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李小一的职场女性形象日臻成熟，在一次又一次的全英文会议上精准输出的她，已经彻底摆脱了东北腔英语的“土掉渣”。
与此同时，距离她和妈妈的两年之约也已过半。北方落雪的时节，李小一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三次公考。区别于前两次的半裸考和匆忙上阵，这一次，李小一终于打了一场有准备的仗。无论是行测的完题率，还是申论的落地策论，都让李小一交上了一张自我满意的答卷。可即便如此，成绩出来前，李小一也没敢和汪潮传达丁点儿考得不错的消息。
许是准备越好，期许就越高的原因，考试时还稳如泰山的李小一，竟在出成绩那天紧张到手抖。姑娘收到消息时，是晚上8点出头。写字台前，李小一对着电脑屏上的查询端口，迟迟不敢输入准考证号。
“要不，我来？”在李小一第三次搓手加深呼吸时，苏哲实在看不下去了，主动提出要承揽这个重任。李小一眼巴巴地看向他，把头点成了拨浪鼓。苏哲宠溺地笑笑，将她的笔记本转动了个方向，对准自己。
姑娘报出最后一位准考证号时，紧张地一把捂住了眼。苏哲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电脑屏。几秒钟后，男人激动地拽开了李小一的手，把电脑重新转回原来的方向。
“第一？”李小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看苏哲，又看看屏幕，确认考生姓名的确是“李小一”无误。“我考了第一？”李小一颤着声音仰头去问苏哲。苏哲眼里的笑意漾开，“是！你考了第一！”李小一一声尖叫站了起来，一把抱住苏哲：“我竟然考了第一！”
苏哲一顿，双手僵在半空，不知该往何处放，只觉得心口怦怦乱跳，脸上骤然发烫，嘴角慢慢向上牵起。然而，就在他终于鼓足勇气，要将手落在她的背上时，怀里的人却忽然跳开了。只见李小一，一把抓起桌子上的手机，激动地对苏哲说：“我得拍一下成绩单，发给妈妈！”
苏哲脸上的笑容尬住，双手局促地摆了两下，落至两侧。“是，是得赶紧跟阿姨分享下好消息。”
汪潮的反应，比李小一还要大，当即打来电话，再三确认了成绩千真万确。挂线后，她随手就发了个朋友圈。这可是深圳职位的第一名啊！汪潮握着电话，激动得眼泛泪花，她必须得晒出去，让老李家那群人看看，女儿被她教育得多么出息！虽然她朋友圈里没有老李家任何一个人，但她就是确信，不出24小时，老李家从上到下都会听说这件事。
深圳这边，李小一在看见妈妈朋友圈的第一秒，就猜到了她的用意。姑娘摇摇头，觉得妈妈大可不必。但转念她又理解了妈妈，因为在旁人眼里，她到现在还是深漂待业青年，妈妈这一年多估计承受了巨大心理压力，急需一场扬眉吐气。
彼时已经是元月，按照国考的安排，面试就得春节后了。李小一握着手机，预感这回能过个好年。
事实诚如李小一所料。这个春节，汪潮破天荒准备了礼花炮仗，娘俩每天羽绒服厚耳包全副武装下楼，从除夕放到初三。甚至，为了给女儿的面试祈一份好兆头，汪潮还给自己订制了两身红色旗袍，寓意“旗开得胜”。整个假期，妈妈的嘴角就没落下来过，李小一感觉家里许多年都没这样应景过。连李霞都说汪潮，终于对年节开窍了。
唯一让李小一感到意外的是，这一年，霞姨家里又没团员上。浩然哥一放寒假被学校派去欧洲参加冬令营了。那边不放春节，所以他又没能回来。连续两年过年都没见到他的身影，李小一忽然感到，让无数人羡慕的教师行业，好像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完美。
然而，李小一的这个春节是堪称完美的，简直是惊喜连连。
初四一早，李小一起床时，妈妈已经去店里忙活了。秋天时，妈妈又在两个新开业的商场里挂上了“潮人鸡蛋饼”的招牌。而春节，恰是商场售卖高峰，年初二就集体正常营业了。
李小一洗漱完，想着也去商场溜一圈，看看妈妈的新店。姑娘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前，照例检查了一遍钥匙和手机。这才发现有苏哲的微信消息。然而，待她定睛一瞧，照片里，苏哲手里拿着的竟然是“潮人鸡蛋饼”的包装纸袋，后面还跟了一句话“双面挂蛋，饼卷乾坤。潮人鸡蛋饼，果然名不虚传！”
什么情况？他来通化了！李小一目瞪口呆，当即发了条语音问他在哪。结果，苏哲直接回了一个共享位置。李小一一瞧，可不就是妈妈的商场新店！姑娘抓起包，快步奔出门去。
李小一才出小区，天空就飘起了雪花。她微仰起头，忽然想到一件事，赶紧拨通一个许久没联系的号码。
出租车在商场正门停稳时，苏哲已经迎了出来。李小一推开车门，看见穿着灰色长款羽绒服的苏哲，脖子上竟然还裹着厚厚的围巾，心想，准备的还挺齐全。姑娘快步迎上去：“你怎么突然来了？”
苏哲沾了雪花的睫毛颤了颤。“我去哈尔滨看爷爷了，想着不如顺路过来接你一起回深圳。”李小一锁着他好看的眉眼，心里甜滋滋的，这哪叫顺路？都绕出好几百公里了。
