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游后，两人踏上了返深的飞机。
机身缓缓升起，海尔滨在脚下渐渐远离。李小一坐在里侧，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窗外越来越微缩的风景，也不知难舍的是这座城，还是别的什么。
忽然，一抹强光摄入，李小一本能地抖了下睫毛。苏哲的长臂越过她，拉上了遮光板。视线重新清晰，李小一却定定地和往回收手臂的苏哲对上了眼。两人同时顿住，对望无言。李小一又一次心跳骤然加速，想要错开目光，又不知怎么才能不漏尴尬痕迹。幸好，空姐甜美的声音响起，李小一飞速抓住了这个机会，冲离自己还很远的空姐，突兀地说了声：“橙汁，谢谢。”
苏哲憋着笑回转身子，也要了一杯橙汁。两人全都紧紧靠在椅背上，各自按捺住心里悄悄滋生的莫名情愫。
午后，飞机在宝安国际机场缓缓着陆，乘客们纷纷起身往出走。李小一和苏哲默默望了眼过道上密集的人群，没有着急起身。
然而，当她给手机开了机，发现一股脑涌入许多条未接来电提醒时，却无法淡定了，因为这些来电全部是张姐打的！李小一来不及细想，赶紧回拨回去。电话响了两声就接听了，紧跟着张姐的哭声传来：“小一，你姐夫在工地把腿摔折了……”李小一的眸子倏然放大，抓起外套就站了起来，拉着苏哲就往出挤。
两人没有大件行李托运，以最快的速度从机场出来，打了出租车直奔医院。哈尔滨和深圳温差至少30度。李小一虽然脱了外套，可身上的高冷羊毛衫和加绒长裤完全顾不上换，此刻坐在出租上，已经出了好几茬汗。司机的速度已经很快，可李小一还是忍不住催他再快一点。师傅面露不悦，不耐烦地回怼：“再快就要闯红灯了！”
李小一知道自己理亏，将头撇向窗外，双手紧紧交握。苏哲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柔声安抚：“先别急，人既然已经在医院，必然会全力抢救。”
李小一没有吭声，张姐向来沉稳，是她的情绪依靠。而今天，她居然急到哭，急到给外地未归的自己打十多个电话，说明事情必然棘手到让她乱了阵脚。张姐和自己一样，在深圳举目无亲。她虽然不够成熟，也没多大能量，但她知道，这种时候张姐缺她这个可以交底的人，陪在身边壮胆。
两人几乎是用赛跑的速度跑到手术室外的。长长的走廊里，张姐和几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守在门口。张姐一见到李小一，就一把搂住了她，像是忽然找到了精神支柱，身子瘫软地挂在她的身上。
苏哲几个男人目光交接，见他们眼里只有焦急，没有谋虑，再看他们身上的工作服，沾了厚厚的灰，还染上了血迹。苏哲判断，这几位应该都是姐夫的工友，于是上前，打听了事情原委。
原来，今天一早，姐夫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连跑了好几次厕所。但工程进度紧，姐夫又是木工组大工，耽误不起。所以，他还是忍着腹痛爬上3米多高的案板，施工吊棚。结果，他可能是身子太虚，脚下没站稳，直直地从案板上掉了下去，结结实实摔在了电刨子上，又被案板上掉落的工具砸到了腿上。上下这么一夹击，姐夫的右腿当即就流了一地血。几人吓坏了，立即把他送到医院来，却被告知，小腿粉碎性骨折。
饶是苏哲一个男人，听完这些，都不由得胆战心惊，他担忧地望向李小一。姑娘早已吓得脸色惨白，勉强稳住心神，支撑着怀里的张姐。
苏哲环顾一周，没有见到甲方人影，他预感事情棘手，向工友询问了甲方的态度。一个相对年轻的工友回应了他，说项目经理派了个会计跟来，结算完费用就走了。他听对方的意思，说虽然姐夫是临时工，但公司也是给他们每个人都买了意外保险的，会帮着申请理赔，在理赔款到账前，公司会先垫付医药费。
苏哲回头和李小一对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猜到，对方这话是有意想要淡化工伤话题。李小一心里更加沉重，姐夫常年在工地打工，她和张姐住一起这么久，连姐夫的面都没还见过。而今，第一次接触，他就已经上了手术台。姐夫的腿若是治不好，张姐该怎么接受？
一直到傍晚，手术仍然没有做完。考虑到工友们误工损失很大，李小一和苏哲主动提出，由他们留下来陪张姐，劝他们先回工地了。
李小一扶着张姐在塑料排椅上坐下。事发到现在，张姐水米未进，干涩的嘴唇上已经毫无血色。李小一担心姐夫还没有一定，她却先把自己熬垮，把苏哲买来的牛奶，插上吸管，强行塞进了她嘴里。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张姐激动地站起，胳膊猛然碰落了牛奶盒，洒了李小一一身。姑娘完全顾不上，赶紧扶助张姐。苏哲已经率先一步，向主治医生问询了情况。只见带着口罩和帽子的中年男人遗憾地摇了摇头。“腿是保住了，但走路难了。”
张姐闻言，“哇”得一声，从李小一手臂里滑了下去，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所有人的心都被那惨烈的哭声拽得生疼。李小一蹲下去，紧紧搂住她的肩。
短短几日，前有苏哲和他至亲的爷爷天人永隔，后有张姐深陷丈夫致残危机。李小一理解和心疼他们的遭遇，却绝望地发现，饶是她近在咫尺，也不能将他们的痛苦分减一二。
苏哲将医生的嘱咐一一记下后，回转身子望向蹲在地上，轻捋着张姐后背的姑娘。她的发帘已被一茬又一茬的汗渍浸透，黏腻的贴在额上，毛衣上的牛奶正一点点往纹理里扎。她善良地照顾着身边人的情绪，却将自己造得如此狼狈。苏哲心底忽然酸楚，也不知心疼还是什么，总之他就是非常强烈的冒出一个想法，以后一定要好好待她，更好地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