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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叶耕秋2023-11-14 12:003,701

  城中村的房子还是退掉了。在中介归还钥匙时,马菲菲神气地冲当初的那个中介姑娘扬起下巴。“我们预算加了,这里住不下了,再也不见哈。”李小一噗嗤乐出了声,心想这丫头,还记得当时那点气呢。

  退房是汪潮坚持要做的。“不是喜欢海吗?那就找个能看海的地方住。这里跟海有什么关系?”她一边往行李箱里塞东西,一边没好气地说。李小一和李霞相视偷笑。她们太了解汪潮了,她总是用最硬的话,掩盖最软的心,明明是担心女儿的安全,明明是不舍得她吃苦,却偏偏用最尖酸刻薄的态度表达。

  分开前,汪潮斥巨资给李小一在繁华地段租了套一居室的高档公寓,环境和物业双佳,客厅的落地窗正对着一片海。汪潮一咬牙,一次性交了一年房租。李小一握着钥匙,心里一阵肉疼。

  几个人将李小一简单的行李在新家布置好。李小一站在落地窗前,想起了几个月前,最深圳的一天,竟忽然有点恍若隔世的错觉。

  汪潮将最后一块抹布洗净拧干,晾置在卫生间的架子上,走出来正看见李小一的背影。“喜欢就看个够,最好看到腻,然后乖乖回家。”她的尖酸说来就来,马菲菲朝李霞吐了下舌头,谁也没接茬。而李小一则比她们表现的更加平静。她心里清楚,妈妈虽然同意她暂时留下来,但其实心里是笃定了她考不上深圳的编制的。她不过是听进去了霞姨的话,觉得拿出两年时间换自己一个死心,也不是不可以。她虽然一掷千金给她安置了新家,但心里却期待着她早日撞南墙,然后服软回家。

  只是,当一切尘埃落定,家人和友人各自离去,房间里只剩下李小一一个人时,当她抱着膝头,坐在窗前,俯瞰深圳湾绝美的海岸线和彻夜不熄的霓虹,她便更加坚定,这每一帧都是在提醒她,必须要留下来。

  潮起潮落间,李小一加入了公考大军。她将写字台搬到了落地窗前,每天守着一片海,疯狂刷题。一套又一套真题、模拟题做下来,李小一赫然发现,申论大作文竟然和她在社区时写的材料有点像。这让她忽然想笑,想起来了作家刘同写过的那句话“每一个优秀的人都有一段沉默的时光,那段时光是付出了很多努力却得不到结果的日子,我们把它叫做扎根。”虽然她还不是优秀的人,但为了写好一篇材料整天抓耳挠腮,废寝忘食的日子应该是称得上扎根的吧,李小一想。

  遗憾的是,凭借和申论结下的这点缘分,并没有让李小一在考场上结交幸运。她的首次公考,因为远远没有答完的行测考题,收获了一塌糊涂的分数,淹没在浩荡的公考大军里。

  但她在这次考试里,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因为在考场外候考时,她在考生们的闲谈里震惊地发现,竟然好多人都报了上万元的培训班。相比之下,她这种闷头做题,对题型和速度都没有做好严格把控的人,基本与裸考无异。

  12月底,深圳迎来了一年中的罕见低温。李小一在没有暖气的公寓里,穿着厚睡衣和在28度室温的通化家里,穿着短衣短裤的汪潮视频,免不了又被一通贬损。关于南北方气候的对比又被妈妈大谈特谈。李小一默默听着,不附议也不反驳。她明白汪潮每句话的用意,不过是想她早点认怂。她甚至连她的国考成绩都没过问一句,她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认为,她是连边都摸不着的。李小一更不敢主动提,事实惨淡,她只能苟着。

  “别灰心,国考不行,不还有省考?再不济你还有教师资格证呢,学校的考试也可以去试试。”马菲菲一边开啤酒,一边宽慰她。圣诞节的晚上,两人窝在沙发前煲剧,自动规避了满街的情侣。

  “这个地毯真不错,软乎乎暖洋洋。”李小一觉得大好的节日,拉着闺蜜沉溺于忧伤里不合适,自觉切换了话题。

  地毯是马菲菲新给她添置的,铺在沙发前,把茶几往前推一推,就可以席地而躺,隔凉效果很好。马菲菲本意是考虑到她在客厅刷题,方便她累时,可以就地休息。但鉴于李小一刚刚将话题从公考里捞出来,她便也不再提这番初衷,转而把手里的圣诞帽往她头上一扣。

  “嗯,好看,好看。容我拍张图哈,这帽子可是我抢了好久的限量款,要是不晒一下,太亏了。”马菲菲眯着笑眼看李小一,说得认真,拍地更认真。李小一在头顶竖个剪刀手配合她。

  马菲菲最近迷上了小红书,已经从刷博主,变成了当博主,画风非常有逼格,紧俏单品达人,照片全部挡脸,有时晒包有时晒表有时晒长腿,有时甚至来个空境。粉丝涨得还不错,在动辄人均年入百万的网络环境里,马菲菲这款人设吃得很开。李小一知她挡脸,所以配合起来毫无负担。姑娘拍照修图上传,一气呵成。

  李小一摘下帽子在手里把玩,这才发现帽沿里侧绣着几个小字——小一必圣。李小一明白,马菲菲在给她打气这件事上,用足了心。

  粉丝留言没一会儿就起了摞,两人边溜小酒边水评,成功拨散了公考失利的阴霾。

  然而,逃避总归是一时的。春节前夕,李小一迎来了毕业后的首次返乡。从客运站出来的那一刻,零下29度的空气包裹住单薄的她,姑娘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仿佛身上厚厚的羽绒服穿了也白穿。

