陈天和的身上。
陈子祥轻轻咳嗽了几声：“大过年的，想抽就抽一口吧！”
陈天和摸了摸口袋，打开一个装烟草的铁盒子，发现里面已是空空如也，他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爹，这几年过年，烟丝贵，我一阵子不抽，没事的！”
“不像您以前，瘾大！”
陈子祥白了这长子一眼：“好小子，翅膀硬了，倒数落起我来了！”
这时，陈怀民从随身的腰包里取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了哥哥。
陈天和接过那根有过滤嘴的香烟，拿着香烟屁股端详了好一会。
“好家伙，骆驼牌啊？这可是美国货！”
陈怀民便把一整包香烟都递给了哥哥。
“空军给配的，我又不怎么抽，哥哥你要是喜欢，拿去抽吧！”
陈天和受宠若惊地接过香烟，摸出火柴盒，开心地点上了一支，看向远处大运河上来来往往的汽船，潇洒地像是个在上海滩赚了大钱的暴发户。
“还是你们空军待遇好！”
“我认识一些军队里的朋友，自从上海丢了，已经连国产的哈德门都抽不上了。”
陈怀民叹了一口气说道：“如今时局艰难，大家都是如此。若是以前，空军的待遇更好呢！”
“在中央航校的时候，我都不看教官们抽这个骆驼牌，他们都直接抽雪茄。”
陈天和咂了咂嘴，没有说话。
陈子祥又继续说道：“我早年在日本求学时，就觉得日后的战争多半要以空军来决一胜负。”
“如今淞沪一战，看来还真是如此。”
“我空军在8·14之后，一度占据上风，日寇的地面部队也节节败退。”
陈子祥叹气道：“后来，日寇回过神来，把我们空军揍惨了。这上海也就丢了！”
“成败皆系于空军，这样精锐的队伍，便是怎么样花钱，都是不为过的！”
听到陈子祥的话，陈怀民心中升起了一丝自豪感，他继续说道。
“父亲大人，我们也知道，全国父老乡亲都在供养我们空军……”
“所以，我们没有一人不是甘愿为国家、为民族牺牲的！”
陈怀民说着，他看向长江之上的夜空：“父亲，你看着好了！”
“我一定在武汉的上空击落几架小鬼子的飞机，给您跟父老乡亲们看看！”
“我们空军——没有一个是孬种！”
陈子祥听到这话，开心地笑了起来。
“好，虎父无犬子，果然是我陈子祥的好儿子！”
“当年我在振武学校的时候，就心痒痒，想开一架飞机上去干他娘的小鬼子的飞机。”
“这不我儿子帮我上去打，一样的！”
陈天和反倒没有陈子祥这么激动，他抽着烟，朝着长江的方向吐了一个烟圈，轻声问道。
“怀民，鬼子要打到武汉来了？是吗？”
陈怀民点了点头。
虽说这属于军情，但武汉的大街小巷早就已经开始传了。
陈天和用力吸了一大口香烟，艰难地吐了出来：“来这么快……”
“那汉口也不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