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各怀心思,匆匆把一顿饭吃完。方平驱车将母女俩送到家楼下。
李小一心知妈妈憋着一肚子话,便没有邀请他上楼坐坐。方平分寸感拿捏很好,礼貌道别并目送两人走进楼道。他举目往上瞧,听到笨重防盗门关合的声音,心里默默估算,大概5到6楼的样子。方平心情不错,见了家长,又知道了姑娘住处,这一天堪称跨越式进展。
汪潮进了门,一言未发,先把整个房子里里外外打量一番。李小一忐忑地去倒水,汪潮自顾自吐槽:“卧室跟咱家卫生间一样大,真不知道你咋想的。”李小一不敢做声。
“锁着那屋什么人住?”汪潮踱步到李小一身边。李小一简要介绍了房东的情况,但刻意没提房租那茬。汪潮也忽略了这个问题,往沙发上一坐,脸色阴沉,话锋斗转:“你和那个方平不合适。”
李小一杵在沙发对面,怯生生去看妈妈,不敢上前也不敢落座。汪潮盯着姑娘,表情紧绷。“别看他有几个钱,但毕竟没上几天学,你们共同语言难找。也许他看起来成熟老练,让你觉得可以依靠。那是因为他阅历比你深,等你在社会上工作几年再看他,就不会觉得有什么稀奇。到时候,你就会自动放大他文化程度低,长得显老这些现实问题,有得后悔。”
李小一在心里默默拆解,看来妈妈是默认她喜欢方平,已经开始分析她将来变心的可能。
见姑娘不做声,汪潮怕她觉得自己这个婚姻失败者给的建议不可靠,特意强调:“不要以为我看男人走过眼,就对感情的事没有发言权。第一,我是你妈,天下没人比我更在乎你过得好与坏。第二,男欢女爱这种事,始终是旁观者清。我反正是不看好你们,我劝你赶紧了断,跟我回家,趁年轻找个更合适的人。”
话题又转到了回老家的方向上,李小一不想这么快与妈妈再起冲突,默默垂下了头,不去看她的眼睛。
汪潮看她这副样子就生气。“得得得,最受不了你这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格。去给我找件睡衣,我要洗洗补个觉。这么热的天,能把人捂馊!真不知道你喜欢这里的啥。”
李小一如获大赦,赶紧溜进卧室翻出一套宽松的短袖睡衣,快步跑回来递给妈妈,讨好地冲她笑。汪潮斜了她一眼,狠狠戳了她的太阳穴,以示发泄,然后拎着睡衣进了卫生间。
母女一晃僵持近二十天,汪潮吼也吼了,骂也骂了,女儿的态度却没有半分回转。汪潮心里不甘,却也不免生出几分怕来,她怕自己逼得太紧,真把女儿逼得慌不择食,扑进毛头小子怀里去。现在她人既然来了,不如先稍微缓和一下关系,再图良策。
哗啦啦的水声从浴室传出来,李小一紧绷一上午的精神终于稍微得缓。
母女间的矛盾暂时搁浅,两人一起补了场觉。汪潮醒来时,已是下午三点钟。她透过不大的窗子往外望,日头依然很大,让人本能地不想出去。
李小一察觉到声音,睁开惺忪睡眼,撒娇地往妈妈身上拱了拱。汪潮竟忽然有点鼻头泛酸,这种亲昵她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
就在这时,屋外忽然响起门锁转动的声音。汪潮嗖地一下坐起,高喊一声:“什么人?!”马菲菲欢快的声音传了进来:“是我!阿姨,是菲菲啊。”汪潮悬起的一颗心突突地落了下来,她几乎本能地一拉李小一的手:“可不能把钥匙给那个方平!女孩子必须得自爱。”
李小一忽然想笑,原来妈妈这么紧张,是以为来人是方平。她憋着笑使劲儿点头,心想妈妈真是多虑了,方平连门都没进过。
母女俩眼神对戏间,马菲菲已经碎步跑进来,堆着一脸笑扑到汪潮身边蹲下,像只犯错的小狗一样看她。“阿姨,菲菲来请罪啦。您别跟我一边见识了呗?”她嘿嘿地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双手虚握成拳,捣蒜一样在汪潮的膝盖上轻敲。汪潮憋着嘴笑,轻轻一点她的额头:“下不为例!”
马菲菲高兴地用脸去蹭她的胳膊,乖巧程度直把李小一看倒了牙,忍不住酸她:“再演就要把我这个亲闺女都比下去啦。”马菲菲爆笑,扬起头看她:“那你还不好好表现?去把海鲜收拾啦!”
