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调路由器不比写材料轻松多了？”张姐为自己的机智兴奋。李小一笑着应：“姐最懂我。”
爬上楼时，王大妈已经守在门口等候了，堆了一脸的笑，还特意准备而来一次性拖鞋。两人一进门，王大妈就端来两杯现磨咖啡，重视程度堪比贵宾。
李小一轻轻将咖啡杯置于茶几上，直奔路由器。她有意想要和对方撇清关系。王大妈咧开的唇一僵，卡在白牙上。张姐聪明，赶紧尝了一口咖啡，赞大妈有品，化解尴尬。大妈的红唇重新从齿上滑下来，借坡下驴和张姐寒暄。
活不难，李小一给路由器拍了照，扫一扫搜到产品链接，点进去对着页面说明，很快就找到了解决办法。电视、电脑、小米盒子全都连上网后，李小一要了大妈的手机。王大妈一边称赞她快，一边把手机解锁递给她。李小一接过手机一瞧，好巧不巧，屏幕停留在大妈与方平的对话框上。李小一无意窥探他人隐私，奈何她要给手机连WIFI,目光避无可避。两人的对话尽数落入眼中。
“放心吧。我刚打电话了，她上班了，好着呢。”
“谢谢姨妈。安全就好，失联有点担心。”
“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
李小一表情很稳，视若未闻，继续手上的动作。可她的记忆却被唤醒，方平昨晚的成串消息和未接语音还躺在微信里，被她彻底忽略了。看来，王大妈今天这一出，又是为了给方平打探消息，刻意为之。
看破不说破，说破反麻烦。手机接上WIFI后，李小一锁屏归还对方。王大妈的道谢有点啰嗦，幸有张姐陪唠，李小一只负责淡淡微笑。
两人准备离开前，王大妈重新端起了咖啡杯，递到李小一眼前。“尝尝大妈的手艺呗。中度烘焙的豆子，试试合不合口。”李小一摆手预备再辞。张姐插言：“尝尝吧，我一个不喝咖啡的都觉得好喝。”李小一见张姐递来相劝的眼神，明白她的意思是，再拒绝有点过。
“谢谢大妈。”李小一接过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有黑糖的味道。
王大妈眯着笑眼，等着李小一的回应。李小一哪懂什么中度烘焙，重度烘焙的，怕夸不到点子上，于是给了句万能评价，好喝。
没想到，王大妈受用，嘴角咧大，话里带着笑。“大妈不知道咖啡店的焦糖是怎么做的，就放了差不多的黑糖。”
李小一神情一顿，突然想起那天在咖啡厅见方平，她点的是一杯焦糖玛奇朵。好嘛，原来对方一再让她尝咖啡，是在这等着她呢。
对于王大妈一再的强行撮合，李小一很不悦。但她知道，让对方演不下去的最好办法，就是佯装没懂。她不动声色又抿了一口咖啡，然后将杯子重新放在茶几上，以社区还有工作为由，再提告辞。
王大妈显然有点受挫，预备好的台词没派上用场，只好悻悻地送两人离开。但就在两人换鞋的间隙，她还是生硬地扯上张姐推广几句。“小张，你说到了你这个年龄和我这个年龄，再往回看，一个女人什么最重要？”
张姐诧异，单手提鞋，回头看她。王大妈郑重其事：“当然是找个对自己好的男人啊！有个把自己放心里的男人，少遭多少罪？就说我那败了家的亡夫吧，什么都败没了，还知道留套房子给我养老呢。这要是靠女人自己，几辈子能有个家？”
李小一知她话里有话，穿好鞋，没回身就率先下楼了。张姐尬笑着敷衍两句，称对方是难得的好命人，然后帮大妈带上门，快步追了下去。
一路上，李小一垂头不语。张姐猜到她是烦透了王大妈。“你烦她归烦她。但依我看，她那个外甥其实还不错，看得出对你很上心。他干什么的？”张姐走在她右侧，歪头问。李小一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侧头看她：“姐，我都没稳定呢，不想找对象。”小一说的是实话，昨晚妈妈还在猛将军，她自己都不知道能抗到几时。前途尚且未卜，谈什么恋爱？
“在深圳这个地方，钱格外重要。什么长相外貌甚至学识，都没啥用，能养家，给你好日子才是最实在的。”张姐没管李小一回答的是啥，自顾自吐出自己的观点。李小一知张姐带自己真心，便不多言，默默听着，让她说够。
