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微调整下思绪，李小一尽量深呼吸，让自己稳一稳，然后拿起茶几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掉。之后，她重新握起手机，点击妈妈的头像，拨通了语音。等待时间里，她的心跳又重新加速。
汪潮直接将语音切换到视频。镜头一打开，李小一差点被妈妈愠怒的脸吓哭。这次，没等妈妈劈头盖脸的批判砸下来，李小一抢险开了口。“妈妈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骗你。”她的声音轻颤，连嘴唇都在抖。
汪潮的话到了嘴边，忽然被姑娘挡了回去，卡在喉咙处，翻个个儿，停滞了几秒。李小一提着心，静静等待暴风雨的来临。
果然，汪潮的怒火很快卷土重来，冲出屏幕。“李小一！谁给你的胆子，敢跟我撒这么大谎？！我在这边求爷爷告奶奶给你找招考信息，你在那边绞尽脑汁拆台！你居然还为了骗我，诅咒自己阳了。你知道这些天我担心成什么样了吗？你可真是长大了，歪心思多了你。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想干什么？！”
妈妈疯狂的输出，李小一应接不暇，望着屏幕上明显憔悴了不少的妈妈，她愧疚得心口直疼。她知道，道歉在这个档口已经没有任何效力。她红着眼，沉默着听妈妈喷射完最猛的一股烈火。
李小一了解妈妈。她是个急脾气，爆发起来堪比火山。但就算是真的火山喷射也是抛物线趋势，达到顶点后，必然走低。李小一觉得，她只有等到妈妈的发泄过了顶点之后，才有沟通的机会。
然而，这一次，李小一没有把准脉。汪潮足足吼了半小时之久，直到嗓子破音，才放缓语速。李小一以为火候到了，眼泪巴巴地解释，一切都是机缘巧合，步赶步赶到了这里，当然她承认，根源还是在于她自己对深圳没死心，她想趁年轻做一件自己不后悔的尝试……
只可惜，她的话还没说完，汪潮的怒火再度被煽起。她咬着牙，斩钉截铁：“我摊过的鸡蛋饼，比你吃多的饭粒都多，你少在这给我画饼！明天一早，立刻马上给我买票回来！”
李小一呆了，半饷说不出话来。两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对方，汪潮怒目圆睁，李小一泫然欲泣，一刚一柔隔屏对垒，没有一方肯让半步。
实际上，汪潮虽然表面镇定，可心里早已乱成一锅粥。场面都激化到这种程度了，女儿却半点妥协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连哄骗她一下都不愿意了。这样的李小一，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忽然想起，姑娘此前对于考编之事的寡言应对，早就让她感到不安。如今看来，她的那些隐忧，完全猜对，李小一压根就不想按照她的安排往下走。
汪潮倒吸一口凉气，意识到这一次若是扳不回女儿的心，恐怕以后就再也拉不住她了。想到这里，汪潮破釜沉舟，飙出狠话：“李小一，你听好。这家，你要么马上就回，要么再也别回。我本来亲人缘分就薄，也不差再少你一个。”
妈妈在说什么啊？李小一瞳孔地震，整个人都呆住了。妈妈这几句话讲得很轻，丝毫没吼，是她这一晚上语速最慢的一次。然而，李小一却明白，其分量却是最重的一次。
李小一慌了，后槽牙不住打颤，哽咽道：“妈妈，我求你。你就当我在外实习了，让我试试好不好？若我不行，我就认了，死心塌地心回家，再也不动出来的念想。”汪潮面不改色，对着屏幕一字一句。“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自己选吧。”然后利索挂线。
李小一盯着黑掉的屏幕，许久不能还神。仿佛她与母亲之间从此便进入了攻坚战，只有胜负，没有和局……李小一知道，妈妈在逼她投降。可她的心却仿佛已经上了高速路，只能前行，不能掉头。算了，妈妈还没进入抛物线的拐点，等她冷静冷静再谈吧。
李小一扑在沙发上，搂着手机合上眼，连卧室也没回。
翌日，李小一是最后一个走进社区的。她从门口走向工位，完整经历了全体同事的检阅。蜡黄的脸色，颓败的眼神，掩饰不了的疲惫，一看就是熬了大夜。“啧啧，这才几天？累成这样了？”“好家伙，和报道时水灵灵的样子，判若两人。”中年妇女们惯会嚼舌根。
