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倚在写字台的桌角,长腿半曲着,脚抵在落地窗矮矮的窗台上,目光温柔地俯瞰着窗外,深蓝色的海面映着深圳湾璀璨的灯火,波光粼粼,像消了音的秀场,静谧却又大气磅礴。男人的心情和这迷人的夜色一样,包裹着无限遐想。
当李小一的英文句子第五次在他的脑中回放,男人突发灵感,不如买个录音笔,把她每晚的口语录下来,就可以对比出每一天的变化了。他立即滑开屏幕,下单付款。
李小一洗完澡,才擦完头发,就打了个喷嚏。姑娘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错愕,难道是有人在想你?想法一出,她发现镜子里的姑娘脸明显泛红,赶紧害羞地撇开了眼。
彼时,她尚不知,她那严苛的英语老师,已经在本子上把她今晚发错音的单词全都记了下来,并且暗自制定了一份长线学习计划。
男人将最后一个错处标注好,心满意足,嘴角再一次拉开了好看的弧度。今天,他在电话里突然让她复述一遍他的句子,其实只是为了化解尴尬,一时冒出的点子。但却让他感觉误打误撞找到了快速帮她提升口语水平的办法。这让他萌生了一个新的点子,每天晚上都抽出半个小时,与她来个连线对话,相当于“每日一考”。他早就听闻,国内的同龄人非常善于考试,想必姑娘对于以考促学这招,一定不陌生,并且容易上手。
苏哲将中性笔的笔帽扣好,插进笔筒里。然后伸手去拧台灯的开关,目光在这一瞬,又瞥见了窗外的绝美夜色。他好像忽然懂了,为什么上一任房客把写字台放置得离窗子这样近。夜色撩人,白昼开阔,这样的窗景谁能不喜欢?
灯光暗去,苏哲的思绪仍在继续。想起了当初他决定回国时,爸妈的联合反对。在爸爸眼里,当年的移民之举是他几十年生涯里,迄今为止最值得骄傲的抉择。仿佛,全家人都因为他的这个抉择获得了巨大裨益。儿子成了妈生性移民,在国内的孩子还在背26个英文字母表的年龄,他已经自如地全英文交流。老人避开了下岗潮的巨大压力,在很多家庭遭遇收入重创的中年危机时,他的爸爸妈妈双双拿到了签证,移民出国,享起了儿子的福。他一个人的成功,赢得了三代人的生活质量。苏哲承认,爸爸的确是个了不起的爸爸,而他也因为托生于这样的家庭,从小便享受到了丰富的教育资源,所有才有幸成为如今的苏哲。
然而,他要回国的这个决定,踩响了爸爸心里的惊雷。苏哲不明白,爸爸为何会执拗地认为,他把儿子带出去,而儿子非要回来,是对他当年抉择的巨大否定,同时也是一种开倒车的行为。父子俩因此展开了长久而剧烈的争执。无数次争吵过后,苏哲终于摸透了爸爸的心思,原来他认定国内的发展不如加拿大,认定国内没有他的用武之地,或者说,他找不到一份薪资和平台都能让自己满意的工作。
苏哲曾因此,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不能释然。最后,还是全家唯一支持他的爷爷站了出来,主张让他回国看看。三代人中,两代人一起“夹击”中间那一代,爸爸勉强松口。而苏哲也在长久的周旋里摸到了征服爸爸的钥匙。他害怕的是穷,是落后,是希望渺茫。那么,他就要给他展示富有,展示发达,展示前景无限。
基于此,他把回国的落脚点选在了“鹏城”深圳。万幸的是,深圳没有让他失望。这里积淀深厚且日新月异,CBD遍地开花。这里充满了中国味道,也包容了世界味道。远的不说,就他窗前的这一片景致以及译城译人45层办公室脚下的巨浪乾坤,对标Bay街毫不逊色。
他用尽心思录制的那些vlog,漂洋过海抵达爷爷的手机,然后在爷爷的“不经意间”循环播放于加拿大家里的餐桌上。终于,爸爸的脸色出现了松动,随着震惊浮现而出的居然还有几分叹服。甚至于,当苏哲刻意拍下首月工资条传过去时,爷爷还偷偷拍下了爸爸半张着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讲不出口的样子。“扬眉吐气!”爷爷悄悄发来四个字。苏哲终于舒朗的笑了,他知道爷爷这几个字是形容他,更是形容深圳。
而此刻,苏哲起身,将整理完的手稿收进公文包,笑意又上眼梢,眸光中还多了一层温暖。因为进来,他在深圳不仅找到了征服感,获得感,还多了一些归属感。而这份归属感来自于,一个“久别重逢”的朋友,一个初见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再见却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人。
难道,这就是天降缘分?那老天待他可真不薄,回国第一天就给他埋下了这样的伏笔。男人忽然灵光一闪,虔诚地朝天空作了个揖……
