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洁，华灯璀璨。苏哲坐在写字台前，没有开灯，静悄悄地欣赏着深圳湾的夜景。
屋子里的一切陈设他都没动，包括明显离落地窗过近的这张写字台。目光又扫到了桌面上的圣诞帽，苏哲扭开台灯，把它拿在手里把玩。暗红色的丝绒面料，认真看有考究的纹理，摸起来质感不错。帽子着色均匀饱满，明显没有被阳光暴晒过。看来平时并没有被放在日照这么足的写字台上，应该是临走时遗落的，苏哲猜。
苏哲将帽子顶在食指上转了一周，停稳时，帽沿上的几个小字出现在眼前。“小一必圣”，苏哲轻声读了出来。按照他对中文的理解，这应该是句谐音梗。必圣——必胜，才入住就收了句吉利话，是个好兆头。男人扬了扬嘴角，关了台灯，准备回房入睡。
身子才转过去，他又想起了那只圣诞帽。这么吉利的物件，应该找个遮光的地方，否则晒褪色就可惜了。
于是，这只圣诞帽，神奇地被它的第二位主人，收进了床头柜里，也就是今天中午之前，它一直栖息的地方。
上午10点出头，阳光挺足，已有了早春的样子。李小一在卓越后海中心32层一家规模不小的公考培训机构报了个终身制培训班。顾名思义，考不过就可以一直学，直到上岸为止。多么壮烈的决心啊，李小一暗嘲。
交完这笔钱，她的银行卡又变瘦了，可工作的事依然没有进展。李小一暗自叹了一口气，迈入电梯。
从32层到1层的间隙里，电梯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梯箱里的人越聚越密，李小一却像处于真空一样，没把任何人收入视线。因为此刻，她的脑中一直在盘算，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再缩减一点开支，比如把早餐的牛奶停掉，或者晚上米饭多做一点，吃剩的第二天中午搞个蛋炒饭，省去一顿餐费。
方案还没敲定，电梯门又开了，人群鱼贯而出，梯箱一下子就空了。李小一这才还神，原来一楼到了，她快步跟上，赶在电梯门合上的最后一秒迈了出去。就在这时，电话突然响了。李小一掏出一看，是个陌生来电。姑娘愣了一会儿，才接起来。
“请问是李小一女士吗？”电话里传来普通话十分标准的女声。李小一几乎可以确定，这个声音她没听过，不是熟人，也不会是宏达社区的居民。同时，声音不是录播，应该不是骗子电话。“是我。您哪位？”空了几秒钟，李小一回应道。
“李女士您好，这里是译城译人翻译公司，我们收到了您投递的简历，初步认为和公司职位比较匹配，请问您方便明天过来面试吗？”对方用依然标准的普通话发出了邀请。
李小一眼睛倏然放大，差点惊呼出来。她迅速在大脑中过了一遍自己撒出去的求职信，的确有这么一家翻译公司。当时，她还在心里点赞了“译城译人”这个名字，感觉起的特别有情调。但非语言类专业投翻译岗位，李小一并没报什么希望。不过，她还是非常小心机地在英语水平那栏上，标注了自己的六级分数。
李小一的六级成绩的确耀眼，647分，曾经轰动了整个专业。查出分数那天，马菲菲连连咂舌，说她没去学英语专业真是白瞎了。但转而她就想起了闺蜜那蹩脚的口语，然后抱歉地揉揉了她的头发，说对不起，忘了她的硬伤。李小一无语，说她不补刀的话，她都忘了自己有伤。
然而此时，面对好不容易盼来的面试机会，李小一已经顾不上自己的东北腔口语了，一口应道：“能！麻烦您说下时间地点，我记一下。”
“深创投广场46层，上午9点半。”李小一其实没有笔也没有纸，更没有多余的手机供她记。但她还是非常认真地跟着对方复述了一遍时间地点，听起来像是在一笔一划记录，实则是牢牢嵌入脑中。
当天晚上，那条被压进箱底的浅灰色连衣裙终于重见光明，一并被找出来的还有一件同色系风衣。李小一没有挂烫机，走了好久才在城中村里找到一家干洗店，花了一顿晚饭钱，将衣服熨得板板正正。然后，李小一又一路提着它们走回了家。
进门时，张姐已经回来了，正在下厨。听见门响，她伸出头跟李小一打招呼，结果目光却被那条有几分熟悉的裙子吸引了。“找到工作啦？”张姐笑得很聪明。
李小一知她肯定是想起了自己刚到宏达社区那天的糗事，脸色一红，笑应道：“没有啦。只是个面试，还不知道人家要不要我呢。”张姐鼓励她：“不怕，能面试就有机会。晚上给你加个菜，鼓鼓劲儿，先去洗手吧。”李小一吸了吸香喷喷的葱油味儿，味蕾大振，把衣服挂在门口的衣架上，快步进了卫生间。