男人一呼一吸间，脸周腾起圈圈白雾。李小一有点心疼地问：“冷吧？”苏哲笑说：“跟深圳比肯定是冷，但跟哈尔滨比，完全不冷。”可李小一见他那样，分明已经将要打颤，便赶紧说，先给他找个住的地方。没想到，苏哲竟然说，早都安顿好了，他是昨晚到的，怕她不方便出来，特意没说。
李小一一滞，心里把细节一串，他订了酒店，还找到了潮人鸡蛋饼，这哪是忽然兴起？分明是早有打算。而此刻，苏哲更像是怕她有空闲细想一样，拉起她的衣袖：“你带我去转转你的高中如何？”
姑娘见他兴致颇高，抿起唇点头说好。
此时，学生已经放假，机动车是可以直接开到校门口的。可两人下了车才发现，校门紧锁，校内空无一人。两人对视傻笑，他们竟然忘了，大春节的，就连高三生都不至于这么早返校，哪来的人？
忽然，李小一头往右侧轻轻一歪，有点挑衅地问他：“翻进去吗？”苏哲明显被惊了一下，眼神仿佛在说：你还干过这事呢？李小一笑容漾开，说见别人翻过，一直想试试，但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苏哲噗嗤一乐，决定满足她。两人顺着院墙一路向左，李小一神色认真地寻找同学标注过的最佳翻墙标致。“就是这里！”姑娘激动得指着一处。苏哲睁大眼睛瞧了半天，才看出墙跟处被人用小刀划了一个三角形的暗影。可是这里既没有少块砖，也没有垫脚石，苏哲狐疑地看向李小一，想不出这里和别处有啥区别。
姑娘锁着她的表情，神气地说，乾坤在背面，这个位置院墙里侧有个坡，离墙也就半米多高，所以只要翻上去，落地很稳。
苏哲了然地点点头，然后身子往下一躬，拍拍后腰，冲姑娘说：“来！我驮你上去。”李小一犹豫了两秒，一合计，总不可能她驮他，于是向男人拱手道了声谢，之后爬上了他的背。姑娘身子轻盈，双手撑住墙头，身上一用力就坐了上去。
然而，当她坐稳了往下一瞧，秒呆！地上坦途一片，原来的土坡竟然被铲了！这可怎么办？冰天雪地的，如果这么跳下去，铁定“人仰马翻”。
“怎么了？”身后人察觉到了异样，出声询问。
不能怂，上都上来了！何况，这时候若是退回去，还不让他笑话？想到这里，李小一一跃而下。“啊！”一声尖叫紧随其后。
“怎么了？！”苏哲吓了一跳，一跃翻上墙头，往院里一探，好家伙，李小一正坐在雪地里，揉着后腰。“没受伤吧？”苏哲焦急地问。姑娘抬起头，一脸不好意思地冲他摇摇头。
男人挺直胳膊，长腿往墙上一迈，迅速翻墙而入。李小一满眼羡慕，个高真有用啊！震惊间，苏哲已经窜到她的跟前。“怎么样？伤到没？”他急得抓住她的衣袖就问。姑娘苦笑：“没事，只是有点疼而已。”苏哲紧张地问：“哪疼？腰还是腿？”李小一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疼的是臀，她讲不出口。“你扶我起来吧。”姑娘刻意没答，只把有手伸向了他。苏哲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扶着她的腰，慢慢将人扶了起来。
李小一缓慢迈了两步，感觉只是单纯的肉疼，并没有伤骨，于是加快点速度，又走了两步，心里有了底。“不碍事，活动无碍。”姑娘轻快地说。苏哲却紧紧板着脸：“你刚太胡闹了。既然土坡没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这要是摔坏了，你难道拄拐，甚至坐轮椅去面试吗？”
姑娘一滞，她刚完全没多想，此刻听他这么一说，才觉出自己的确有些不分轻重。“苏老师教训的是，是我鲁莽了。”她讨好地冲他笑。苏哲见样子，便不忍心再说她，垂下头帮她打落了身上的雪。
寒风阵阵，雪花簌簌，李小一心头却暖如春。过去，学习占据了她的整个高中生活，连朋友都没空深交，所以关于这里的回忆，其实是挺孤独的。但而今置身于白茫茫的院子里，她却感觉处处都是暖暖色调。
学校不大，从操场到教学楼，实验楼，再到办公楼，食堂，很快就转了一圈。回到操场时，苏哲向远处眺望而去，只见积雪染白的山脉绵延不绝，仿佛连着天际。景色无疑是壮观的，可要翻越它们却绝非易事，苏哲想，她在这里的三年一定用尽了全力。
翻墙而出时，苏哲断不敢再让她胡闹。他先将她扶上墙头坐好，然后自己翻过去，又小心翼翼地把人接下来。姑娘暗想，幸亏自己人矮体重轻，否则可苦了他了。
两人顺着山路一路下行，行至山脚时，姑娘指了指斜前方的一处红房子，对男人说：“苏老师运气真好，一来就赶上落雪，大鹅已经虚位以待。”苏哲惊讶地看她，没想到她竟然真为他订了一只！
热腾腾的铁锅前，苏哲隔着雾蒙蒙的热气望过去，视线里先是与他朝夕相伴的姑娘，后是雪花纷飞的窗外，一层一层都美得让人陶醉。
就在昨天，苏哲在哈尔滨的墓园里，和爷爷分享了一个秘密。
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但她正在攻克一件人生大事，而他早就想好，等到她所愿达成，他就向她袒露心声。“爷爷，她很快就要办成这件事了。下次，我就带着她一起再来看您。”临别前，苏哲信誓旦旦地向爷爷保证。
然而此刻，当她望着姑娘把一勺勺鹅肉盛进他的碗里时，画面温馨得竟然让他忽然觉得有些虚幻。“李小一，你应该是不会拒绝我的吧？”一种隐忧突兀地冒了出来，苏哲连喝两口热汤，才将其压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