  李小一用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清冷的气息顺着鼻腔往上,眼睛骤然放亮,像刚刚滴入两滴凉凉的眼药水。李小一牵动嘴角,这个感觉好熟悉。

  “小一,这里!”霞姨的声音钻进耳道,李小一朝左侧望去。霞姨的黑色雅阁停在不远处,她手里拿着厚厚的围巾,朝自己走来。李小一快步迎上去,李霞迅速将围巾围在她羽绒服帽子外面。两人相视而笑,李小一感觉自己一定包裹得像个粽子。其实走上车不过几分钟,李小一觉得完全不必如此隆重。但李霞却说,两地温差太大,疫情又放开不久,首阳的人很多,该注意还是得注意,最好不要感冒。李小一笑着回应,任霞姨拉着她的手,往车边走。

  “你妈在家包饺子呢,酸菜馅,早上特意犒的油滋啦。我馋虫都被香出来了,非留下来蹭饭不可。”李霞扣上安全带,打趣道。李小一笑着应她,目光投向了窗外。

  寒冬腊月,通化的雪景随处可见,路两侧的树挂尤为亮眼。过去的许多个冬天,李小一都是穿着厚厚的棉鞋,贴着树根,一路去上学。赶上雪天,姑娘踢踢踏踏,便有雪烟从脚下升起,和成排的树挂融为一体,构筑了一天的好心情。

  其实,李小一一直是喜欢通化的,即便她无时无刻不想逃离这里,却从没有因此低看过这里的一草一木。近乡情更怯,姑娘思绪飘飘,掏出手机对着东昌路的延绵树挂拍了一组照片,发给马菲菲,配文“值得上一下你的小红书。”

  马菲菲几乎秒回,就两字,我靠!跟着一个流口水的表情包。李小一噗嗤乐出了声,李霞侧头去瞧手机屏,笑着说:“你告诉她,等会儿拍酸菜饺子,她更得流口水。”

  油滋啦酸菜馅儿,的确是香。李小一换上家居服,洗好手,汪潮的饺子也出了锅。李霞给李小一的碗里倒上酱油,饺子醋,又淋上几滴香油。李小一夹起冒着热气的饺子,一口咬下去,汤汁爆出,李小一烫得忍不住“嘶”了一声,唇角红润得像刚擦过唇膏。

  “你看你!晾一会儿再吃都等不及?谁还跟你抢是咋的?”汪潮拧着眉嗔怪她。李小一眯起眼睛,朝妈妈嘿嘿一笑,又把后半颗水饺送进了嘴里,“这不是大半年没吃到了嘛。”

  汪潮白了她一眼,顺势丢出一句:“那还不是你自找的?要是在家,随时都能吃,至于这么狼吞虎咽?”李小一一听,立马垂下头,心想多说多错,就不该乱讲话。

  李霞倒了一杯汇源桃汁推到李小一跟前:“喝点水,缓解一下。等你回去时候,让你妈包好冻上几包带上,想吃的时候一煮。”汪潮瘪瘪嘴,又丢出一句:“要包你包,我才不包呢。”李霞彻底无奈了,给她也倒了一杯果汁,像哄孩子一样说:“行行行,我包就我包,能给人包就不错了,我们家浩然赶论文,过年都回不来了呢。对了,油滋啦得你犒哈,我掌握不好火候。”汪潮仰头喝了一口果汁,知道李霞这是见了小一,想自己儿子了,便没再接茬。

  除夕很快就来了。和全国很多地方一样,通化今年难得没禁烟花。春晚的开场舞刚过,窗外的炮仗声就陆续响了起来,但汪潮和李小一没放。

  李小一印象里,她和妈妈的春节一直是安静的,不放炮仗,也没有亲戚串门,只有妈妈难得闲在家里这件事和平时不同。这也是李小一对春节最大的期盼,因为只有这几天,早上睁开眼时,家里才不是她一个人,披星戴月的妈妈终于可以在床上懒一懒。

  然而这个年,李小一睁开眼看见妈妈,却有点犯怵。年初一一大早,在李小一郑重其事地给妈妈拜了个年的时候,汪潮递上手里的红包,居然首次问起了她的公考成绩。

  李小一支吾半天才报了两个数字。而汪潮更像是早有所料,抛出了她的过年吉祥话。“祝你在新的一年里,早日认清自己,结束好高骛远不切实际的遐想,回归正常的生活。”李小一杵在妈妈卧室门口,只觉得手里的红包发烫,揣起来也不是,还回去也不是。

  窗外,初一早上的鞭炮声又响起了起来,淹没了李小一喉咙里不断上涌的情绪。她好想跟妈妈说,大过年的,能不能不说这么丧气的话。可她若这么说了,两人势必以一场争吵或者冷战结束这场团圆。况且,在等待炮竹声结束的间隙里,李小一想到了考场外密密麻麻的考生们关于集训班的讨论,一编难求的真实情况其实远比妈妈这几句冷言冷语更加严峻。如果连来自亲人的几句奚落,她尚且扛不住,那还谈什么争战千军万马?

  于是,待窗外的最后一挂鞭燃尽后,李小一礼貌地举了举手中的红包,若无其事地向妈妈道了声谢谢,然后钻进了厨房,主动准备早餐。汪潮望着的背影,一时有点错愕和不爽,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而后,在短短的几天里,汪潮像个挑衅者一样,在空荡荡的三室一厅里,不断找李小一碰瓷。三句两句就将话题绕到“好高骛远”这几个字上。李小一佯装失聪,终于熬到了年初六,拎着箱子逃也似地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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