“真要去面试翻译公司啊？”这已经是马菲菲问出的第三遍了。李小一好不容易建树起来的勇气都快被问没了，带着点儿恼意，冲视频里的闺蜜说：“能不能行啦？让你教，你就老实教嘛。说不定我运气爆棚，真把死马医活了呢？”马菲菲闻言，眼泪都好笑出来了。“好好好，我教我教。我真是太意外了，对不住，笑不活了，哈哈。”
尽管对面的人不太认真，但李小一还是认认真真跟着她练了一晚上的常用口语，想着尽可能把英语中明显的东北腔调去一去。两人一直练到11点多，练得手机都发烫了，才挂断视频。李小一甚至因为担心第二天嗓子哑了，影响发音，喝了一大杯水才上床睡觉。
第二天9点半，李小一穿着她的浅灰色行头，准时出现在“译城译人”的会客厅里。其实，她早15分钟就到了深创投广场的楼下，但为了彰显准时，姑娘是掐着表上的电梯。
前台姑娘热情而得体地核实了李小一的身份，然后将她带进了会议室，并拿出了一张试卷给她。李小一当场呆了，诧异地看向对方：“笔试？”姑娘露出标准的职业微笑：“是的。我们这次招的是专向翻译，所以需要您先做套题。”
李小一简直心花怒放。答题，她可太会了。从小学到高中，她一直奉行简单粗暴的英语学习方式，那就是刷题，一张卷子接着一张卷子做。等到上了大学，考四六级的时候，她又开始和听力死磕，塞着耳机，吃饭听，自习听，上厕所听，直到接连把卷子上的听力分拿满，她才放过她的耳机。
实际上，李小一的英文，与外国人交流是完全没问题的。只不过，没等她有机会和外国友人对话，就在英语课上，因为一句东北腔十足的“MyhomeisintheNortheast。”被满场笑声劝退了。这大概是李小一求学生涯里，最囧的一次。她也因此产生了对网课唯一的好感，那便是不必再担心突然被英语老师叫起来对话。
此刻，在深创投广场46楼，昂贵地段的昂贵桌子前，李小一再一次交上了一份自己满意的试卷。姑娘举起来被自己填得满满当当的卷纸，嘴角不自知地上翘，心里十分轻松，这可比公考试题容易多了。
没等前台姑娘进门收卷，李小一就提前走出考场，主动交了卷子。有几分震惊从前台姑娘的眼神里飘过，被李小一精准破捉到，心里的底气又多了几分。姑娘留她在会客室等待，说面试官阅卷后会给答复。李小一学着对方的样子，回以职业微笑，然后走到会客室的沙发上坐定。
笔试，她已经完全不担心，但想到等会儿可能会与面试官英文对话，她不禁又开始忐忑，靠在沙发背上的脊柱因为紧张，又重新挺得笔直。
十多分钟后，前台姑娘复返，将李小一重新带进了会议室。和刚刚不同的是，会议桌后多了一位穿西装的男人，身型消瘦，长脸黄皮，眉毛黑且长，看起来三十出头，十分干练。李小一微笑颔首，还是有点犯怵自己的口语，不太想先开口。
她正犹豫间，对方先打了招呼。“李小一是吧？你好。我是这里的HR，杨铭。”李小一眸子瞬间放亮，谢天谢地，他居然讲中文！“杨经理好，很高兴认识您。”讲中文的感觉可真是太好了，李小一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轻快。
“卷子答的很好。接触过国际税收政策？”杨铭开门见山。李小一谦虚地说大学时候看过一些英语原文政策文件。
实际上，当时比较巧合，马菲菲的爸爸洽谈了一个国外的客户。合同谈到细节的时候，对方提出想要对比一下两国的收税政策，方便核算成本。马爸爸事先没有准备，便把一堆全英文政策发给了马菲菲，让她想办法找人翻译。马菲菲随手就转到了李小一微信上，说请647分的怪胎破解破解。
为此，李小一熬了好几宿大夜，啃了很多资料，还真把那些文件翻译完了。马菲菲佩服得五体投地，还因此得到了爸爸的大额奖励。而李小一则通过这次经历，掌握了一大批税收方面的专有单词。但彼时，她万万想不到，几年后，自己居然因此拿下了一份薪资不低的offer。
原来，译城译人最近和一家大型税务师事务所签订了长期合同，急需一位精通税收领域的翻译人员。“老实讲，在平时，英语专八是我们招中英翻译起码的门槛。但这次，好几个专八的人卷子答的都不理想。你的简历是我过的，六级能考640多分，我想着如果放在英语专业，考个专八估计手拿把掐，我就赌一把试试。没想到，还真让我赌对了！”杨铭讲得神采奕奕，感觉颇为自己HR的慧眼骄傲。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坐在他对面，浅浅微笑的姑娘，心里也很骄傲，为她投简历时耍的那一点小心机。幸好啊幸好，侥幸填上去的647分还真给她带来了大大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