原来，张姐和姐夫都是江西人，出身很苦。十多年前，两人把孩子仍在老家，来深圳打工，开始都在工地搬砖。干了几年，姐夫不忍张姐吃男人的苦，给她送进了培训学校，学财会。后来，张姐考了个证，又机缘巧合来了社区，脱离出苦力的境地。
“你姐夫对我是真好。可我们这辈子也不可能在深圳买房。等熬到退休，我们还是得回老家去养老。”张姐极少惆怅，语气沉沉。李小一往她身边靠了靠，展臂去搂她的肩。“所以啊。别怕自己市侩，找个有钱又对自己好的，不丢人。”张姐拿胳膊肘顶她的腋窝。李小一笑：“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
张姐不知，李小一曾对人生做过很多畅想，却独独没有把男人放在其中。因为，她的成长环境里，没有男人。所以，回到社区后，李小一点开与方平的对话框，望着那些长长语音条后面的红点，一键清空。他不算好，但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她无意牵扯。那么，不回应就是最好的回应。
这一日，李小一正点下班。她早都困得熬不住了，不惜打车往家跑。
一进家门，她就被迎面而来的炸鸡香迷糊了。马菲菲端着满满一大盒子炸鸡，在她鼻子底下晃了晃。“欢迎下班！你的小菲菲前来负荆请罪。”
李小一枕着马菲菲的腿，躺在沙发上。马菲菲将手里最后一块鸡腿肉喂近她的嘴里，宽慰道：“放心啦。母女哪有隔夜仇？等阿姨想通了，自然就好了。”李小一吃饱嗜睡，下巴沉了沉，头一歪，眼皮打了几次架，慢慢合上。
马菲菲看她的样子，真像死狗。她真想笑，然而笑意还没展开，就被心疼覆盖。李小一从前是寝室里睡眠最少的那个，现在说说话就睡着了，可见这真是累大了。马菲菲往沙发背上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刷手机，想着让闺蜜多睡会儿。
哪成想，李小一这一觉睡得极沉，直到月上夜空，对面楼的灯火亮了又熄，她还是没醒。马菲菲望着怀里的人，微微勾了勾嘴角，她伸手将她的碎发捋到耳后。然后，姑娘轻轻从她身下把腿抽出，又站起来，把人横着抱起，送进卧室。
安顿好李小一，马菲菲折回客厅，关了灯，往沙发上一摊，也睡。
翌日是周六，李小一睡饱，抻着懒腰从卧室出来，看到沙发上的马菲菲，惊得一缩身子。这才想起昨晚的事来。
马菲菲睁开惺忪睡眼，瞄了一眼杵在卧室门口的李小一，声音干瘪：“舍得醒了啊？”李小一赶紧赔笑，快步踱到沙发前，蹲下来问：“你给我弄进卧室的？”
马菲菲苦笑：“是。我啊，认识你就成了苦力。驮你抱你，家常便饭。”李小一噗嗤一乐，轻拍她的肩。“辛苦辛苦。你再睡会儿，我去弄早饭。”
两人吃过早餐，李小一提出要请马菲菲看电影。马菲菲欣然应允，调侃她，的确应该干干年轻人的事了，否则会无限接近居委会大妈。李小一笑着推她往外走。
两人来到万象城的星巴克，李小一小程序点了两杯馥芮白。马菲菲拿在手里，微微诧异：“不喝焦糖玛奇朵了？”李小一表情稍顿，说自己控糖。马菲菲十分机敏，抓住她的手腕：“不对！你有事瞒着我！”
李小一一噎，在电影开场前，把方平和王大妈的系列操作交代。
马菲菲锁着一对好看的眉毛，做出点评：“你做得对。大猪蹄子越是殷勤，你越要崩住。一旦让他觉得招数获得关注，就会误以为婉拒是鼓励，越挫越勇。”李小一忍不住乐，觉得“大猪蹄子”这称呼有点生动有点过，但马菲菲向来如此，形容什么就往死里透彻。
“还有啊！那个大白牙，你要警惕啊。这货招儿停损，明显想要混淆视听，逼你顺从。”马菲菲言辞恳恳。李小一更乐，这“大白牙”实在是更加生动。
电影落幕，又是黄昏。李小一和马菲菲顺着街灯压马路。
习习海风吹动衣衫，李小一微扬下颌，深深呼吸，海的味道，汽车尾气不能掩。李小一暗嘲，在社区工作这些天，她还真差点把这个味道忘了。
“菲菲啊，你要多找我出来走走。”李小一侧头仰视闺蜜，温柔带笑。马菲菲勾动嘴角：“是。张姐带你接地气，我带你逛都市。”
李小一又笑，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