三人走出卧室,李小一和妈妈盯着门口一地的海鲜袋子,当场惊呆,龙虾、螃蟹、堪比手掌大的生蚝。李小一非常怀疑,马菲菲把人家海鲜摊位给端了。汪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菲菲,这也太浪费了。这么贵的东西,阿姨也不会做啊。”马菲菲混不在乎,笑说海鲜最好弄,煮煮就成,就罚李小一下厨。
汪潮在吃下第三个沙井生蚝的时候,胃里已经没有丁点地方了。面对马菲菲递上的去完壳的大螃蟹,赶紧摆手,笑说自己还是第一次海鲜吃到撑。李小一也求饶,说马菲菲是想她们以后提起海鲜就迷糊。
彼时,三人万万想不到,事情竟让李小一一语成谶。
凌晨两点多,汪潮被拧着劲儿的腹痛折磨醒,冲进卫生间,而后一发不可收拾腹泻不止,整个人虚弱得像张纸片。李小一心想,不好,多半是水土不服,又突然吃了太多海鲜,没招架住。她忽然想起四年前自己刚到深圳时,整整一个多月才适应这里的水土,看来自己的体质是随了妈妈。
李小一紧张地去摸妈妈的额头,手被烫的一缩。该不会是食物中毒吧?她差点儿急哭,翻出手机准备打120。汪潮费力握住她,声音极弱:“不去医院,给我两片退烧药。”李小一不肯,结果汪潮使劲儿翻了她一眼,催她找药。李小一无奈,只好去翻药箱。
早上7点多,汪潮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混混沌沌眯着了。李小一伏在床头,坠坠不安,仍不敢放松。
方平的语音来电恰于这时抵达。他已到姑娘楼下,特意从二十公里开外来送早餐。听到姑娘虚弱的声音,他敏感地紧张起来,询问怎么了。李小一再开口,几近哭腔。方平赶紧问:“5楼,还是6楼?我马上上来。”李小一无暇思索他居然把楼层猜的这样准,轻声报了501。
三分钟后,方平气喘吁吁出现在门口。李小一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将人让进客厅来。听她描述完情况,方平眉头微皱,暗自担心只是退烧药压下了体温,药效过后,恐怕仍会反复。
果不然,汪潮于半小时后醒来,体温又蹿到了39.6℃。李小一急坏了,方平也不顾什么礼节了,破门而入,吩咐李小一帮自己把人扶到他后背上,然后快步下了楼。李小一慌忙抓过妈妈的随身包,追了出去。
化验结果出来后,李小一盯着高得骇人的血项结果,直冒冷汗。万幸,有方平在医院里上下奔波。中午前,汪潮已趟在单间病房里挂上了吊瓶。李小一守在床头,抽抽噎噎。汪潮虚掩着眼,毫无力气,只得任他们安排与照料。
傍晚时,葡萄糖的能量起了作用,汪潮觉得自己渐渐还神。睁开眼再次见到方平时,再不好冷着脸给人家看。李小一将方平准备的清粥鸡蛋,给妈妈喂下。见她脸色回转,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考虑到李小一翌日还要上班,方平提议她回家休息,由自己守夜。母女俩齐齐反对。最终,两人都留了下来。方平将病房内的折叠床拉开给李小一休息。他则在走廊的椅子上熬了一夜。
天亮时,汪潮已经大好,坚持出院。病房紧张,院方也不愿多留。两人只好托医生开了药,然后办理了离院手续。
方平驱车送母女俩回去。汪潮坐在后排,通过后视镜去瞧他,熬过大夜后疲态尽显,下巴上冒出明显的胡茬,皮肤又黑又黄,脸颊上有深浅不一的痘坑,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普通。汪潮忍不住微微侧头去瞄自己的女儿,尽管黑眼圈重了些,额上也冒出几颗细小的痘痘,但仍不掩精致的五官。
汪潮暗叹,这方平的形象实在是过不了她的眼。然而仅一瞬,她脑中就闪过一个儒雅端正的影子。她赶紧默念呸呸呸,男人长得好有什么用?可是难不成,她真要给李小一和这个平平无奇的方平一个发展的机会?
“这是小一的初恋吧?孩子内向,心思深。你可千万别给她逼狠了,走向极端。”潮人鸡蛋饼店里,李霞听汪潮讲完大致情况,先是震惊,而后是担心,她太了解汪潮的性子,真怕她心急火燎把闺女给捆了。
深圳城中村,汪潮一个人靠在床头上。心里实在是没了主意,想听听李霞的意见。结果,李霞完全站在了女儿那边去。
“要我说,孩子也二十多了,难得在感情上开了窍,你还是少管。兴许,你放手,两人过几天发现不合适就散了。但你要是硬别,搞不好适得其反。”李霞讲话向来留半句,她没直说的是,你自己当初就保不齐有娘家硬刚的催化作用,不要去犯同样的错误。再者,其实李霞心里很怕李小一受妈妈的婚姻观影响,暗暗成了不婚主义。所以,听闻孩子恋爱了,她反而觉得是个很不错的开始。
“再说银行招聘都结束了,孩子现在回来不也是呆着吗?国考要年底,省考要明年呢。你非抓她回来闷在家里干什么?社会上抑郁症的年轻人还少吗?”李霞又换了个角度分析。
汪潮呆了,她心里不住问自己,难道真要让李小一试试,等她自己发觉不合适再分手?那要是两人进展顺利,感情越陷越深,那怎么办呢?
汪潮越想越为难,只剩叹气。