李小一实在太累，脚下发飘，能走稳路已是不易，完全没精力去听这些闲篇。她在椅子上坐定，先打开笔记本，插上u盘，然后打开办公电脑。张姐把打好水的杯子递过来，心疼地问：“咋？写个通宵啊？弄完了吗？”
李小一侧目，前庭微点。张姐不忍，小声不值。“何必呢？不是跟你说了，他自己是高手，对付给他就是了。”李小一苦笑，按她微薄的工作经验，真不知道对付的尺度在哪里。虽然她写了一晚上也未必过关，但总觉得功夫用到，心里无愧，无愧才能不慌。
她的邮件发走十多分钟，高海强走了出来。这次他没直接喊，而是摆步来到李小一工位前，轻轻点了点台面，然后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跟过去。
李小一起身往出走，张姐又忍不住斜了高海强背影一眼，朝李小一挤了下眼，唇语：“装腔作势。”李小一离开时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臂，以表感谢，然后调快步子，跟上了高海强。
“材料我看了。写得挺用心。”高海强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定，左手端起茶杯，右手拿起杯盖，轻轻在杯口荡了荡。
李小一见他送茶入口，心里凉了半截，这是肯定的话已经结束，估计喝完茶，就要开始但是了。她没上过班，但职场剧看了不少，这套路熟。
果然，但是很快来了。“但是呢，高度不够啊。小李，咱们要去分享经验，不能只说做了什么，要说为什么这么做。也就是说，驱动咱们又好又快完成任务的精神内核是什么？这站位你还得再往上拔一拔。明白吗？”高海强放下茶杯，满眼期待地望向站在他办公桌前的李小一。
李小一想要点头，又不敢点头。懂是懂了，可她还是不会写。她怕她不点头，领导觉得自己没讲明白，又怕她一点头，领导以为她能拿下。她就这么犹豫着，眼神直直得回望高海强。结果，倒把高海强看懵了。“小李？我说的，你听懂了吗？”他把尾音拉的很长，和在李小一眼前晃晃手异曲同工。
“听是听懂了。可是书记，我觉得我还是写不出来。能不能请您给润色润色？”他这一催，李小一干脆把心底话讲了出来。
高海强一愣，紧跟着尬笑了两声。“小李。遇到点儿难度就往领导这推，这不好哈。年轻人得克服困难，自己把坎爬过去，才能成长。”
李小一微微垂头，心里想着，马菲菲当时给我应聘的，不是网格员吗？怎么网格员还负责写材料吗？她非常想知道这到底属不属于自己的职责。但显而易见，她是不能问面前这位书记的，问出来就相当于驳斥了他的教导。可她写不出来这事，她又是非常确定的，而这份材料不是很着急吗？那哪有时间给她试错呢？
“小李！有你电话，有居民找！”就在两人各怀心思揣摩彼此的时候，张姐的声音传了进来。李小一赶紧望向高海强，眼神问，去接吗？高海强眉头微蹙，抬抬下巴，示意她去。
李小一掉头就撤。张姐迎了过来，故意抬高音调：“快快快，王大妈家电脑上不去网了。她说我们听不懂，想问问你怎么回事。”
啊？？李小一闻言，近乎惊悚地看向张姐。要知道，在她心里，王大妈的威力比高书记，只高不低。张姐的手在她胳膊肘处轻轻捏了一下，小声嘱咐：“先去接，别怕。她又不吃人。”
李小一抄起电话，对方比想象中客气得多，几句话就把事说明白了。王大妈觉得家里网不好，就捅咕路由器，结果不小一重置了，现在家里的电脑和电视都连不上网，想请李小一过去帮忙调试一下。
李小一有点犯怵，不想去，就说要请示下领导，然后挂了电话。张姐又拔高音调说：“小一，这一趟你得去啊。下半年可还有居民满意度调查呢。这忙你要是不帮，大妈容易给咱们穿小鞋。”
没等李小一搭话，高海强从里屋走了出来。“张姐，你陪小李一起去。王大妈平时虽然一个人，但入户这样事，还是两个人一起去，免得说不清。”
张姐面露喜色：“好嘞书记。”
李小一闻言，忽然心头一暖。不知为什么，她敏感地觉得高书记让张姐陪着她，是从她的安全角度考虑。想到这一层，她有点不好意思，诺诺地问：“那书记，那个材料，不是着急报吗？”言外之意，她这一去再回来，可能就要弄不完了。
高海强突然忍俊不禁，薄唇微启。“材料，我改完发你邮箱吧。你好好学，下次独立完成。”李小一一听，赶紧道谢，还差点儿比个耶。
这一瞬，李小一觉得压在身上的石头一下子被抬走了。快步走回工位，抓起手机，挽着张姐，一起出了社区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