翌日,李小一将走进英语组办公区,就察觉到了氛围有点诡异,感觉格外安静了些。她生性谨慎,见没人讲话,迅速将整个办公区的工位都打量了一番,很快发现大家都变得异常勤奋,早班打卡时间还没到,就清一色进入了办公状态。甚至,还有人早餐的汉堡吃了一口就被放置在鼠标旁。
李小一跷蹄蹑脚往前走,终于在看到杜强的工位时,找到了答案。只见,王楚楚倚靠在杜强的椅子上,手里转着一只卡通圆珠笔,目光玩味十足地落在笔帽上坐着的一个曲线极好的长发美女上。李小一悄悄吸了一口气,预感组长可能要有麻烦。
“Good morning,everyone.”李小一抬起的一只脚刚刚落稳,男人的问候就在她的身后朗声响起。李小一一听便知道是苏哲,她想也没想,飞速转身,朝他使了个颜色,示意他别出声。
谁知,苏哲见姑娘这么兴匆匆的回头看自己,心情极佳,完全没领回到她的眼色,竟然两步跨到她跟前,脆生生说了句:“So early?I have something to tell you.”说话间,他已经低头开始翻东西了。而李小一已经急得要跺脚。本来,他还想提醒苏哲,王总在这里。结果倒好,静悄悄的办公区里,不仅苏哲成了焦点,她还成功把自己也送进了大家的注视里,就连王楚楚也将那玩味的目光,从笔帽上的妖娆美人转到了他们二人身上。
于是,对眼前的情形浑然不知的苏哲,就这样于众目睽睽之下掏出了他整理一晚上的“教案”加“错题集”,还满眼清澈地跟对面的姑娘说,让她对着练,保准是事半功倍。李小一局促地扶额,预感自己即将迎来新一轮社死。
然而,就在这个档口,另一个浑然不知情况的当事人杜强梳着亮油油的大背头走了进来。于是,更加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杜强还以为他是第一个发现这对话题男女正在交接文书的人,竟然堆着一脸坏笑,嗖得一下夺了苏哲手里的纸,油腻地说了句:“呦!什么好东西事半功倍呀?给我也瞧瞧!”李小一满头黑线,只想就地逃跑。
如此这样一闹,群众们的“耐力”终于顶不住了,也不知是谁先露出了笑声,紧跟着哄堂大笑。杜强拿着纸转向大家,正要去瞧瞧上面写的什么,却先瞥见了朝自己走来的王楚楚。只此一瞬,杜强的笑容僵住了,和他那打了发蜡的发丝一样,一动不动地扣在脸上。
同一时刻,回身想要枪回那张纸的苏哲,也瞧见了背着手走来的王楚楚。他赶紧去看李小一,豁然明白了她刚刚投向自己的那个眼神的意思。
两人的目光才完成交接,王楚楚已经来到了三人跟前。
“王总,这么,这么早。”杜强的问候显得十分蹩脚。王楚楚睨着他尴尬的脸,微微扯了扯嘴角,似是皮笑肉未笑。紧跟着,她背在身后的手抽到了身前,用圆珠笔上的美人在杜强的肩上不轻不重地一戳。“开个会,全体。”说完,扬长而去。
杜强呆滞地立在原地,心里正焦灼地思考,她为什么这么早来英语组?她手里拿的是他的笔?那么,桌子上那一排美人笔,她都瞧见了?几颗汗珠从他油亮亮的发丝里渗了出来。
所有人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憋着笑盯着前面的三个人。苏哲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抽走了自己的“教案”,然后在杜强的耳边轻声提醒道:“开会。”杜强这才还神,僵硬的身子一松,冲全场人喊了一声:“开会!”
下一秒,大家纷纷拎着本子走了出来。苏哲一步迈到李小一身侧,将手里的文书悄无声息地递进她的手里。李小一握住以后,快速塞进了包里。然后,两人一前一后,快步朝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里,王楚楚快速交代了来意。原来,译城译人签下一个英国客户,对方即到深圳投资,已和本土大型医药公司麦方集团建立合作意向。近一段时间,双方对同传的需求很大,她希望英语组人人做好准备,随时听候召唤。
消息一出,同事们就激动起来。大量的同传需求,意味着大家都将有肉吃,每个人都跃跃欲试。王楚楚清了清嗓子,提醒大家,机会来了要好好把握,不要砸了译城译人的招牌。而她讲话的全程,手里始终握着那只美人笔,这让杜强如坐针毡,精神一刻也不敢松。
果然,会议进行到尾声时,王楚楚的目光在刚刚的三人身上荡了荡。然后,仿佛意有所指地勉励大家,如果觉得自己口语不过关,就主动向水平高的人学学,自认为水平高的人,也要紧一紧心思,不要以为身居其位,就可以高枕无忧,译城译人始终是能者的天下。
此话一出,杜强的冷汗刷得一下又冒出一茬。李小一默默垂下了头,耳根有些发烫。苏哲不用猜也知她会代入,有点担心地望向她。会议室里的氛围重新变得静悄悄,王楚楚则在这时,将手中的笔往桌子上轻轻一掷,宣布散会,起身而去,留下一屋子各怀心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